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迁来说, 在硝烟纷飞的战场上被表白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方面处境焦灼,让人无心胡思乱想,另一方面,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会被爱, 所以从没设想过被表白的场景, 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刻, 周悬用这种暧昧的话语乱他心神, 还说得情真意切,勾人心弦,他不得不怀疑对方别有深意,是在设陷套路他。
他先是自问这话有没有别的意思, 毕竟“喜欢”这种感情适用于很多场景,未必是他以为的那种。
可周悬那面红耳赤急不可耐的表情,真的很难让人想到别的可能啊……
事情莫名其妙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裴迁还试图力挽狂澜。
纵是巧舌如簧的他面对这场面也有些紧张, 说话都结巴:“呃……算、算是喜……喜欢吧?”
拍着良心说,光是看在他重病受伤时周悬对他细致入微的照顾都不能跟“喜欢”的反义词做关联。
可他知道这个问题要表达的绝不是字面意思,不管怎么说, 他的麻烦都在后头!
这小子还真是给他出了道送命题!
该死的!但凡周悬的态度没那么暧昧, 或者没让他发现那不可描述的反应, 他都能保持冷静解决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我没这么感觉, 至少在几分钟前还没这么感觉。但在有人点醒我之后,仅仅是你触碰我的动作,都让我有了反应, 所以我可能……也是喜欢你的吧?”
没有酝酿已久的动人情话, 没有烘托气氛的玫瑰鲜花,在危难的泥淖中, 周悬做出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告白。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第一次会这么仓促,也不会想到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裴迁。
裴迁想解释这是个误会,他并不是主动触碰对方的,把他们绑在一起强行发生触碰的人分明是周悬自己!!
而且那只是最正常的生理反应,只要身体健康,没有隐疾就可能发生,就像不久前他也凑巧……
这种事能用凑巧来解释吗?先发生反应的他才是理亏的那个,强行解释会不会太难看了……
周悬跨在他身上,低下头来靠近他。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事后裴迁回想,自己是有机会拒绝和反抗的,那人也给他留了足够的机会,但他却没有推开对方。
“那你呢?”
周悬靠得很近,滚烫的气息呵在裴迁脸上,暧昧又亲昵。
“你对我有感觉吗?”
周悬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他早就确认裴迁对他有意思了,就算对方给出否定的回答,他也会理解为害羞或者什么别的意思。
但在一切发生之前,他还是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礼貌询问一下才对……
裴迁是第一次面对这场面,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最多遇到过比较主动的女性,男人还是第一次,对方还是他的同事、他的队友、被他坑了的受害者。
而且“感觉”这个词用得太模糊了,不管对方指的是身心哪方面,刚刚他都有了不能掩盖的反应,根本没办法否认。
他只能用不清不楚的态度模糊而过,顾左右而言他,“……周悬,你能放开我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一动就又触碰到了对方,别说推辞了,这根本就是欲拒还迎的勾引!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认命的裴迁放弃了挣扎。
年轻时面对不公的命运做出了一次又一次反抗的他也毫不意外地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致使他现在性子凉薄,对任何人和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哪怕是自己。
性子使然,他根本就不想为自己争取什么,机会也是一样。
他放任自己就这样堕落下去,任由周悬摆布,像条死鱼一样躺着,眼睁睁看着对方缓慢向他靠近,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他的体温稍稍降了些,反倒显得火势正大的年轻人身体更烫,鼻梁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带着灼热的气息侵略他……动作却很温柔,蜻蜓点水似的小心试探,确定他没有排斥反应后,才轻轻贴上他的唇。
裴迁微微睁大了眼,他没想到周悬这样一个急性子又粗手笨脚的人对待他会有这样的耐心。
就像……狼一样。
狼面对喜欢的同类,也会先用鼻尖碰一碰,把自己的费洛蒙蹭到对方身上,确认对方会不会有应激反应。
没有,他才会继续下去。
简直温柔得让他想哭……
裴迁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对待过了,上一次似乎是在很久以前……
小狼的吻很青涩,能感觉到他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叩开这扇紧闭的门。
看他卖力地摸索,裴迁一时心软开了口,给了周悬走进他的机会。
那人依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凭着那一腔炽烈的爱意横冲直撞。
裴迁无法漠视这一切,他……也有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不知好歹,但在周悬眼里,这却是他给出的最好回应,不再需要言语加持,他就是对自己有感觉,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嘴硬也掩饰不住。
“可以吗?”
周悬的眼睛越发红了,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几乎是在明示。
但裴迁尚有一丝理智在,比起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做下去,到时候双方都后悔,他还是希望周悬能再仔细考虑清楚,虽然现在这个社会足够开放,睡过并不代表一辈子,但他们必须慎重做出选择,他也必须对周悬负责。
为了劝退对方,他用一个自认为很难接受的条件拦住了周悬的路:“我不做0。”
周悬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带着几分哀求的意思:“裴哥……”
“不做就是不做,这件事没商量。”
裴迁暗自窃喜好像能躲过这一劫了,他是真没想到周悬会甘愿为爱让步。
来送饭的程绝隔着房门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庆幸自己还没有敲门,拔腿回了房间。
林景看到他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
程绝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裴警官……好像被,被周警官睡了……”
事实好像的确如此,但事后周悬面对瘫在床上无力起身的裴迁是这样评价的:“嗯,到最后也是我主动。”
“……你还挺得意是吗?”
裴迁揉着自己快被弄断的腰,真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答应这小子干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事。
“那当然,毕竟是我在上面。”
周悬神清气爽地套上裤子,却不想那人一句话就打破了他自我催眠的美梦。
“可在里面的人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昨晚的细节,都觉得无地自容,一个翻过身去被子蒙头,一个转过身去紧着套上衣服。
现在做过了这种事,周悬再逼问起裴迁,态度就没有之前的强硬气势了。
他小心地伸手进被窝,碰到了那人光裸的脊背,引起一阵激颤,又摸索到那人的额头,确认裴迁体温的确是降下来了,掀开被子让那人露出头,翻过身来正对着自己。
“我有话要问你,你能认真答吗?”
裴迁知道避无可避,就算是在这种暧昧温存的时候,也该对过去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一切做出解释。
他坐起身来,指着先前被周悬毫不留情地脱掉,现在正乱七八糟搭在床边的睡衣,穿上后也算是在遮羞布的加持下有了跟那人对话的底气。
“你问吧。”
“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周悬这一记直球打得对此毫无准备的裴迁措手不及,明明有很多该问的问题,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想问的竟然会是这个!
这话可真是把他问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给不出答案。
那人试探性地问:“情……”
“侣”字还没说出口,裴迁就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一头冷水:“炮友。”
“至于这么无情吗?你真就穿上裤子不认人是吧?”
两人同时看向被周悬压在身下的那件裴迁还没来得及穿上的睡裤,前者动作更快一步,抢过来便扔到了一边:“别穿了你!没见过你这么拔鸟无情的!”
裴迁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闹了?”
“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到底是谁在胡闹啊?”
“你这是干什么?”裴迁无奈地看着他,“想磨着我答应跟你交往吗?你是正在青春期的初中生吗?”
周悬也火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子可是第一次,你睡完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不打算负责吗?”
裴迁心道看似自己是占了便宜,但全程他才是被强迫的那个,怎么还得反过来给主动的那方负责?
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胡闹耽误了不少时间。
他指着熄屏的电脑说:“能扶我过去吗?我有很重要的信息得看。”
“……你还没穿裤子。”
“那把手机给我也行。”
周悬把桌上的手机递给裴迁,看着那人脸色凝重地查看着什么,又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我在等那10克‘寒鸦’的消息,距离那个在酒吧交易的毒贩被杀过去了十个小时,到现在还没有更新的消息,证明他很可能是单独行动,没有同伙,对我们相对有利。”
裴迁在屏幕上迅速编辑了一条有加密信息的动态发布出去,周悬看清了他手机屏幕上的个人主页。
“果然是你啊,那个情报贩子。”
裴迁的反应滴水不漏,在周悬向他伸手时,他觉得对方是想抢他的手机,提前一步锁屏拿远,没想到那人的目标是自己,竟一把将他按倒,紧接着整个人就骑了上来。
他刚被弄得整个人都是虚的,遭不住周悬再来一次,只好求饶:“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你经营这个账号有什么目的?你发布的内容里为什么有对江住不利的信息,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得出来,这次周悬是真急了,眼神冰冷得有些陌生。
裴迁被他按住动弹不得,被迫与那双含怒的眼睛对视,也被激出了些想跟对方对着干的情绪。
“是戳到你的痛处了吗?”
裴迁这人看似温和,其实也有一身反骨,在此之前他一直被周悬摆布,无心挣扎反抗,就连那种事也勉强配合了,但此时此刻面对周悬的质问,他心底却冒出一股无名火,伤人的话不经思考地出了口。
“发现我可能对你的白月光不利,所以对我重拳出击?周悬,你明明心里装着别人,跟我睡过又不肯满足于炮友这一身份,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江住已经不在了,如今这个名字唯一可能被提起的场合就是为了保护还活着的人!他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死后也因为其他人的安危无法公布真实身份,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还要利用他!!”
周悬心底在期待一场痛痛快快的争吵,他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从来就不喜欢留误会,他希望裴迁也能在激烈的情绪鼓动下说出真相,驳斥自己,化解所有的误会。
但,那人的眼神太平静了,就像一潭早已不会流动的死水,没有半点波痕,不会因为他的话动容,让他感到不安。
他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并不重要,就算有误解,甚至是恨意,在那人看来都无所谓。
他不甘心……明明有过生与死的牵绊,明明已经做过了那种事,他不甘心只作为那人生命中的过客!
你明明心底也期待着能有人可以信任可以依靠,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裴迁的语气就像他的神态一样,透着沉沉死气:“解释这些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周悬,你记恨我没有给你自由,没有给你做出机会的选择,那这一次,我把机会还给你。我不认为你能做出其他选择,但还是让你亲自来选一次吧。”
裴迁正视周悬,挪开了他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
“信任我,不再对我抱有任何怀疑和顾虑,还是就此分道扬镳,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