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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钧一向作息准时,哪怕前一天再怎么劳顿,隔日也能早早起床,收拾了东西,又去外面洗漱。
小院内有口水井,也省去他们托人打水的麻烦,晏钧正洗手,萧璟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昨晚洗过澡,散着头发睡了一晚,早上醒了,怎么也梳不好发髻了。
“长策哥哥,”他拢着一头黑发,嗓音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蒙,“我梳不起来……”
晏钧直起身子看他一眼,顺势坐在井旁,招招手,“过来。”
萧璟于是趿着鞋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刚挨着井沿的青石,小皇帝就皱了皱眉,“疼……”
昨天才打过一通,现下臀肉都肿了起来,坐在冷硬的石头上怎么都不舒服,他撒娇,“我想换个地方坐。”
晏钧:“坐地上?”
萧璟噎住了,“不是……”
“我看你是还想跪,”晏钧话说得凶,唇角却弯了起来,把萧璟转了个向,让他背对自己,“一会就好了,忍忍。”
少年的黑发浓密,洗过之后带着一点皂角的香气,晏钧帮他挽起发髻,萧璟仰着脸,睫羽上缀着点点晨光,几缕碎发贴在白皙干净的皮肤上,神情安静又乖巧。
晏钧的眸光也柔软,他沾湿指尖,从盘绕利落的发髻上离开,拂过那几缕碎发,像是要把它们收拢好,不经意间却总是碰到对方的颈项。
似有若无地,那一抹余温自指尖上行,柔柔地缠住了他,晏钧的手在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时候抬了起来,而后轻轻按在了萧璟的脖颈上,那里沾着他指上的水泽,细细地闪着光。
像新叶承露,露浓欲滴。
……是他难以自持的情和欲。
萧璟觉得有些痒了,他微微侧过脸,动作惊醒了恍然的人,晏钧连忙收回手,按住他的肩,“别乱动,就好了。”
他喉头发紧,连声音也有些哑了。
是愧,也是惧,直到此时,晏钧才意识到欲念直如猛兽,没有了萧璟和他彼此的猜忌与隔阂,他心神松懈,居然开始渐渐牵不住缰绳,要将它放闸脱笼。
“哦。”幸而萧璟没瞧见他的异常,他望着天际连绵的山影,手指抚着身下斑驳的青石井沿,又很感兴趣地低下去看,“这是……”
话音未落,他听见另一个娇脆的声嗓,远远的在墙外响起来,“晏先生!”
两个人都停住了话头,向外看去。
阿芍如约而至,她新换了身衣裳,月白小衫银红长裙,衬出少女削肩窄腰,初生的柳枝那样柔嫩娇美。她挎着那只小篮子,见晏钧看过来,不由得脸颊晕红,还是提着气笑说,“我想你们应该起了,果然来得正好。”
晏钧正巧被她打了个岔,松开手站起来,“辛苦姑娘。”
阿芍抿着嘴笑,转脸瞧见坐着的萧璟,不由得一怔,“这是晏先生的弟弟吧?”
外人面前,萧璟还是那个傻弟弟,明澈的眼睛望着阿芍,须臾一弯,安静地笑了笑。
他和晏钧是不一样的好看,凤眸风流上挑,天生就带着惹人怜爱的情意,更不要说乖乖巧巧盯着你看,阿芍被他看得心软,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糖角递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照棠。”
萧璟掰开糖角,红糖馅散着香甜热气,他轻轻吹了吹,把一半递还给阿芍,“你呢?”
阿芍被逗得直笑,接过糖角咬在嘴里,“好巧,你是海棠,我是芍药,都是花对不对?”
两个人你来我往,居然也聊得很不错,阿芍比萧璟还小两岁,她自己倒是很惊讶,“还想让你叫我姐姐呢。”
她说的时候不假思索,讲完了忽得停住,自觉露出了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羞恼地一咬唇瓣,又悄悄转头瞧了晏钧一眼。
晏钧站在一旁看两个人说话,他倚着院墙,但并不像旁人那样懒懒散散地靠在上面,只是用肩微微抵着,身姿依旧挺拔,端正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叫人错觉他永不会有失态的时候。
阿芍没有出过村落,因此察觉不出晏钧的气质不像个落榜考生,相反,她觉得对方和话本里说的读书人简直一模一样,打定主意要在他面前展示自己,于是唤他道,“晏先生,昨日跟你说过的那些书……”
她提着裙角起身,仔细擦干净了手,才从篮子里抽出几本书和字帖,放在院中的小桌上,“这几处做了标记的都不太懂,能不能烦你帮我讲解一二?”
晏钧看了看,都是儒家经传类的入门书籍,虽然浅,但却是正经考学才会读的书,“这是你托人买的?”
“嗯,”阿芍犹豫着说,“张二哥,哦,就是带你们回来的那个人,他偶尔出山采买,就托他买的,不过他不识字,是不是买的不对?”
“都是科举用的书,”晏钧笑笑,“也好,总比女则女训那些学得有意思,你读这些,没有人教你吗?”
阿芍:“识字是小时候旁人教的……不过那个老先生很多年不再来了,或许去世了吧。”
晏钧翻书页的手指一顿,旋即随意地问,“那也有十来年了吧。”
“嗯……”阿芍点头,“都是我五六岁时候的事,之后就剩我自己瞎看,都是一知半解。”
“一知半解能说出‘长策当须用’,也是不错的,”晏钧说着,伸指点在字行上,“这句话哪里不明白?”
他给阿芍讲了一会,陆陆续续翻完一本书,日光也渐渐爬上头顶,阿芍后知后觉地抬起脸看了看,连忙说,“呀,我得去洗衣裳了,晚了赶不及晾,晏先生,我明日还能再来吗?”
晏钧点点头,他随手把书递给阿芍,抬起手却有两张纸从书页里掉出来,阿芍接也接不及,哎呀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平时临的字……忘了拿掉了。”
倒是没想到她还有临帖的习惯,晏钧有些意外,视线就在纸上扫过,等看清了那上面的字迹,不由得一怔。
“阿芍,”他捡起一张纸,看着上面初具雏形的隽丽笔锋,“这也是老先生送你的帖子吗?”
“啊……是啊,”阿芍茫然地,“怎么了吗?”
晏钧忽的笑了起来,眸光带起讽意,却转开话题,“阿芍,你明日这个时候再来找我就好。”
阿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下逐客令,满心疑惑,但到底很聪慧地闭口不言,“那晏先生,我先走了。”
她提起篮子,又跟萧璟摆了摆手,“照棠,我走啦。”
“阿芍你等等!”
萧璟却站起来了,他叫住少女,又转而去拽晏钧的衣角,“哥哥,我想出去玩。”
见晏钧皱眉不答,萧璟又晃了晃他的衣袖,眼神灼灼地盯着他,像只小狐狸,净是彼此才看得出的狡黠,“阿芍跟我一起。”
“……小心点。”晏钧又拿他有什么奈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累了就回来。”
他放走萧璟,看着阿芍带着他越走越远,终于把目光落回桌上。少女的字迹稚拙,还有许多笔锋错漏,晏钧拿起一旁的笔,在她的字迹旁重起一行,一模一样的字体,他写得更加纯熟自如,笔笔锋利,贝联珠贯。
“老师。”
他望了许久,终于冷冷地丢下笔,“我还以为,你只教给了我一个人。”
……
溪边今日可太热闹了。
衣服可以暂且不洗,小郎君不能不看,萧璟被阿芍安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还没半刻,身边就围满了人。
“哎哟,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有阿婶往他怀里塞了好几个新摘的果子,顺手捏了一把脸蛋,“比我家姑娘都招人疼!”
“就是,这哪瞧得出是个傻的。”
“小郎君,说句话呗,叫声阿嫂!”
女人们正逗他玩,长辫子的表侄女也抱着盆来了,她把衣裳往溪水里一丢,笑嘻嘻地说,
“阿芍,我就说你该去瞧瞧吧,看,这不是连人家的弟弟都带出来了?”
阿芍在另一边洗衣裳,闻言嗔怪地瞪她一眼,“别乱说。”
“你还害羞了,”表侄女撩水泼她,嘻嘻哈哈地又喊萧璟,“小郎君,今晚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萧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怀里抱着女人们塞给他的青果,嘴上还咬着一个,很专注地用脚踩着水,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问话。
“这可怎么办哟,”马上就有女人调侃表侄女,“小郎君没看上你。”
“看不上我,就看上你啦?”表侄女伶牙俐齿地怼了回去,“强扭的瓜不甜也解渴,我今天绑也把他绑回家!”
“哎哎哎,要绑谁啊?”
有个男声突兀地在女人堆里响起来,萧璟抬头去看,男人个子不高,一条腿瘸着,歪着身子也走到溪边,一指萧璟,“谁让你们把外人带过来的?”
“关你什么事!”
四周的女人都没有回话,显然都不想搭理他,只有表侄女冲他翻了个白眼,“人家是傻的,张二哥带回来的,要你啰嗦。”
“我怎么不能啰嗦了,”瘸腿男人大声说,“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傻子就能带过来,这儿离伙房近着呐,你小心……”
“闭上你的嘴吧!”表侄女捡起一块石头砸他,“你吃不着葡萄说酸,说酸也别指望阿芍搭理你!”
阿芍急了,连忙叫住表侄女,“别胡说八道!”
表侄女吐吐舌头不说话,男人脸都涨红了,“你……我我什么时候喜欢阿芍了?!”
女人们显然乐于看他吃瘪,叽叽咕咕笑成一团,到底被这件事打了个岔,陆陆续续又回到溪边洗起了衣服,谁都没再理瘸腿。
萧璟也一个人坐在原处乘凉,他慢慢踢着水,有许多皂角沫顺着溪水被冲下来,他用光裸的脚背接住,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玩了很久。
“哎,小傻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人搭理的瘸腿走到萧璟背后,他蹲下来,正好被石头挡住身形,笑嘻嘻地跟他套近乎,“你哥哥是不是院子里那个?”
萧璟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摘了不少果子,分你一点,带回家给哥哥吃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浆果硬是塞在萧璟手里,努力把表情放得亲切一点,可惜眼神怎么看都很猥琐。
萧璟摇摇头,“不要。”
“很甜的,”男人说着拿了一个吃给他看,又诱哄他,“带给哥哥,他肯定高兴。”
萧璟呆呆地看着他,又看向手心嫣红圆润的浆果,忽然伸手拿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哎,你怎么……”瘸腿急了,“不是让你吃,哎呀……”
声音惊动了一旁的阿芍,她起身过来,等看见萧璟手心的果子,立刻抢到自己手里,“你干嘛?!为什么给他吃这种东西?”
“我……”瘸腿显得有点尴尬,随即又撑着说,“又没毒!我也吃了啊!”
表侄女闻声过来一瞧,也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恶心啊,你自己不要脸就算了,他是个傻子你也要欺负?哦!你让他带给哥哥吃是不是?不要脸!”
女人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骂瘸腿,阿芍已经急哭了,她觉得没有照顾好萧璟,拍着他的背说,“照棠,你……你能吐出来吗?”
“没事没事,吃得不多,他又不懂这些,不影响的,”有个年长的婶娘见多识广,出来安慰阿芍,又看着萧璟道,“乖乖,听婶娘的话,晚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哥哥,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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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今天状态太差啦呜呜呜,写了好久……
照棠用的是苏轼的海棠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不太适合皇帝哈哈哈,不过当小名挺可爱的,所以就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