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悬很高兴他能给自己找个台阶, 抱起一只狗子狠命蹭着。
接下来,他们看到了一座通往城堡的吊桥。
为了让乐园的装修更逼真,体验更有沉浸感,这座吊桥被设计成了木质结构, 足有三十米, 跨越山谷, 联通了孤立在山巅的城堡酒店, 如果乐园能够顺利建设并营业,现在应该也是相当壮观的奇景。
走在桥上,他们向下望去,山谷中有一条蜿蜒的溪流被冰封, 要是不慎从桥上摔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
周悬握着作为桥栏的麻绳,提醒裴迁也要抓紧,安慰道:“做成这样的吊桥一般都是为了观赏,木质结构里会有钢筋的, 别害怕。”
说完他就被打了脸,因为脚下打滑,他拉扯麻绳的力道稍微加大了点, 没想到就是这个意外让麻绳断裂, 整座桥歪了歪, 随后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
周悬没见过这场面, 也是吓着了,拉住裴迁和三只阿拉斯加的狗绳,铆足了劲往桥的另一边狂奔, 直到踏上坚实的地面, 他才瘫倒在地上,揉着自己发软的双腿。
裴迁猝不及防被迫冲刺, 捂着胸口喘得厉害,边喘边咳,眼睛都红了。
周悬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忙帮他解开衣扣:“你这是什么情况?哮喘?还是感冒没好啊?”
裴迁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咳着,还得分心抽出精力来把周悬那只在冰天雪地里脱他衣服的狗爪子扒拉开。
“我没事,你别碰我……”
“还没事呢,看看你那眼睛,红得像小白兔似的,脸都憋紫了!你别藏了,让我看看!”
两人正撕扯着,忽然一声巨响从吊桥的中心处传来!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僵了,怔怔望着引起连锁反应,发出细碎声响的吊桥。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座吊桥在积雪的重力作用下扭成了麻花,很快就崩成两截,塌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巨响引起了城堡里的人注意,人们纷纷出来查看情况,看了看崩塌的吊桥,又看了看姿势暧昧的两人。
周悬意识到行为不妥,赶忙撒手放开了被他扯得衣衫不整的裴迁。
虽然很像狡辩,但他还是有必要澄清:“这桥……不是我们炸的。”
人们都是满眼的怜悯,萧始咽了口唾沫,还在后怕:“你们两个……命真大啊,这桥昨天就快塌了……你们不是说好了要坐缆车上来的吗,这是什么情况?”
周悬伸手把裴迁拉了起来,“怎么说?”
“昨天我们路过这座桥的时候它就是要塌不塌的状态,过来了之后还愁不知道怎么原路返回呢,我们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村民能放我们回去的良知上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周悬干笑道:“有个好消息,但也有个坏消息。”
“好消息有多好,坏消息有多坏?”
“好消息是,我提前留了一个靠谱的人在下面,就算彗星撞地球,他也一定会把我们渡下去。”
“好一个摆渡人,那坏消息是什么?”
“你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要独守空房了。”
萧始:“……”
当然,倒霉的不止是要自己暖被窝的萧始,还有被迫在吊桥上狂奔的裴迁。
看他还能坚持走路,周悬只觉他可能是不习惯这样激烈的运动,一方面觉得病恹恹的裴迁表现出这副虚弱的样子很合理,另一方面又觉得体质极差的裴迁能有健身的习惯,还有一身漂亮的肌肉是件很矛盾的事。
他正望着那人的背影想入非非,没想到那人竟在众目睽睽下倒在了雪地里!
周悬慌了,赶忙和萧始把人抬进城堡。
他们就近把裴迁放在前堂大厅的沙发上,萧始脱去后者身上的外套,解开他的衬衫,见他嘴角渗血,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就让酒店经理给他们再开一间房。
经理请他们出示门票,确认过他们的吊坠后才给他们开了间房。
萧始一进门就把裴迁的上衣脱了,只留一件能开襟的衬衫,贴着他的胸口听了一会儿,通过多年的行医经验做出了推测:“裴哥,你近期是不是生过重病?”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违和和疑问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如果裴迁不久前生过病,那他现在体质差就是完全合理的,难怪近期不能剧烈运动的他身上还有锻炼过的痕迹。
但是,什么病会把一个健康的人摧残至此呢?裴迁不为他所知的过去又经历了什么呢?
一时间,周悬心里又冒出了很多疑惑。
面对因他失误而病倒的裴迁,他除了道歉根本说不出别的,“裴哥,我……”
裴迁激烈的呛咳打断了他,“肺部生过病,但没那么重。”他疲惫地闭上眼,“恢复了三个月,已经没事了。”
事实确实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周悬的愧疚而对自己的病情有所保留。
但他觉得自己病情加重跟周悬的出现肯定脱不了关系,自从认识这小子之后,他成天被气到翻白眼,肺部负担加重,能好就怪事了。
萧始找酒店经理拿了医疗箱,给裴迁做了简单的检查,提醒道:“按说你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要多注意静养,尽量不要剧烈运动,好在你之前恢复了几个月,没什么大事,接下来尽量不要走动了,周哥,你伺候着点吧。”
周悬将信将疑:“真没事吗?不可能吧,我刚刚还看着他嘴角有血丝呢。”
萧始一捏裴迁的嘴,往他口里塞了块棉球,“他这是自己咬出来的伤,跟肺没关系。我看他脸色缓过来些了,你们再观察一下吧,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萧始走后,周悬越发觉得愧疚,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闭目休息的裴迁,含在喉中那句“抱歉”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在他纠结措辞的时候,裴迁睁开眼,用沙哑虚弱的嗓音说:“谢谢,如果不是你的话,现在我可能已经摔在谷底了。”
“别这么说,我不知道你生过病,害你平白遭罪……对不起。”
“我也没跟你说过这事,你不知道是正常的。”
“那个……听你们的意思,你这病恢复了三个月,按说不该复发的,突然严重起来会不会跟……呃,跟我们睡过的那晚有关?”
周悬越说越虚,毕竟是他酒后失态,压着对方睡了一夜,要是让裴迁的伤势加重,那他可就是大罪人。
“不是,准确地说,我的病没有复发,只是一直没有完全好。”
裴迁这个“只是”太轻描淡写,敷衍不了清楚严重性的周悬。
两人都在说服自己为对方开脱,也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才是做错的人。
裴迁的目光移向窗外,注视着苍茫一片的天地,喃喃自语:“我应该更坦诚些的……”
“应该很严重吧。”
周悬低着头,像只自知做错了事的狼狗,裴迁头一次见他这么乖。
“很久以前,带我的老师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意外发现有正在进行交易的毒贩,在追捕毒贩的过程中和对方扭打在一起,被推向了疾驰来的大货车,撞成了重伤,他就是因为血气胸引发失血性休克,没救回来……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肺部的伤病痛苦又要命。”
周悬俯下头去,将脸埋在被子里,“裴哥,是我不好……”
裴迁清醒地知道,周悬心疼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位英勇牺牲的老师,由着一点相似之处怜惜自己。
爱屋及乌。
似乎很多人都对他抱有类似的情感,遗憾的是这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是真心对他怀有感情,都只是将对别人的遗憾投射在自己身上,包括周悬。
他轻描淡写道:“不是大事,我自己都不疼了,你也别在意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安慰被愧疚折磨的周悬,他们不是会相互关心的关系,他也不愿深究太多。
沉默很煎熬,两人都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开口,又被这沉寂拨弄着紧绷的心弦。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开了,萧始拿着一盘三明治走了进来,“赶路应该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说周哥,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坐缆车上来?明明缆车十分钟就可以到山顶,你们怎么跑去坐雪橇了?”
他一不注意留了个门缝,让三只阿拉斯加钻了进来。
这三只大家伙一进房间就在地上撒欢打滚,亏了这房间足够大,不然它们乱飞的毛都得贴上周悬的脸。
周悬一脸疲惫:“我觉得死者可能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从山顶进入村子的,所以亲自试验了一下这条路大概要走多久。如果死者真的是坐雪橇走了这条路,实际使用的时间应该比我们更短才对,因为他的雪橇上可能只有自己,而且又是下山。”
萧始拿了三明治里夹的火腿逗着三只狗狗,“想吃吗?想吃啊,可惜你们不能吃啊。对了,裴哥现在也不能吃啊,你还在观察期呢,实在饿的话等下我让酒店经理给你准备点流食。”
裴迁叹气:“你能不在说狗的时候突然想起我吗……”
萧始笑着说了声抱歉,“看来我们两边有差不多一样的进展啊,到了这里之后,我也怀疑死者是从这里出发去村子的,而不是从县城来的那条山路。”
周悬接过他递来的三明治问:“怎么说?”
“我们昨天到酒店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左右,那个时候酒店里已经有两个人了。”
“酒店经理?还有一个是谁?”
“经理是照顾我们生活起居,帮我们打理衣食住行的人,他提前来酒店做准备工作还挺合理的,但另一个人就有些奇怪了,他的职业是标本制作师。”
“标本?”周悬一头雾水。
“刚刚裴哥病发得急,你们可能还没来得及注意,这座城堡里到处都有动植物和昆虫的标本,据说买下这座烂尾建筑并把它改造成酒店的老板是个痴迷生与死的神秘学爱好者,他坚信尸体中蕴含巨大的能量,所以会用标本来装饰这座城堡。”
周悬光是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靠,怪变态的,这里不会还有木乃伊吧?”
萧始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起身走到床边,轻轻一拨弄挂在窗沿上的风铃。
风铃随着他的动作摆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仔细一看,那竟是一堆白骨制成的风铃,周悬顿时觉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是用乌鸦的骨头做的,鸟骨是空心的,所以会发出这么脆的响声,被风吹动的时候还会发出类似哨响的声音。”
又是乌鸦。
合眼休息的裴迁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风铃每个房间都有,都是那标本师的杰作,他还把标本装饰在这城堡的每个角落,突然看到可能会吓人一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作为关系户的他才能提早来到城堡,不用像我们一样在村子里住上好几天。”
周悬认真打量起这间客房,布局类似总统套房,卫浴分离,里外有卧室和客厅两个房间,面积差不多有60平,整个房间都被装修成了巴洛克风格,墙上贴着印有暗纹的壁纸,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挂满了水晶装饰,油亮的地板上铺着厚实的手工印花地毯,好不奢华。
房间里只有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再就是客厅里的沙发,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但并不适合他跟裴迁这样尴尬的关系……
更尴尬的是,暂且不提门票只有一张,经理会不会给他们开两间房这件事,恐怕就算可以,他也住不起这样豪华的房间。
来参加拍卖会的都是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的人,而他只是个刚攒够首付的普通公务员。
人与人的差距就在这时候体现出来了。
他小声问萧始:“在这里吃住要花钱吗?大概几位数?”
“呃,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等下可以问问经理。”
萧始一听他这么问也紧张起来,交头接耳地追问:“上面不给报销的吗?我可是吃软饭的,要把我扣在这里就只能给人洗盘子了。”
周悬嫌弃地眯眼看着他,“那你最好在这里洗上三十年,一辈子都别回去了!”
“啊?这么恶毒,我洗盘子你也跑不了吧!”
闹归闹,正事总还是要做的。
昨天到了酒店之后,他们一行人又冷又累,回房后直到今天才出来,连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彼此之间也就没什么交流。
萧始觉得是时候去打探一下情况了,便打算借午餐时间增进一下对其他游客的了解。
周悬顾自琢磨:“他一个法医,哪来的动力啊,该不会江倦那小子许给他什么好处了吧……”
裴迁突然一声咳,惊得他赶忙凑过去询问情况,生怕那人有哪里不适。
裴迁捂着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他的感情跟别人不太一样。”
“我对萧始?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就像是既想让女儿自由恋爱,脱离包办婚姻的封建社会,又觉得他把眼睛踩在脚底,找了个不中用老公的老父亲,恨铁不成钢又使不上劲。”
“做父亲的也可以阻止女儿吧?”
“但是……”周悬龇牙咧嘴,难以启齿,“但是跟女儿谈心,帮他矫正错误思想的应该是老母亲吧?女儿一到了青春期就开始叛逆,各种嫌弃当爹的,老父亲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逐渐就失去话语权了。”
他越说越离谱,裴迁把眼镜推到额上,捏着隐隐作痛的鼻梁,“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你说的女儿是指江倦吗?萧始是那个不中用的老公还能理解,老母亲又是谁?”
这下周悬不吱声了。
觉得对方沉默太久,气氛似乎变了,裴迁抬眼看向他,却见他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目光望着窗外苍茫的天地。
一瞬间,裴迁恍然大悟,所谓的“老母亲”应该是周悬心中不能轻易被人提起的存在。
白月光啊……
这个人与江倦有关,与老石匠院子里那座哭泣的雕像有关,也与周悬心底不能被触犯的禁区有关,不是他这样的陌生人可以擅自了解的。
周悬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他看不到那人的神情,也后悔搭了这茬。
好在有人适时敲门,打破了沉寂和尴尬。
是酒店经理帮他们送来了午餐:“萧先生让我准备些清淡的流食,我做了些蛋粥,需要加热或加菜随时可以打内线电话给前台,电话本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周悬仔细打量这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经理。
这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行为举止很优雅,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然表现出了礼貌和热心,但他举手投足间却透着冷漠,不像从事服务业的人,倒像是习惯了被服务似的。
周悬莫名在他身上觉察到一种熟悉感……这让他有些紧绷,毕竟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他在对方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从经理手中接过餐盘,“谢谢,我们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里,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我知道二位可能有很多问题想问,请不要着急,晚餐时我会向所有宾客解释这里的规则,在那之前请耐心等待。”
他不给周悬追问的机会,轻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裴迁看着气得牙痒痒的周悬,自嘲道:“看来是要开启暴风雪山庄模式了。”
周悬表情扭曲,“拜托,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事与愿违,被困在这偌大城堡中的他们很快就要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在这山巅之上。
在这风雪之中。
傍晚时分,在裴迁的坚持下,他还是出席了这场招待宾客的晚宴。
来这里的人都有着各自的目的,不管他们想做什么,第一步都是了解形势,因此都主动聚集在了举办晚宴的餐厅。
经理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将叠好的餐巾整齐地摆在餐盘里,每个位置都写上了对应的名字。
周悬大致扫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名牌。
裴迁轻轻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别急,我们拿的门票是捡来的,酒店没提前登记我们的名字才是正常的,等其他人都入座后,我们坐到空缺的位置就好。”
他们注意到企业家林景的位置与长桌尽头只差一个位置,他的左手边是程绝、兰翌明、赵溪之、陈岳,对面则坐满了。
他的女友明媛很自然地坐在了他右手边那个没有名牌的空位。
今天她也化了精致的妆,还特意卷了头发,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手机自拍,却怎么拍都不满意,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生起了闷气。
其他人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没有过多关注她的举动。
林景和兰翌明似乎有话想说,中间隔着个程绝,实在不方便,只好被迫遵守餐桌礼仪,保持沉默。
至于碍事的程绝,能给林景找点不痛快他就很爽。
哥俩好的赵溪之和陈岳一直有说有笑地聊着旁人听不懂的学术问题,被兰翌明提醒才息声。
反观他们对面以维迦为首的年轻人就不怎么讲究分寸了,进入餐厅后东看看西摸摸,大声讨论着什么东西值钱,挂在直播间能赚多少钱之类的话题。
兰翌明一个劲地朝他们翻白眼,手里的菩提子捻得咯吱作响。
詹临怕他们又像在县城时一样一言不合吵起来,及时提醒:“别打扰到别人了,先坐下吧。”
他带头坐在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上。
维迦给足了詹临面子,老老实实收声坐下。
所有人入座后,就只剩下一个写着“方澜”的空位和没有挂牌的家属席了。
周悬纠结自己要不要坐过去,就被裴迁按在没挂名牌的位子上,紧接着他自己坐在了周悬身边。
周悬凑在那人耳边小声道:“这跟你刚刚说的不一样啊,什么情况?”
“这里少了不止一个人。”裴迁断言,“如果村子里的死者真是从酒店离开的,那他在这里也应该有个空位才对,如果他就是那个‘方澜’,这里根本就没有我们的位子不是吗。”
“有没有可能,我们捡到的门票就是这个‘方澜’的?”
裴迁淡淡看了他一眼,“继承门票不代表要继承命运,我们拿到的是入场资格,不是‘方澜’的身份。”
周悬思考了一下,“……好有道理啊。”
随即他又想到了跟他们一起来执行任务,理应没有合理身份的萧始。
只见他目光惆怅地入了座,而他面前的名牌上赫然写着“江住”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