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逢哥的遗物中拿到的渡鸦硬币只有五枚, 他一直珍藏着这重要的信物,绝不可能弄丢或者转赠别人,我到现在都觉得这很可能意味着他当初成为渡鸦时只拿到了五枚,而不是六枚。”
裴迁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眶, 确认他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后回过头, 去看正蹙眉沉思的周悬。
“你在十安县的江寻旧居找到的硬币, 应该就是逢哥从来都没拿到过的那枚。”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如果你哥哥只拿到五枚硬币,要怎么得到渡鸦这个身份呢?难道‘坤瓦’的人就不会亲自求证,确认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吗?”
“没这个必要。”裴迁轻描淡写道,“硬币这种东西铸造工艺再怎么复杂也是能被复制的, 按现在的技术水平,完美复刻出肉眼看不出差别的硬币不是什么难事,如果真把这当作唯一标准,很多人都可以通过造假的方式得到渡鸦这个身份和它带来的特权, 而且的确有人这么干过。”
“结果呢?”
“当然是被发现了,死的很惨,尸体还被当作示威的工具, 在佤邦政府门前挂了三天,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前车之鉴在, 没人会蠢到做这种傻事。另一方面, 能参与争夺渡鸦身份的人都不简单,如果没拿到全部硬币就公开表示自己成了下一任渡鸦,下场一定也很惨, 所以当年逢哥敢在只持有五枚硬币, 明知还有一个对手在的情况下宣布继承渡鸦的身份,一定是有特殊原因和背景的,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成为他路上的障碍。”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江寻。
难怪裴迁拿到那枚藏在老宅里的硬币会那么急迫地想知道有关江寻的事,这下线索全了,逻辑也合理了,裴迁的哥哥裴逢,也就是上一任渡鸦,一定知道自己其中一名对手就是江寻,也知道对方已经不在人世,即使缺失了这枚硬币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现在,这枚硬币落到了周悬手里,就像冥冥之中的安排一样,他似乎注定是来帮裴迁脱离困境的。
“我得对你说声抱歉。”
裴迁回过头来看了看周悬,复又扭过头去,假意是在看电脑屏幕。
“在决定要不要抢你那枚硬币的时候,我对你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妄想和期待,我想过你可能会帮我达成心愿,也产生过利用你的心思。”
周悬打着直球问:“那你刚刚默认跟我做那种事也是为了利用我吗?”
“这倒不是,如果现在要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在没有体力反抗,又明确不会吃亏的情况下默许你对我做的事。但我……设想不出对方如果不是你会是什么情况。”
这话在任何人听来,都算是含蓄的表白。
周悬心情大好,握着自己的那枚硬币,重复着向上抛起再接住的动作,就像他与裴迁初遇时对方做的那样。
“那现在你可以正式向我求助了。”
不管是混乱的局势还是他们刚破冰的关系,裴迁都有理由向他开口。
背对着他,让他猜不到反应的裴迁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不该拉你下水的。”
周悬还没品清这话的意思,程绝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
裴迁对那人一点头,“是时候了,你们该走了。”扭头又对周悬道:“你也是。”
“什么情况?”
“撤退。”程绝将几盒药放在桌上,顺便准备了一些速食,忧心忡忡道:“这样真的好吗?”
“你们也只是普通人,我不打算让你们跟我一起冒险,记住,如果我失联超过36个小时,你们就尽快离开这个城市,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搞到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不管怎样都不要尝试找我,这也是为你们好。”
他看向程绝的眼神有些感伤,“那样的话,你就彻底自由了,不用再为了当初那个不怎么成熟的决定付出一生的代价。”
程绝欲言又止,点头应下,转身出去准备带着林景离开了。
周悬起身走到裴迁身边,气势上就压了后者一头,这也让他头疼不已。
裴迁简短地解释:“简单来说,昨晚死的那个毒贩也是持有硬币的竞争者之一,我会去那家酒吧不光是为了拿到他手里的‘寒鸦’,也想从他那儿榨出点消息,没想到在我动手之前,他就被人杀了。枪击发生后,我尽可能快地去到了他的尸体旁边,却没有找到那枚硬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现场还有一名竞争者,他出其不意地杀死了毒贩,还拿到了他的硬币。”
又一桩麻烦找上门了,这让周悬头疼不已。
“不过还有个意料之外的惊喜,那10克‘寒鸦’被我拿到了,如果这个人有能力追踪到毒贩的下落,那一定也知道毒贩的身份以及他今晚会出现在现场的事,但他却对‘寒鸦’毫无兴趣,如果他只是单纯想要渡鸦这个身份,我倒觉得没什么……”
裴迁的话没有说完,看着他那顾虑重重的表情,周悬就知道他在担心这名杀死毒贩的凶手没拿走“寒鸦”是因为不在乎,这人或许能接触到大量的“寒鸦”,10克纯品根本不足以入他的眼,又或者……他是在钓鱼,想诱裴迁出面,将他也一并干掉。
如果是这样,当时裴迁拿走药品的举动就显得不太聪明了。
“我不是个笨蛋,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考虑。”
裴迁将那支烟夹在手指间,一下一下地戳着桌面。
“我不想站在光天化日下追踪藏身暗处的影子,收益远不比暴露自身造成的风险。这么做看似被动,其实反倒对我有利,他们要是能主动找上门来,倒省了我去一个个找人的麻烦。”
裴迁说过,是他在上一任渡鸦死后将剩下的四枚硬币送了出去,那他一定清楚这四个人的身份,也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周悬绝对相信裴迁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不明白那人哪儿来的自信面对这些亡命徒,敢觊觎渡鸦之位的人一定都不简单,可裴迁就只是个柔弱的……
周悬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好像只有柔弱最适合这男人。
“你有什么打算?”
周悬抱臂站在裴迁身后,那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可以将对方的疏离拒于心门之外。
他猜到裴迁一定不会乖乖接受他的帮忙,也在心里想好了一百种应对拒绝的办法。
裴迁忽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让周悬不明所以。
他指着屏幕说道:“这个人在向我挑衅,给我发了死亡预告,让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他。”
他开着暗网的聊天页面,上面是一张被放大的照片,主体是一只托着两枚硬币的手,还特意将刻着渡鸦的那一面朝上,毫不避讳地展示着渗进刻痕沟槽里的新鲜血迹。
裴迁揉了揉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抬眼看向周悬,“这是我跟他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你跟程绝他们一起走吧。”
周悬自动忽略了他的话,沉思着仔细观察那张照片上的细节。
硬币本身除了刚从尸体上拿走不久之外没有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关键反而是在拿着硬币的这只手上。
他的目光定在这只左手食指根部的黑痣上,若有所思。
这个手形,这个掌纹……好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这颗痣却很陌生……
难道对面是他曾经见过的人吗?
他平时还真没怎么关注过周围人的手,一时之间想不起更多,但这是个很值得在意的细节。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半晌都没反应,裴迁忍不住问。
“没听,你那话除了分裂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周悬拉了张椅子坐下,大咧咧地把一条腿搭在床边,将裴迁禁锢在了有限的空间里。
“你把硬币发出去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报仇?还是想查到你哥哥被害的真相?”
“得到渡鸦这个身份。”
“得了吧,要真是这样,你大可以把硬币发给没什么威胁性的人,这样能稳保你达到目的,但你没这么做不是吗?”
裴迁疲于斟酌谎言,逐渐逼近的威胁让他有些焦虑,索性道:“是,我是想找到真相,也能确认害死逢哥的人就在那四个人里,但报仇这件事我还没想过,毕竟……”
他本不打算说出那个顾虑,周悬却在他打算咽下那话时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与那双炽热又真诚的眼眸对视。
裴迁觉得自己拿这小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叹气道:“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也就没想过报仇。”
“还真是大实话。”
程绝准备好一切,又来敲了门。
裴迁从面前的桌上拿了个铁质的小药盒交给程绝,刚想开口撵人,手就被周悬抓住了。
他横在两人中间,率先一步抢走了药盒,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林景染了毒,不持续摄入药品会有生命危险,把东西给他。”
“可他用了药也会死!”
程绝苦笑:“用药可能会在几个月里缓慢地死去,但不用药的寿命可能只剩下几天,就算明知这条路是错的,很危险、很痛苦,我们也没有选择。拜托了,周警官,请救救阿景吧。”
裴迁劝道:“他有想让林景活下去的理由,我是愿意帮他的,也希望你不要阻止他们。”
周悬松了手,他暂时还不知道那个理由,但他知道裴迁会给出一个能说服他的说法。
“别再耽搁了,那个人很快会来,跟他们一起走。”
周悬一手按着裴迁,对程绝道:“你带着林景先走,这里交给我。”
程绝有些迟疑,林景在门口咳嗽了几声,暗示他让两人单独谈谈,他便带着那人尽快离开了。
裴迁试着挣扎了几次,到底还是拗不过周悬,人气得脸色发白,觉得身体又莫名其妙开始烧起来了。
周悬怕他想搞什么小动作,干脆把他的双腕一并箍住,一只手就轻松制服了那人,还能腾出一只手来翻阅他的聊天记录。
最初的消息是在一年前由对方主动发来,目的是为了购买一条情报,开出的价格很可观。
接下来陆陆续续两人又因情报交易有过一些对话,时间间隔都在二十天到一个月,但在半年前,对方态度大变,要求裴迁尽可能多地搜集有关渡鸦的信息,并表示钱不是问题。
裴迁凉凉地解释:“我不是情报贩子本人,这是我特意盗来的号,没想到他们会给我留下这么炸裂的记录。”
“盗号属违法行为。”
“暗网是法外之地。况且比起盗号,我还有更该被追责的罪行。”
裴迁舔了舔嘴唇,在那点希望周悬对他希望破灭的小心思的驱使下,他自曝了一个大秘密:“这个情报贩子已经死了,我杀的,所以我不算盗号,算是抢的。”
“你还真敢说啊。”
周悬咬牙切齿,把这人抓得更紧了些,怕他趁自己不注意跑了,又惹出什么乱子。
他刻意不让自己去多想裴迁杀人的事,继续往下看着聊天记录,那人还在一旁扰他心神:“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就不能走吗?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别吵,再叭叭我就亲你了。”
聊天记录透露出的信息不多,在两周前,对面这个长期与情报贩子进行交易的人忽然态度大变,先是提出要购买跟渡鸦有关的情报,又让情报贩子去调查一个叫裴逢的人。
在接下来的对话里,他不知怎么就察觉到这个暗网账号操控者变了,开始有意地进行一些言语挑逗,并在前天向裴迁透露了奥斯卡酒吧将进行10克“寒鸦”交易的重磅情报。
怎么看这都是陷阱,裴迁还不顾后果地跳了进去。
让周悬火大的不是裴迁的愚蠢决定,他相信对方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真正让他不爽的是那些暧昧又下流的骚话。
他觉得属于自己的人被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