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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三十

君恩不授 浮舟 2965 2025-02-01 11: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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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耳根带着薄红,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也看得清楚,他看起来那么平静,一双手却机械地撩着水,水珠四溅,连袖口沾湿了也没有察觉。

晏钧蹲下来,把他的手从水盆里提出来,用一张布帕擦干净上面的水,“进去吧,外面呆久了会着凉。”

“长策哥哥……”

“不想知道,”晏钧头也不抬,“没兴趣。”

萧璟抿着唇看他,但彼此早已说开了隔阂,这样的话再也不能像驿馆时那样让天子畏惧而退,他追着晏钧的背影,“我想说!”

他一迭声地问,“你不责备我吗?不觉得我鲁莽吗?长策哥哥……”

晏钧反手拉住他,把人带进房间里,重重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点乱,谁也没先说话,过了很久,萧璟才开口,

“长策哥哥……”

“陛下想让臣回答什么?”

晏钧截断他的话,“陛下一时兴起,有没有想过这句话出口是什么后果?”

“臣是中书长官,百僚之首,手上握着的是社稷生民,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娼妓优伶,可以任凭陛下调用,”

晏钧说着,放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

“陛下不是要重掌萧氏的江山吗?不是想要亲政吗?有没有想过世家大族如何笼络,宗亲藩属如何辖制?百官呢?他们在下面斗得头破血流,各个都如鹰视肉,巴不得你昏庸无能,巴不得我贪得无厌,照棠,你知不知道你我是君臣?君臣苟合,你的御座还要不要?!”

他从没有说过这样的尖刻的话,郁结已久的心绪倏然泄出,逼得他向后重重倚住桌面,那摇曳的灯烛为之一晃,灯花爆响。

萧璟茫然地睁大凤眸,那缱绻的情欲痕迹还未从眉梢眼角褪去,就已被苍白掩盖,“……什么……”

晏钧深吸一口气,“陛下若当自己是天子,就不该对臣下有多余的心思,若只做萧照棠……那此前处心积虑布局又是何必?”

“我说了,我认输罢棋……”

“陛下真的能吗?”晏钧寸步不让,“墨州水患,户吏二部贪腐,哪一件陛下不知道?还有御史台暗参林如稷的折子,难道不是陛下亲自扣下的吗?”

萧璟:“你怎么……”

“因为那个言官久等无信,以为是我不满意,又惊又怕,想尽办法递了消息进府,想要登门谢罪。”

晏钧阖起双眼,倦极了似的,“……陛下,这盘棋已然收官,再要反悔,来不及了。”

萧璟像从祈盼得偿的云端高高坠下,摔得粉身碎骨,却连反驳也不能。

他的手缓缓垂到衣边,五指清瘦,手背皮肤薄的能看见血管,但就是这样一双手,悄无声息地将整盘棋偷天换日,打碎重组。

自己会远超父亲,不仅仅做一个守成之君。萧璟一直都明白的。

可执棋之人自身也如入彀,他却一直没有明悟。

即使对弈之人不再是晏钧,他也做不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太子,他的手沾上棋子,走过人命,就被他们死死拉住,永远也不可能摘得干净。

萧璟想着,满脸的泪顺着下颌滑落,许久,他怔怔的开口,“可是对手明明就错了……”

“错了吗?”

晏钧随手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推,那价值千金的笔墨纸砚散乱地堆到萧璟面前,他极其平静地开口,

“棋局未分胜负。陛下不要忘了,我仍是魏自秋的学生。”

少年只是愣愣地垂泪。单薄的身体在发抖,风中落叶一样易碎,晏钧上前,伸出手擦着他湿红的眼尾。

“照棠……”他像每一次教导萧璟那样,低声和他讲道理,“至少你知道,我是陪着你的。”

萧璟哽咽,他摇摇头,勉强为自己辩驳着,“长策,我不是一时兴起,我……”

“你还太小了,照棠,很多事你并不明白,”晏钧的掌心托住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我陪了你八年,所以你觉得我很重要……不一定是爱,对不对?你快要冠礼了,到时候有很多的机会认识旁人,或许就会有一个女子,她很合你的心意……”

“我可以永远做陛下的臣子,萧照棠的哥哥……一直陪着你,”晏钧垂目,语声微带苦涩,“但是照棠,你是天子。”

所以有些话,永远不能出口。

萧璟恍然觉得自己的贪心终于受到惩戒,他挣扎着,几乎自暴自弃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八年……你和我之间,就只有君臣之谊吗?”

他血淋淋地剖开自己,不敢求有什么结果,只是抱存着微渺的希望,想听他说一句什么——哪怕是拒绝。

一室清寂。晏钧的视线专注地落在萧璟脸上,他这样含蓄,又克制地望了很久,

“臣……愧不敢言。”

萧璟过了很久,才含着泪笑了。他伸手遮着眼睛,须臾又说,“那你还要娶妻……”

“不娶妻,”晏钧说,“到八十岁也不娶。”

萧璟的唇角承受不住地撇了下去,声音微颤,“……你一个人多难受。”

“臣有个妹妹,”晏钧慢慢地说着,不像说自己,倒像在哄他,“她丈夫不日就要回京述职,在临清侍奉双亲的弟弟也快要科举……”

萧璟终于忍不住抱住晏钧,把脸埋在他肩上,“我不是这个意思……长策哥哥……”

晏钧没有推开他,他抬手,抚着萧璟后脑,少年天子浑身都在发抖,伤心极了。

那不是情意失落,他觉得心疼,疼得他忍不住哽咽着,去求晏钧,“那我给你赐婚……我给你找一个……”

“有你呢。”

晏钧轻声打断他,收紧怀抱拍着他的背,又说,“照顾你都够气人的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回府就让我清静点吧。”

这番逗弄没起效果,反倒换来怀中人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晏钧轻轻叹气,在天子乌黑的发间落下一吻,什么也没说。

*

阿芍这几日都在小院里逗留,她跟两个人都混熟了,早上跟着晏钧读书,日上中天,就带着萧璟出去玩,多是在溪边,也会陪他到处乱转,很快就把村子摸了个遍。

她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少女灵慧得很,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把萧璟当成那个小傻子,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他的举动。

这天,她又和萧璟一起出去,溪边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没人在洗衣服。

“怎么?”阿芍看见她们都扎紧了袖子,带上包帕,有点疑惑。

有个女人答她,“伙房说了,今天要多送一次饭呢。”

“怎么好好的多送一次?”

“谁知道,听说有个大人物要来,这几天工紧的很,”萧璟天天跟她们见面,女人们早都不避讳了,忙着催她,“快收拾收拾,衣服叫照棠看着,回来再洗。”

阿芍回头看了萧璟一眼,欲言又止。

萧璟说,“你去吧,不用管我。”

他这几天精神都不大好,人看着更清瘦了,阿芍以为他想散散心,更何况那个地方她也不敢带人进去,于是说,“那你自己呆着,若是下雨了就回去,衣裳就放在这。”

她嘱咐几句,那头女人们已经走远了,扯着嗓门喊她,阿芍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应了一声跑进了人堆里。

萧璟等溪边彻底静下来,才迈步跟上去。绕过热热闹闹的伙房,他这几天把附近的路记了个七七八八,很容易就从另一边追上了送饭的队伍。

除了那些女人们,还有不少十来岁的孩子,男女都有,人人提着桶或篮子,说说笑笑地,只是步子走得急。

浦嶷山很大,山脉绵延跨了州,萧定衡在位的时候就叫人探过……

萧璟眼睫一动,那份奏疏他读过,说是山脉内虽有矿石,但矿脉太深,品质不纯,远远比不上明州产的,开采徒增人力物力,不如弃之不用。

如果奏疏是被魏自秋动过手脚的呢?

怪不得他宁愿冒着风险也要住在宁安,还特地兴师动众迁一个村子进来,如果浦嶷山近猎场的这一片就有矿脉,那就说得通了。

林子越来越密,渐渐地连路也没有了,送饭的人进了山,也不再嬉闹,只有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指引方向。

萧璟隔着浓绿树影,静静看着那群人消失在了一棵大树后,决定不再跟过去,转身,却瞧见了几步之外一排不起眼的草屋。

像是饲养牛马的棚屋那样,偏偏每个都有门有窗,门上别着栓锁,不知道关着什么。

萧璟的脚步毫不迟疑,他调转方向,不去踩脆嫩茂密的蒿草,慢慢的走过去,随便拣选了一间,透过窗子看进去。

窗子很小,但也足够看轻狭小的室内,泥土夯出的四面墙,地上放着一团棉絮,第一间房空着,他继续走下去,第二间关着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双目茫然地看着地面,嘴里不出声地念念有词。

疯的。

萧璟又看了几间,情况总也差不离,直到最角落的那一间,他刚站到窗口,光影变动,屋里的人立刻抬起头来,满头乱发下一双弧度精致的眼睛,眼尾长着细细的笑纹。

他总爱笑,特别是跪在萧璟脚下时,会显得特别甜蜜,谄媚,甚至那天他挨了晏钧的打冲进了保宁殿,向萧璟告状时,亦然如此。

“陛下……?陛下!”

只是简单的一个照面,这个早就被驱逐出京的乐工马上认出了萧璟,云川浓膝行上前,身上的锁链哗啦啦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求陛下救奴才出去……”

萧璟默然,拨开门栓走进去,乐工立刻扑过来,他后退一步,顺手带上了门。

这些人都是他亲自拣选,却原来早就出了岔子,他问,“我身边……到底有多少你这样的人?”

云川浓神智也有些癫狂,他根本没听见萧璟的话,混乱地求了一阵,见对方无动于衷,忽的抬起头,看着天子,看他身上的布衣,和不曾折损的矜贵气度。

“我错了,我错了……”

他张开嘴大笑起来,“陛下也落难了是不是?是不是中书令?哈哈哈……早就说中书令狼子野心……陛下,你救我出去,我就带你出山怎么样?”

他见萧璟不曾答言,声音越发尖利,“不然叫了人来,我们就只有一起死啦……”

他余下的笑声被迫卡在了喉咙里,萧璟一下踹在乐工脸上,继而上前抬脚踩住他的咽喉,云川浓呛咳起来,脸上涨的通红。

“死是要死的,”萧璟垂目看他,瞳眸泠泠含光,“不过说一起,你还不配。”

作者感言

浮舟

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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