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璟久违地被他抱住,蒙昧的思绪反应不过来,一大堆话积在胸口,反倒不知道该说哪个了。
“你……你怕吗?”他把脸埋在晏钧肩头,觉得对方的手臂快要勒断他的脊骨,于是有样学样,反手摸了摸他的后背。
晏钧不理他,“怕什么?气也气死了。”
萧璟没想到他这么回答,停了一下,有点迟疑地缩回手。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晏钧顺势抓住他的手,把人按倒在床上,盯着他说,“这是魏自秋的地方。”
萧璟脸上难得的一抹血色褪去。他挣脱晏钧的手,撑起身体退到床榻深处,直到后背靠住了墙壁。
“哦。”
他应了一声。
晏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璟浓密的睫毛帘子垂着,他抱着膝盖不看晏钧,“……你不要动小叔和阿頫。”
“嗯。”
“也不要让阿頫当皇帝,放他回定州。”
“……还有呢?”
“你……”萧璟咬了咬下唇,忽然下定决心似的说,“你不许娶妻,就算你一定要娶,也要等三年之后国孝期满。”
“……”
晏钧没忍住眯起瞳眸,牙槽止不住地发起痒来。
“你过来,”他倾身过去,把可怜巴巴的小皇帝从床里面揪出来,抬起他的脸,“自己说,我对你哪里不尽心?”
小皇帝眼尾湿红,水洗过的瞳孔愈发清透,“你对我……很好。”
晏钧咬着牙,他拖着萧璟跪坐在自己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的臀侧,疼得小皇帝呜咽一声。
“那你就非觉得我和魏自秋是一伙的?”晏钧气不打一处来,又连着打了好几下才开口,“萧璟,你有没有良心?”
萧璟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挨了几下狠打,哭得脸颊湿润,又不敢出声,只好抱住他的脖颈,哽咽着反驳,“他是你的恩师,我……我是什么……你还打我……呜……”
晏钧本就满心怒意,他还不怕死地挑拨,这下觉得今天把萧璟打死都不亏,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怒气,“你老实说,关于魏自秋,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萧璟垂着脸,抽噎了一下,“那只金座钟……”
他只提了一句,晏钧马上就想起来了,不是那东西多么珍贵,主要是萧璟曾经非常喜欢,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才能入睡,“你不是说坏了,所以丢了?”
“是被我摔坏了,”萧璟道,“那个时候,我才发现,爹爹在钟后面放了一封信……”
与其说信,倒不如说是张纸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每一个字对十五岁的萧璟来说,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的过去,萧定衡的过去,乃至整个帝国那些污糟的往事。萧璟有时候回想起来都会怀疑,这么小的一张纸条,是怎么塞得下这么多腌臜的。
“爹爹他……在位二十年,从来没有摆脱过魏自秋,他娶妻,下诏,每一道奏疏都要过魏自秋的手,”萧璟断断续续地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魏自秋身为国子监祭酒,不停地培养自己的门生党羽,再堂而皇之地送到朝堂上……”
“他什么都不敢说,直到我的……我的出生。”
萧璟微濛的视线漫无焦距地落在帐纱上,声音也像是梦呓,
“谢家嫡女做皇后,完全是魏自秋的授意,爹爹讨厌她,她也不喜欢爹爹,两个人从没有圆房。爹爹喜欢的旻宫妃也被控制着,不能常常见面,他满心愤懑,所以……”
他渐渐松开揽着晏钧的手,坐直了身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爹爹没有说,不过我猜,大概是宫婢或是乐伎……”
晏钧蹙起眉头,他已然猜到自己的在这个故事里的身份是什么——怪不得殿试那晚,萧定衡会那么惊慌。
大概在魏自秋说,让自己陪着萧璟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从来庸懦的皇帝就动了杀心吧。
果然萧璟继续道,“爹爹说,魏自秋年事已高,很快就会辞官,他会找一个人,他……”
“他会像控制你父亲一样,继续控制你,”晏钧轻声接上他的话,“因为你出身存疑,当年先皇登基,他的兄弟们都被迫就藩,本就心有不甘,你的身份一旦公布,势必会在宗室间引起动荡……”
他眼瞳极深极黑,抬手去抚萧璟脸上的泪,“那个人,是我,对吗?”
是啊,出身望族,十五岁殿试面君,天资聪颖行止缜密,还是魏自秋手把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萧璟唇瓣微颤,他盯着晏钧,弯起唇笑了,“你知道爹爹为什么不敢动魏自秋吗?你知道为什么爹爹当上太子没有多久,他的父君,我的祖父就薨然而逝了吗?”
晏钧猝不及防地抬起眼,带着些不可置信望向他。
“他得位不正,永远永远都被魏自秋拿捏在掌心里,所以他怕,怕我也会和他一样,怕南楚养着一群狼子野心的朝臣,君王代代傀儡……他要我,除掉你。”
萧璟反手握住晏钧尚未抽离的手掌,他明明那么憔悴单薄,却依旧气质矜贵,神情渺然,“我本来不肯信的,直到那天……我问过你。”
梨树下,他鼓足勇气问过晏钧,能不能不娶妻,不生子,不再做用之即弃的棋子。甚至被拒绝之后,仍旧不死心地一遍遍去问。
但每次,晏钧都拒绝了他。
很多事是不能细想的,他要他绵延子嗣,替他执政行权,先前的萧璟只会觉得那是晏钧对他悉心,但从那天开始,从他读完那张可怖的纸条开始,一切看法都变了。
爹爹说的是真的。萧璟花了很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他已经心生情意之后。
”可我还是输了,一败涂地,”他讥讽地笑着自己,“想来也没脸去见爹爹。”
说完这些,萧璟疲惫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已将能说的都说完了,剩下不能说的,也只配带进棺材里。他松开晏钧的手,最后补充了一句,“你不喜欢阴谋诡计,我知道昨夜的事不是你的授意。”
“哦,你又知道臣不喜欢阴谋诡计了?”
不防备晏钧接了一句,他冷冷地说,“所以陛下千里迢迢来宁安,就是想让臣正大光明地动手?”
萧璟不作声,跪坐久了膝盖痛,他伸手轻轻揉着,一副心如死灰,任他作为的模样。
晏钧说,“好,那就恕臣不能从命了,萧頫不仅要留在上京,我还要撤换定州军务的负责人,让萧广陵走不了;至于国孝娶妻,臣已是百官之首,违制娶了又如何?京中早有人想搭线,臣就挑一个腰细肤白,温婉乖顺的贵女……”
毕竟是文官出身三元魁首,晏钧真要出口嘲讽,能让御史台的言官们都自愧弗如,萧璟被他说得又气又急,一抹刚才的颓丧,伸出手要捂他的嘴,“你不许!”
晏钧抓着他的手,“什么不许?陛下反正都不要命了,管旁人的事做什么?”
“那也不行!”萧璟气得泪珠一个劲往下滚,“你不准动小叔他们,也不能娶一个腰细……腰细肤白……”
他说不下去了,垂下脸肩膀颤动,看起来伤心又无助。
晏钧等他哭了一会,方才叫他,“萧璟,你过来。”
其实床榻也不大,萧璟就算躲也躲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刚才忙着捂嘴,其实也就在晏钧一步之遥的地方。小皇帝抽噎着抬起脸看了他一眼,挪动身体,靠他近了一点。
“再近点。”
于是又挪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晏钧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把他揽进怀里。
他也这么做了,小皇帝穿着屋子里备着的换洗衣物,太大了些,领口就合不拢,他像觉得寒冷,在夏日的午后微微抖着,在他怀里顺伏地露出雪白的后颈。
“心思多有什么用,嘴这么笨,”他摸着萧璟的墨发,像抚着小动物毛茸茸的皮毛,声音也跟着柔软下来,“你担心他们,就不该明知有危险还要来宁安,幸而是我对你没什么想法,万一我真的狼子野心……”
“我已经罢棋认输了,”萧璟突兀地打断了他,闷声道,“怎么样都行,我不想跟你分开。”
晏钧苦笑,“你不是小孩子了,别说这么任性的话,就算我不娶妻,日后南楚还要有新帝,你总得立后的……”
怎么可能不分开呢。
“我不立。”萧璟却犟着不松口。
“照棠……”晏钧喉头微动,他在屋外震耳的蝉鸣里停了片刻,终于咽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
“你一直觉得我和魏自秋同气连枝,难道是因为我让你立后?”
萧璟不回答,反而埋着头在晏钧肩上咬了一口,夏衫轻薄,一下直透皮肉,隔着衣服也差点咬出血来。
娶妻生子绵延子嗣,原先的傀儡君王就很容易被当成弃子,倒也确实是件敏感的事。但就算想的明白原委,晏钧也还是被这一口疼得“嘶”了一声,本来被压下去的火气变本加厉,又重新翻腾起来。
“萧照棠,你还真是个不长良心的,”他重新把萧璟拉起来,不顾他的挣扎按倒在自己膝上,“是不是觉得我不准备打你了?”
--------------------
这里的原委其实是萧璟单方面的认知,所以会出现偏差,比如他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姐姐,那关于身世的认知其实就不成立了……真相在晏钧的记忆里,后文会写。
另外就是小皇帝为什么没有跟晏钧明说……之前也说了,魏自秋在朝的时候也是鞠躬尽瘁两袖清风的,所以小皇帝其实很难判定晏钧真正的目的,毕竟晏钧一直恪守君臣之礼,再加上本来就知道了真相,所以他只能暗示……但这个暗示其实晏钧是无法回答的,他的性格没法对小皇帝说出自私的请求,只能彼此错过。
另外明天请个假停更一天,后天准时十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