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十安县后, 周悬在经过余露的舞厅时停了车。
他本不想再打扰对方的退休生活,但看到大门敞开着,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前台空无一人,厅内也安静得出奇, 但周悬并不觉得诡异, 伸手拨响了摇铃。
有人踩着高跟鞋走下了楼, 是余露。
“我就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呢。”
“没走吗?我以为你已经下决心离开这里了。”
“想走, 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决定留下了。”
余露看了看外面,关上大门,领着周悬上了楼。
“我走还能走去哪儿呢, 我的家就在这儿,危险是危险,可我上了年纪了,有老人家那种缠人的倔劲儿, 觉得该走的另有其人,可不该是我。”
周悬有些无奈:“我还是建议你去避避风头,没有让你抛下一切的意思。”
余露一脸轻松, 一副想开的表情, “小伙子, 当年是警察救了我, 让我黑暗的人生重新遇到了曙光,所以现在我依然愿意相信你们,把命交在你们手里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害怕, 也不会后悔。”
周悬见劝不动她,索性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早几个小时, 那位跟你一起的小哥也来过,他也跟你一样想劝我逃走,我也是拒绝了,后来他想给你留句话,想了好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周悬又是一阵头疼,“为什么都只留句话,有什么话就不能当着我本人的面说吗,看着我的脸就这么难开口吗……”
周悬这家伙,不想暴露行踪就不能把手机扔了吗?为什么要给他留点念想!
这男人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抓到这人他非得在对方脸上狠揍一拳!
“除了他,还有人留了些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余露推开库房的门,里面光线昏暗,她摸索着拿出了一个狭长的手提箱,光看这东西的尺寸,周悬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也能猜到是谁把东西留给了他。
他喃喃道:“还真是复仇女神啊……”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余露倚在门边,拿出一支烟,在烟盒上敲了敲滤嘴。
“你那个动作,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周悬从她手中拿过了那支烟,“就连烟的牌子也一样。”
余露轻轻一笑,眼中尽是无奈与落寞,“事情我都听说了,父子相像是件很正常的事,而我只是一个努力在记忆里复原他们音容笑貌,为了不让他们的印象淡去才东施效颦的小丑。”
“……别这么说。”
“这最早是江寻警官的习惯,他很少抽烟,更少在我面前抽,每次撞上他抽烟,都会看到他用滤嘴敲一敲烟盒,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做这个动作,所以常常拿着烟,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发现我在看他,就收起来不抽了。”
余露两手握着她那金属烟盒,这件旧物饱经岁月洗礼,曾经光洁的表面如今尽是划痕。
“他走了以后,我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染上了烟瘾,因为怀念故人就不自觉地模仿他的习惯,一学就是很多年,直到他的儿子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余姨,也来做我的线人吧。’那时候我才觉得我的人生又有了盼头。”
她拉住周悬的手,郑重道:“江家这对双胞胎兄弟的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真相的,我很遗憾,但只要一想到我的身边有着这么优秀的警察,我就有了继续跟罪恶抗争的勇气,希望他们传承下来的这份精神也能对你产生正面影响。”
她将烟盒放在周悬胸前的口袋,用力拍了拍。
“去吧,你的家人也一定还在等你回去,把他一起带回去。”
周悬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提上手提箱回到车上,直奔鸦寂村。
距离那场引蛇出洞的拍卖会已经过去了个把月,鸦寂山的气温也已回暖,满山的冰雪融化,渐渐显露出了被覆盖的原貌。
山里的气温还是不够高,往北走只会越来越冷,在这一点上周悬不敢掉以轻心。
他也很难不去想那个一向怕冷,身子骨又差的人要怎么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熬过去。
为了赶时间,周悬开夜路上了山,抵达鸦寂村时已是深夜,一贯早休息的村民们今天反常地活跃,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像在谨慎地等候着什么似的。
听到车子的引擎声,村里不眠的狗都叫了起来,被这动静惊扰的人们纷纷出门,露面的都是男人,手里还拿着家伙。
看着这群村民凑上来把自己的车团团围住,周悬叹了口气,推门下车,质问站在最前的村长:“你们要干什么?”
人群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周悬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大概能从语气猜出他们是松了口气。
村长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怎……怎么是你啊……”
“你以为会是谁?”
“胡……胡子。”
这是北方一些地区对土匪、马贼一类打家劫舍的匪徒的称呼,解放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现代社会更是不可能存在这种特殊群体,这让周悬很自然地结合当地情况想到对方指的很可能是活跃在边境的贩毒团伙。
早年因为地处与东南亚国家的交界,云南边境一直是毒贩活跃的重灾区,有无数缉毒警察前赴后继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才守住那一方净土,没让毒品大量流入境内。
近些年,雁息这座北地城市又成了东南亚犯罪集团的目标,这里是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的内陆城市,北方临近蒙古与俄罗斯,西北又紧挨着地广人稀的内蒙古,非常适合作为通往东欧地区的枢纽。
同时雁息又是大力发展旅游业的新一线城市,交通相当便利,人流量大也较为集中,一旦这个要塞被打通,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利益,但同时雁息的沦陷也会导致全国各地多年来的禁毒事业功亏一篑,所以这些年来省厅、市局一直严抓禁毒,绝不会退让这条防线。
既然村长提到了这些人,那很可能意味着贩毒集团的势力已经在附近活跃了,周悬暗感不妙。
见车里只有周悬一人,村民们松了口气,各自收了家伙,往后退了退。
他们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看周悬,又看看村长。
周悬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村长摆手叹气:“唉,没,没……你只有一个人,我们也不能指望什么……”
“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嗯……几个钟头前,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哥也来过,他让我们赶快下山,还说……”
“说什么了?”
村长支支吾吾,老石匠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说道:“他跟咱们说,山那边的胡子可能要打过来,还告诉了我们传说的真相,让我们尽快离开这儿去避难。”
“你是指圣母的传说?”
“嗯,传说也好,几十年前的案子也好,都是村子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这两个故事里的母亲死后,村里就开始发生怪事,陆续死了不少人,裴小哥说那不是因为什么诅咒,而是有人在散播毒物,故意害人,还说要是中了这种毒,就会像传说里那些受害者一样惨死,他提醒咱们这种事是可能再次发生的,要是不想死就快些下山。”
对裴迁这种淡漠的i人来说,能提醒村民到这个份儿上已是仁至义尽了。
周悬追问:“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村长跺着脚道:“这是咱全村老少爷们的家!咱们的根就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啊……”
周悬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走到空场处指着某户人家里站在窗口怯怯偷看的幼小身影:“看看你们还小的孩子,想想他们的前途和未来,你们固守的东西跟他们相比到底谁更重要?”
这话感染了为人父母的村民,有不少人本就在犹豫,被血浓于水的亲情打动,都有所动容。
周悬走到村长面前,“迈出这第一步,你们就赢了,你是整个村子的领导,你要带头做出正确的判断。”
村长的觉悟不够,还在为那些带不走的财产犹豫不决,望着两边左右为难,“可是……乡亲们家里有狗有鸡,所有家当都在村里,万一出点啥事,咱们的损失谁赔呀……”
这时,老石匠站了出来,迈着蹒跚的步伐,拉住了他那在人群里到处乱窜的儿子。
“我想,带虎子走出这座大山,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他的路不该断在这儿,我想让他活下去,我要带他走。”
说完他就拿上准备好的包袱,带虎子朝村口走去。
其他村民看到有人动身,也跟着收拾东西追了过去。
刚好就在这时,一道明光出现在盘山路上,随着那光亮接近,人们看清了那是两辆大巴车。
车子停在村口,车门一开,从里面跳下来个扎着马尾的女人,是余露!
“想走的老乡们别犹豫,直接上车!我在县城的招待所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咱们这一趟就当出去旅游了!随身的行李用不着带太多,咱们过几天就回来了,车位有限,先到先得!”
这饥饿营销的法子很有用,村民们生怕抢不到位子,争先恐后地上了车。
余露看着村民的反应,笑着对周悬竖起了大拇指,“我在村子里住了几年,对乡亲们也都有感情,不忍心看着他们出事。这样也好,没了后顾之忧,你们在前线也能放开去做事。”
“真是帮大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道谢……”
“用不着说谢谢,这是我做线人的职业操守。放心吧,后方有我守着,你们只要全力守住那条防线就好。”
周悬向她点头,伸出手来,与她郑重一握。
把家人都送上车的村长终于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对了,还有事还没办完!”
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他索性拉着周悬一路小跑到村子的另一头,晃了晃临时架在高处的天线。
“那小哥留下了这个,说是有信号,能打电话,你试试!”
说完他又气喘吁吁地跑了,没出几步又停下来喊道:“缆车!也可以用了!”
他生怕自己被抛下,加快速度跑走了。
看着清点过人数确认无误的大巴车离开村子,周悬拿出手机看了眼信号,只有两格,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定是裴迁留下的,那人还真是别扭,一方面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这些麻烦事,另一方面又知道他一定会来,特意给他留了方便。
在周悬看来,那人就是凭理智拒绝的同时又靠本能产生了依赖的矛盾心理。
裴迁还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他揉了揉发闷的胸口,拨出了高局的电话。
信号不是很稳定,他试了几次才听到成功播出的“嘀嘀”声。
对方接通电话的速度倒是很快,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鸦杀’……”
周悬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但他只愿意承认是身体太冷,而不是别的原因。
“任务还没有结束。”
高局声音沉稳,给了周悬心安和底气。
“周悬同志,指挥部收到线报,边境线外有一伙可疑人员正尝试偷渡入境,现命令你立刻前往鸦寂山北麓,寻找先行去往前线的裴迁同志,阻止不法分子进入我国境内,更不能让他们可能持有的危险物品散播到境内。指挥部已派遣特警小队去往前线支援,在他们赶到以前,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周悬挂掉电话,全力跑向缆车。
裴迁提前做好了处理,现在缆车并不需要双向开启,只要一方启动就可以操控。
显然不久前还有人上了山,这会儿山上的酒店隐约亮着明光,缆车也还是通电状态。
周悬坐缆车到了山顶,途中发现缆车厢内掉了一颗子弹,7.62mm的口径,八成是M24,黎恪应该也在山上。
他迅速组装好了江倦借余露之手转交给他的巴//雷//特,将枪背在背上,拿出手//枪防身,悄悄向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