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这话, 众人下意识都往后蹭了蹭,紧张兮兮观察附近的情况,生怕从哪里窜出来个人把他们全部干掉。
引起了他们恐慌的裴迁却是相当平静,语气毫无波动地对周悬说:“该进行下个环节了。”
周悬搞不懂他在盘算什么, 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安排, “好吧, 那就到复盘的环节了, 我们可以从头到尾理一遍事发经过,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已经掌握的线索说出自己的看法,但要记得谨慎怀疑别人,也最好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胡乱带节奏。”
众人都没有异议,他清了清嗓子:“那就从抵达鸦寂村开始吧,按照时间顺序往下推,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尤琼第一个举手:“鸦寂村杀人案的凶手一定是明媛, 方澜不明不白死在她的房间里,她还一直在我们面前假装不认识方澜,手段太低端了, 但凡长点脑子都不会信她的鬼话吧。”
程绝咬牙道:“说话注意点, 阿媛尸骨未寒, 就算你们怀疑她做了什么, 也别用污言秽语侮辱逝者。”
王业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赞同说话不要太过激的观点, 也赞同明小姐在方澜这件事上对我们有隐瞒的说法, 既然现在都是合理猜测,大家还是心平气和地讨论吧。”
程绝的火力因这一句话转移到了王业身上, “律师,我记得你是在那场命案发生后才到村子里的,先不管死去的人是不是拍卖师方澜,你对当时的细节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你就没有立场说这话。”
王业被噎住了。
戚孝跟着反驳:“当时的情况我们是没有亲眼看到,但后来也从你们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的详细情况,既然我们都有相同的境遇,那也是有发言权的。”
周悬看着裴迁那掩饰在嘴角的笑意,意识到这男人根本是在毫无根据的推理和费尽心思的求证之间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办法。
——逼着凶手自己现身。
周悬不否认这种方法省时省力,但同时也伴随很大的风险,一旦玩脱了,可能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他,到时候可就难收场了。
这人的胆子还真大……不过要换个更贴切准确的词来形容的话,周悬觉得可能是……疯?
他在心里摇头叹气,能做到持续稳定地发疯,证明这人的可怕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程绝自然不甘心明媛被人指控,还想替她再辩,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周悬学到了裴迁这招的精髓,跟着和稀泥:“说到可疑,我觉得咱们的车被人动手脚也很可疑啊,当时还是明媛最先发现这件事的。”
程绝见缝插针:“如果阿媛是凶手,她为什么要放掉自己的燃油和车胎的气呢?她那么不想在村子里遭罪,也是最先主张开车上山的人,没道理做这种事的!”
尤琼嗓音尖锐:“那可未必,想借做戏来掩盖杀人嫌疑也不是不可能,她装的越真,信她的人的就越多,你这个发小不就上了她的当吗?”
听他们的意思是认定了明媛就是杀害方澜的凶手,程绝急火攻心。
他拼命想组织语言反驳,头上都急出了冷汗,一时之间却找不到逻辑更加清晰的说法。
裴迁适时开口:“这件事确实有些可疑,不能草率地下定论,我们可以复盘一下,当时所有车子的燃油和车胎的气都被放掉了,这两个办法都可以有效让车子失去行动力,按说任选其一就可以把我们都困在村子里,但偏偏凶手同时使用了两种办法,那是不是可以假设分别做了这两件事的是不同的人,而且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互通有无?”
周悬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演技稍显浮夸:“这么说的话,维迦房间起火的助燃剂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被抽走的汽油?”
“那问题不又回到这儿了,还是不知道是谁偷了油,现在又拿来杀人啊。”
詹临对目前发生的一切事都很头疼,提到好友的死让他坐立不安,他揉着太阳穴,有种逃离这里的冲动。
程绝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总之不会是阿媛,她已经不在了,又怎么可能在过世之后行凶呢?这场连环杀人案肯定与她无关!”
尤琼也很固执:“也不能完全排除她自导自演的可能吧,很可能是她偷来的汽油后来又被别人偷走用来杀死维迦了,这些都说不定的吧。”
程绝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怨愤,强压着怒火。
被他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很多人也发现了不对劲。
王业有些疑惑,小心地发问:“我说尤小姐,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别人啊,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尤琼尴尬地绞紧玩偶熊的脖子,心虚地瞪着眼睛:“拜托,这里就只剩我一个女孩子了,不快点揪出凶手,谁知道我这个弱势群体会不会被害啊。”
“可你一直在把嫌疑往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引,死无对证,好像很难达成你的目的啊……”
被他带节奏的戚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的,看着他的表情充满了疑惑和不信任。
他相信自己滴水不漏,面对这种场面也没露怯:“干什么?你们一群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是吗!”
他还不知道周悬和裴迁早就怀疑他了,往前者身边蹭了蹭,装出了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模样,“你看他们啊……”
周悬还不想拆穿尤琼,就像被美色迷倒的昏君一样接连点头:“是是是,他们太过分了。”
他还假惺惺地提醒众人:“你们要合理分析啊,想好了再说,别乱给人泼脏水啊。”
他本来是想把人当枪使的,没想到居然是裴迁接了他的招,做了这只出头鸟。
那人喝下了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精致的瓷碟上,幽幽道:“那就不得不说说你的事了,尤小……第一起命案发生时,你在哪里?”
他故意咽下了“小姐”这一称呼,故意暗示对方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
尤琼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不确定裴迁是不是为了试探,眼下的局势对他不利,还是谨慎为上,犹豫之间他按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如果是说方澜被杀的那个晚上,我是跟廖容在一起的,村长一定要求住满两人间,我和廖容互不认识,却是为数不多的同性,就住进了同一间房,晚上的聚会结束之后我们都回去休息了,可以做彼此的证人,可惜她已经死了,生前也没来得及替我作证。”
他还不忘转移重点:“方澜可是死在了明媛的房间里,你们首先应该怀疑她才对吧,为什么要问我?”
众人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意识到尤琼可疑的人不止周悬和裴迁。
周悬抓紧机会煽风点火:“我记得明媛被害的时候你好像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哪有什么人能替我证明?再说我也没有力气把明媛从二楼扔下去,我……”
“尤小姐。”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林景睁开眼,在程绝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来,话音虚弱:“我有件事想问你。”
在这之前,萧始一直暗示他不要暴露已经恢复意识这件事,但提到死去的好友,他还是坐不住了。
尤琼的目光四处游移,悄悄观察着其他人的动静,“……你问。”
“我在来这里之前听过你的大名,你曾装裱过不少名家大作,在书画和古玩圈里很有名,那时我想请你为阿媛的画装裱,特意找人问过关于你的事,对方给我看了一张你的照片,拍摄时间在三个月前。”
尤琼脸色一变,眼神沉了下来。
林景低着头,咳嗽几声才继续说下去:“可能面容长相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你那时候是短发才对,人的头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长到这么长,所以……咳咳咳,尤小姐,你到底是谁呢?”
尤琼陷入了沉默。
在这漫长的静寂中,人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尤琼有了动作,他一脚踹在身前的茶几上,捋着自己的柔顺长发,“我可以再编点借口,比如照片是戴假发拍的之类的,不过既然你们都在怀疑我,那就不如说开了吧。”
他用满含攻击性的目光看着在场的人们,嘴角浮出嗜血的笑容,切换成低沉的声线慢悠悠道:“我的确不是尤琼,那个女人啊,现在还躺在县城招待所客房的地板下面呢,她如果知道自己还没赶到村子就会被杀掉冒名顶替,估计就不会出席这次拍卖会了吧。”
王业惊恐道:“你、你杀了真正的尤琼?那……那你是谁?”
裴迁侧眼看着“尤琼”,那冰冷的目光满溢着不屑:“一只爱惜羽毛的野鸟罢了。”
“尤琼”又狠狠踢了下茶几,生硬道:“我是可以剪掉头发扮得更像一点,但没那个必要,我可不想为了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剪掉我引以为傲的头发,毕竟你们——都快死了。”
戚孝一听这话火了,一跺脚站了起来。
周悬拉住他,猛地将他扯向一边。
随着一声巨响,人们的呼吸都顿住了。
“尤琼”举着黑洞洞的枪口,为没能一枪爆了戚孝的头而感到遗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周悬早看出他那玩偶熊里藏着什么,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没想到最先有反应的是其他人,还好他动作快,不然这会儿地上又该多具尸体了。
“尤琼”脱掉了他那双不合脚的高跟皮鞋,光脚踩着沙发站起来,用手里的枪指着在场不敢乱动的人们。
他的目光在裴迁和林景之间打转,像是在犹豫先从谁下手。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没必要骗你们,方澜和明媛都不是我杀的,没必要浪费时间怀疑我。”
程绝见状把林景护到身后,毫无惧色地面对他的威胁。
“尤琼”的注意力本就不在林景身上,目光幽幽落向了裴迁。
“你呢,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裴迁借用苏野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清水,不紧不慢地面对这个问题,“你确实没杀方澜和明媛,因为方澜的死是一场意外,明媛是被陈岳杀死的,你真正动手杀害的人是陈岳、廖容,和……”
“和?”“尤琼”挑着眉头追问。
“兰翌明。”
看着“尤琼”那狂热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了。
“在这之前,我们对连环杀人案的定义都不是很明确,单从现场状态很难判定这些死亡案件之间有没有具体联系,不过陈岳和兰翌明这两起命案显然是出自同一凶手的手笔。”
裴迁说的太多了,这样下去会让“尤琼”更加针对他,面对一个手持杀伤性武器的凶手,这太危险了。
为了分散“尤琼”的关注,周悬在这个时候开口接上了裴迁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因为他们同样都是被拷问致死的。
果然“尤琼”看向了他,伸腿迈到茶几上踢掉桌面上的东西,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站在茶几上,转而用枪指着周悬:“噢?”
“陈岳身中几十刀,只有最后一刀致命,凶手纯粹是在折磨死者,不是泄愤就是想拷问,兰翌明更是这样。而且我还可以肯定,被拷问的兰翌明恐怕对凶手想知道的事情一无所知,否则他那样崇尚利益至上的人一定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性命。”
“这倒是没说错,我本来以为那三个中年废物能知道些什么的,可惜他们到死都没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兰翌明是因为听说了这山上有具肉身神像被村民埋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才叫了地理学家和考古学家来帮他寻宝。至于陈岳……”
“尤琼”啐了口唾沫,他对陈岳的厌恶都写在了脸上。
“他……怎么你了啊?”王业弱弱地追问。
裴迁代“尤琼”答道:“他是你的生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