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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定衡在位的时候,都说他气虚体弱,是以子嗣难继,现在看来,未必是他真的身体不好,否则那两个公主明明都生下来了,怎么就养不活呢?
“谢夫人的私生女被魏自秋找到之后,就一直关在老家生子,第一胎是个女孩,没办法,才又生了第二个,就是我弟弟。”
两个人从屋子里出去,坐在花园的小亭里,对着已然干涸的池塘,季鸣琅闲闲地说,“我弟弟就被抱去了宫里,当做萧定衡的儿子。”
唯一的那个。
怪不得都说他与先皇后长得像,居然是姑侄俩。
晏钧伸手遮住眼,喃喃道,“他还不大喜欢先皇后,可她才是血亲……”
萧定衡才是那个毫无关系,最该恨萧璟的人。
他连皇后都厌恶,现下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又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因为萧璟接连死去,怎么能不心生怨恨?
所以他才会写下那一封信,全然不顾萧璟的感受。如果是为人父者,怎么舍得要儿子去做那样艰难的事,而自己无所作为,安心地当着傀儡?
他就是要看着魏自秋抱来的孩子,亲自和魏自秋斗得你死我活,他才觉得快意。
这哪里是庸懦,分明是精明到了极致。
晏钧忍不住笑出声,薄润唇瓣却全然褪去了血色。一个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国家,居然硬生生困住了他和萧璟,彼此这么多年。
“季鸣琅……”
他声音微颤,“那个……女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娘亲本来就是疯的,又能活多久,”季鸣琅叹气,“她走了之后,我就被魏自秋继续养着,后来有一次,他的宅子失火,我趁乱逃了出去……”
“失火……?”
季鸣琅本来是坐在栏杆上的,她坐直了身体,漂亮的眼睛望着晏钧,“就是你死的那天。”
她又一次说起前世的话,晏钧沉默许久,又问,“然后呢?”
“你不问问是谁做的?”
“萧璟未必知道你的存在,但他既然能下手杀了我,必然不做不休,想连带魏自秋一起烧死……“
晏钧哑声,“看来是失败了。”
季鸣琅点头,“魏自秋是个老狐狸了,狡兔三窟,哪有那么容易死了。不过……因为你的死,他也算是元气大伤,萧璟收权的步子虽然慢了点,最终还是成功了。”
晏钧修长的指间渗出水泽,低声开口,“那他此后……好吗?”
季鸣琅许久没说话,久到晏钧拿下手看她,女子缓缓道,“我这么说也许很耸人听闻,不过我想你会信的。”
“那年逃出来之后,机缘巧合我入了师门,但直到百年后,我才有机会查看亲人的命盘,母亲的不必说,弟弟的……”季鸣琅抿了抿唇,
“他的命盘断的太早,早的离奇。所以我才托师兄去瞧瞧,晏钧……逆转术是他给你换来的,就当是对你的补偿吧……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可能的话,对我弟弟好一点。”
她,萧璟,乃至他们的母亲,彼此之间都是一场孽缘,母亲不见得愿意生下他们,她和萧璟也没有相认的缘分。
但她最终还是这么嘱咐着。
晏钧只是含糊地“唔”了一声,上一世和此刻接受的所有讯息聚合成洪流,凶猛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回府已是傍晚。阿盈早已跟府里近卫混熟了,正被赵觉带着在院子里挖土,见到晏钧,就颠着小短腿过来要抱。
晏钧的脸色太差了,赵觉都吓了一跳,忙拉着阿盈哄,“表小姐,我带你去别处玩好不好?”
“阿盈,来吧。”
晏钧摇摇头,蹲下身把小丫头搂了个满怀,又说,“赵觉,明日备好车,早些入宫。”
阿盈两只手脏兮兮的,晏钧抱她回了卧房,带她洗手,被她扑了一身的水,小姑娘还高高兴兴望着他笑,眼睛纯澈无邪。
晏钧没有出声,他看着膝上的稚童,弯起唇淡淡地笑。
阿盈却愣住了,她懵懂地伸出手指点在晏钧脸上,奶声奶气地说,“舅舅哭了。”
“……没有。”
小姑娘努力直起身子,抱住晏钧的脖颈,“舅舅不要哭。”
“阿盈乖,”晏钧嗓音沙哑,“舅舅没有哭。”
阿盈不信,她才不懂什么善意的谎言,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学着娘亲哄自己的样子,轻轻拍着晏钧,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手印。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舅舅反倒更伤心了。
……
暮色四合。
庭院内挑起灯盏,夏日也尽尾声,蝉鸣渐稀。
阿盈已经在怀里睡着了,晏钧就着一盏灯火翻公文,看得很快,又细,每一页批文都写满页眉。
……其实不必这么细致的。
但他觉得心里很疼,这种疼痛无处发泄,哪怕他千宠万爱地对阿盈,哪怕他恨不得事无巨细将所有事务都处理好……
都没有用。
他知道萧璟像这么大的时候,没有被娘亲疼爱过,没有这样被人抱在怀里哄睡过,更不会像阿盈一样,活泼开朗,是无忧无虑娇宠的宝贝。他生于囚笼,甚至没法像自己的姐姐一样自由来去,须臾就是百年之数。
就这么想着,晏钧的手渐渐停下,笔端凝在纸面上,汇成一个墨点,接着被人轻巧一抽,就从他的指间离开。
萧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卧房,他站在一边,正带着笑要调侃晏钧两句,又看见阿盈,愣了一下,“这是哪来的?”
晏钧倏地回神,转开脸道,“我侄女。”
萧璟是知道晏兰时的,他想了想就笑道,“她父亲今天还入宫述职呢,又板正又沉闷,女儿怎么这么可爱?是不是随了阿娘。”
说着,伸手在阿盈的脸蛋上摸了一下,“长策哥哥,我想抱抱她。”
晏钧说,“睡着了,别把她吵醒。”
“……”萧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仔细看了看晏钧,发觉他脸色不好,于是咬了咬唇,凑过去低声问,“长策哥哥,你还在生气呀?”
晏钧不说话。
萧璟于是继续道,“我把阿芍托付给刘祭酒的夫人了,她不是开了女学?让阿芍读上几年,再行婚配或者怎么……长策哥哥。”
他低着脸,“我没准备给你指婚,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晏钧“嗯”了一声,还是不看他。
萧璟小帘子一样的睫羽掀起,他现下觉得自己和晏钧把话说开了,有恃无恐。虽然是低下身和他说话,态度一点不低,“你先看着我,不然不说。”
话音未落,晏钧一推椅子,抱着阿盈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卧室,把萧璟一个人丢在了屋里。
萧璟:“……”
天子看看他的背影,又想想自己等下要说的话,他四下一望,从衣桁上取下晏钧常穿的几条革带,卷成一团塞进床底下。
有点紧张,还有点心虚。
晏钧不久就重新回来,顺手带上门,“说。”
萧璟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坐着,闻言先凑过去,软声软气的说,“你还生气吗?”
晏钧靠在门上,灯火不亮,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你说哪件事?”
言下之意,生气的太多,不知道萧璟问的是什么。
萧璟说,“阿芍的事跟你说过了,你不生气了吧。”
“……嗯。”
萧璟悄悄拉住他的袖子,耳尖发红,“小叔的事,你也不要生气,他是觉得我们……我们……”
“没生气。”
“那我……”萧璟铺垫完了顺势一转,开始把最重要的那件拿出来解释,“我当时真的是没来得及想,难道换成是你不会这么做吗?你生气就是不讲理。”
晏钧:“……”
行,一句话没说,不讲理的名头还扣给他了。
“我为什么要做,”他说,“国孝三年后就可娶妻,这不是陛下自己说的吗?还说要给我指婚,什么肤白腰细……”
话音未落,萧璟伸手捂住他的嘴,“我胡说的!”
他急了,为了证明自己,余下的话脱口而出,“我已经选了萧氏宗亲的一个孩子, 过几日接来京中悉心教养,日后若是资质不错,就立做太子,我退位让贤。”
声音越来越小,萧璟有些犹豫的说,“但时间或许要很久,七八年,十多年……长策哥哥,能不能等等我?”
晏钧望着他,天子的脸被窗外的灯火映亮,睫羽上光点细碎,眼睛却比灯光还亮,他近乎靠在晏钧身上,微仰着脸等他的回答。
“长策哥哥……”他咕哝了一声,还想继续说什么,“你……”
晏钧托起他的脸,一声不吭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旋即紧紧相贴,对方的齿扣住了他的下唇,碾磨间刺痛微痒,萧璟睁大了眼。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就伸出手臂勾住了晏钧的脖颈,在对方舌尖的撬动下松开齿关,任由他掠夺着自己的呼吸。
两个人都没有接吻的经验,萧璟显然更为无措,却又大胆地惊人,很快学着晏钧的动作,纠缠着他的唇齿,对方身上的都梁香气被他尽数咽下,勾得纤长眼尾泛起湿润的红,胸口起伏不定。
“长策哥哥……”
许久,两个人才分开,彼此却都觉得意犹未尽,萧璟喃喃地唤他一下,很快又仰起脸吻上去。
晏钧只是浅吻一下就离开他,呼吸同样的乱,他抚住萧璟的脸颊,低声道,“照棠,你真的考虑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