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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晏钧没有等回萧璟,反倒是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中年男人满脸风霜,黑黄的脸庞上带着笑,配上他一身粗布衣衫,显得很淳朴。
“中书令,让您受惊了,”
他躬着腰,非常标准的上京口音,“老太傅担心您,一听说村子里进了人,就猜是您误闯了,这才派属下过来瞧瞧。”
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换了规格,都是上京权贵们惯用的,晏钧面前摆着阿芍的字帖,执笔把上面的字句写下来,“我是不是误闯,你清楚得很。”
男人点头哈腰,“是,我们这巡逻队也是太不长眼……”
“只有巡逻队吗?”
晏钧淡淡地问了一句,视线落在字帖上不曾离开。
“老太傅是担心您,”中年男人轻声道,“毕竟那位不太安分……”
话音未落,晏钧一抬手,将笔直直掷在地上,“滚出去。”
男人的表情变幻莫测,跪下来替他捡起笔,膝行上前,“不是不说实话……确实是属下办事不力,不该拿老太傅说话,但也是真心实意想帮中书令……”
“帮倒忙?”晏钧似是动了怒,“我还在宁安,你们就敢做这种事,是觉得朝臣最近太安静?”
“不敢!”
中年人垂着头,“确实是没想到那位能……能杀人……”
晏钧冷声,“什么叫没想到?”
“……”
中年人是听命前来的,他一直跟在魏自秋身边,此刻被晏钧诘问,几乎像看见另一个魏自秋,原本准备的话都不敢再说,“老太傅安排下来,却办砸在属下手里,属下自会领罚……中书令请息怒……”
他高高捧起晏钧丢下的笔,片刻之后,才感到手上一轻,晏钧道,“嘴巴闭紧点,那位在这里的事泄露一点,你知道怎么交代。”
“是,是……”
“还有,”晏钧懒得再用那支笔,将它丢在一边,重新捡出一支狼毫,蘸墨继续刚才的誊抄,“告诉老师,我想见他。”
*
阿芍是哭着把萧璟带回去的。
她觉得委屈,也怕晏钧会生她的气,更觉得照棠很可怜——他什么都不懂,该有多难受啊。
所以反倒是萧璟牵着她,走到半途,他对阿芍说,“别哭了,会被发现的。”
其实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可阿芍还是个小姑娘,满心歉疚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他那么过分。”
萧璟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发顶,“阿芍,别哭了。”
阿芍泪眼朦胧地抬头,少年其实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他垂着脸看她,眼神就显得很温柔,夕阳里熠熠生辉。
她有点怔愣地望住萧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和之前不一样了。
同龄人之间的感知总是敏锐一些,或许她看不出晏钧的异常,可是萧璟稍露出的一点气场变动,少女很容易就觉察到,她睁着杏眼,“你……”
萧璟眼角微弯,他伸手抹掉阿芍腮边的泪水,不带任何狎昵,“走吧。”
晏钧在院子里等着两个人,借着余晖看见阿芍红肿的眼睛,略有些吃惊,“怎么了?”
阿芍不知道怎么解释,“是我的错……”
“没什么,”萧璟先她一步开了口,“阿芍路上摔了一跤。”
两个人对视一下,晏钧会意地不再追究,转而从院墙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沓子纸,递给阿芍,“你的原帖磨损太多,很多笔画缺失,越临越乱,我帮你补了一下。”
阿芍有些迟疑地接过来,见那些纸的厚度远超原帖,“好像原先没有这么多……”
“你手上的本来就只是一部分,”晏钧道,“以后就按我这个写。”
阿芍握紧那沓纸,她觉得越发愧疚,可又不知向晏钧说明萧璟的情况,嘴唇都要咬破,才低声说,“晏先生……照棠他……”
晏钧温和的眉眼蓦地一凝,可阿芍没办法再说下去,她抱着那些字帖,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了。
……
小院四周都很安静,因为中年人来过的缘故,连监视他们的人都不再露头,晏钧回头看萧璟,可天光渐渐昏暗,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看不清萧璟的脸,急于牵他进屋子,但萧璟反手甩开了他,后退一步。
“没什么,”他很平静地说,“小姑娘一惊一乍的,不是很正常吗,我今天在溪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晏钧很少见他对自己冷淡,缓缓收回手,“什么?”
“村子里全是女人,但她们洗的衣服里几乎一多半都是男装,”萧璟顿了顿,继续道,
“洗衣服的水很脏,只有做力工的人才会把衣服穿得满是污脏,村子里还有个伙房,应该是集体做饭的地方……”
“很多力工,多到要用一个村子养着他们的女眷,给他们洗衣做饭……”
他声线不稳,努力说得更明白一些,“长策,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晏钧阖目片刻,连他也不敢再想,“魏自秋这样的身份,最有可能的是私铸甲胄,弓箭……也许还有铜钱。”
“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萧璟靠着院墙,慢慢吐出几个字,忍不住发笑,“魏自秋真有意思,我记得他有三个儿子?”
晏钧:“嗯,长子前年外放墨州刺史,剩下两个都没有入仕。”
“墨州啊……”萧璟仰着脸,“怪不得年年拨款年年涝,这位魏刺史怕是大赚特赚……颇有其父风范,不知道魏太傅这么多年在朝,有没有贪出一州的钱粮?”
“照棠,”
晏钧蹙着眉,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这种话进去再说。”
“别碰我。”萧璟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自己进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晏钧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觉得生气,而是垂下脸看着掌心,那里接触过的皮肤滚烫高热,不复早上的温软。
他不再开口,上前拽住萧璟的手,不顾他的反抗把人拖进屋子里,萧璟挣扎得很厉害,直到被他按坐在了床上,仍旧试图挣开他的禁锢,站起身来。
“别闹了!”晏钧压着他的肩,“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萧璟隐忍的喘息使得他无法辩驳,在满室黑暗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有。”
晏钧声音凶了起来,“说实话!你在发烧知不知道?”
萧璟怎么会不知道。
他思绪昏沉,残留的一线清明意识到挣脱不开,于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实话,“不是发烧……”
声音太小,晏钧松开他,蹲下来靠近了,“什么?”
“不是发烧……”明明两个人都沐浴过了,可晏钧靠近,那抹要命的都梁香依然纠缠着他,萧璟眼眶发红,深吸一口气,“吃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浆果,大概是……是闺房……”
他说不下去,天子长到十八岁,因为怙恃早丧的原因,很多该有的教育并没有做过,譬如十三四岁就该有的性体验,萧璟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因此,他被一颗小小的浆果折磨得神智昏聩,只能拼命推走晏钧,“没什么,我自己冷静一下……”
晏钧沉默了一下。他读书的时候,国子监里的同学常常会传阅一些不可名状的读物,哪怕是他也读过几本,更何况同窗间喝酒玩乐,总有人兴之所至讲这些话题,再怎么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但是天子,他没有同窗啊。
年轻的中书令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疏忽了这个问题,这个到了如今,非常要命的问题。
如何开口呢。
对着他的天子,他效忠的对象,他的……心上人。
说我帮你?还是说,我替你找个女子?哪一种他都说不出口,哪一种都像是勒住脖颈的绳索,越收越紧,无法呼吸。
萧璟忍得难受,可室内空茫的沉默让他更加无法忍受,他向后退进床榻里,竭力让自己显得自如一些,“你……中书令……”
他声音发哽,艰涩地继续下去,“教我……就好……”
天子不知道他的声音多么软弱,他汗涔涔的黑发黏腻地贴在鬓边,分不清脸上是泪是汗。
只是觉得很惶恐。
他想,好不容易才和晏钧把话说开了,还没来得及表现,怎么能这么快就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呢?
可是好贪心啊,人就是得寸进尺的生物,解除了误会,就想能不能做知己呢?做了知己,就想能不能更近一点,最好是肌肤相亲,魂魄勾缠。
萧璟被无望的渴求烧穿了心,他不敢看晏钧,不敢再想,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觉得很丢脸,“算了……你出去……”
床榻一沉,都梁香忽的近了,他被拢进一个怀抱里。
晏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陛下……”
另一只手寻到萧璟的手背,晏钧扣住他的五指,呼吸同样乱得不像话,脱笼的猛兽目露凶光,他甚至不敢再用一个更亲昵一点的称呼,
“臣……教你。”
天子靠着他,微微仰起了脸,两道泪痕自眼尾滑下,沾湿他的掌心,隐没在乌黑鬓角。
晏钧喉头颤动,终是难以忍受地将一个吻落在他的发间,轻得像梨蕊折落,无人察觉。
“别怕……”他轻声地,“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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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还不会那啥,但是肉末含量也有百分之八十以上了……长策还要再忍几章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