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迁黑脸之前, 游隼抢先一步解释:“先说好,真不是我想骗你的,你得到想要的情报,我得到你这个人, 本来应该是双赢的局面, 我没理由破坏这场合作的, 但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被老板制裁了,我能抢下他这条命已经是尽力了,你这么通情达理,一定能理解我的吧。”
裴迁欲言, 再次被他打断:“对了,写可能也不太行了,他两只手被剁了四根手指,握不住笔。”
裴迁浪费半句话都嫌多, 转头就走。
周悬瞄准了那个贼心不死地追上来拉住他的游隼,在心里计算着以自己的枪法和速度能不能赶在那个马仔掏枪前把两个人一起干掉,保住裴迁。
“你别急, 这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我既然把人带来就表示了我的诚意, 你的目的也不是不能达成, 说白了,我也很需要这份关于渡鸦的情报,我也想知道谁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寒鸦’并给他下毒, 还有药品的详细资料, 这对我的研究很有用,说不定还能让我找到延长你性命的法子, 你说呢?”
裴迁并不想解释他的提议,但在过去的多年里,他用尽一切手段寻找知情人都一无所获,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现在,戚孝和游隼的确是他唯一的捷径。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寻找个几年了……
看着裴迁的脸色变了又变,游隼知道这就算是默许了,转过头对戚孝说:“接下来我说,对和错你点头摇头就可以了,听见了吗?”
戚孝可怜巴巴地发出哀叫,被马仔一脚踢在肚腹,发不出声音了。
“你现在感官退化,视力和听力都大不如前,走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些。”
裴迁连一瞥都懒得给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见他这态度,游隼也不勉强,走到戚孝身边,抓着他混着血汗的头发,逼着他抬起头来。
“第一个问题,你知道是谁杀死了渡鸦吗?”
戚孝“呜呜”地低声哭着,游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少哭哭啼啼的!我问的是上一只渡鸦,不是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渡鸦的人,你少装蒜,还想不想要命了?”
戚孝连连点头,他也没有否认的余地,一旦说自己不知道,失去了价值的他就保不住这条小命了。
“这个人是你吗?”
他惶恐地摇头,不敢跟这事扯上关系。
“那这个人是你身边的人吗?”
点头。
“这个人跟他有关吗?”游隼抬手一指裴迁。
依然点头。
问到这里,裴迁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戚孝这样子提供不了太多线索,全是被游隼牵着鼻子走,就算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看腻了这场没趣的戏,转身想走,但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划破了林子上空。
这突如其来的枪声让众人都有些疑惑,裴迁和游隼以及那名马仔都没有中枪,唯独一直发出呜咽声的戚孝没了动静,额头上顶着个血窟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裴迁漠视着这一幕,不管对方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他感到奇怪。
游隼却是怒不可遏:“谁!滚出来!”
不是他们的安排?难道是周悬?
裴迁心底隐约泛起一丝不安,他相信以周悬的性格应该不会在事情有进展前干出这么莽撞的事来。
那会是……
“我以为堵死你所有的路,你对这件事就不会再抱有执着和期待了,你只能选择放弃,但我还是想错了,可能对你来说,越是无望的东西越值得去追寻,我低估了你的倔强,也低估了你们裴家兄弟的感情,在这件事上确实是误判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踏着边境线走来,肩上扛着一把霰//弹//枪,随手扔掉了他刚刚用来射杀戚孝的微型手//枪。
这么远的射程能有这样的准头,男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即使素未谋面,裴迁仍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凯尔·勃朗宁。
这个曾经隶属于一流兵团的雇佣兵,虽然早早就收到了他的硬币,但为了不牵扯进这些事里,他选择把硬币拱手让人。
可是决计远离裴迁,远离这些麻烦的他却不顾局势的压迫,主动来到了裴迁面前,这意味着什么?
另一边,周悬从瞄准镜里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脸,则是震惊无比地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是他?”
他见过凯尔,只是一面之缘,这张脸让他刻骨铭心,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那是在雀兮山区,深秋一个绵绵雨下的日子,这个男人抱着浑身是血的江住来到正在搜山的警察面前,哀求他们:“救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浑身是伤的江住被抬上了救护车,在生命的最后,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双胞胎弟弟。
周悬呆愣愣地凝视着载着他好兄弟的救护车远去,理智上他清楚伤得那么重的江住恐怕无力回天,但情感上又祈盼着奇迹的降临。
跟他一样茫然无措的还有这个金发男人,他神情恍惚地凝视着身后无际的黑暗,随即纵身而入。
周悬没有机会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奄奄一息的江住会落在他手里,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牢牢记住了这个男人的脸,事隔多年再次相遇,他仍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这个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与裴迁和周悬的疑惑态度不同,游隼满脸写着不耐烦,显然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而烦躁。
他摆了摆手,“你来这里做什么?闲的话就去给有钱人当宠物,少来碍我的事。”
“有钱人?裴家算不算?”
凯尔散漫地迈着步子走到裴迁身边,用臂弯搭着他的肩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来给你当看门犬怎么样?”
“喜欢当狗?这是什么爱好。”
裴迁不动声色,他当前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到警方的支援,没意义的垃圾话说得再多都无所谓。
游隼显然没这个耐心,他也不想给这些人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
“别来坏我的事!滚远点!”
他的话刚出口,凯尔一把扼住裴迁的脖子,将人挟持在臂弯里,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肩头的枪,抵在后者腰际。
“都小心点,这可是把改造过的喷子,这么近的距离只要一枪就能要了他的命,神仙难救。”
游隼没想到凯尔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能干出这种事,心下还是想稳住他,立刻放轻语气:“你先别急,有话好商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条件好说,但你不能伤害他。”
周悬不太好确定现在的情况,准星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定在游隼身上。
对凯尔的这份莫名的信赖来自江住。
裴迁冷笑着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鲜红的印子落在冰雪上格外刺眼。
游隼心疼得不行,“你知道那点血有多重要,能不能憋好了先别吐!”
凯尔一脚踩在血迹上,拉扯着裴迁退远几步。
游隼立刻想跟上,被凯尔用枪指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你不是想知道谁杀了裴逢吗,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了,错过我可能就是永远了。”
“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避而不见,直到现在才出面?”
“我不想让他的事再影响到你,这也是他的心愿,原本你只要按照他的安排匿在人海里过平凡日子就能安稳到老,风平浪静地过完这一生,你何苦呢?”
凯尔的年龄比起裴迁要小一点,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却像个长者。
他抱着多年来的疑惑问裴迁:“你有后悔过吗?哪怕只是一瞬间?”
“有过。”
“以你的身份追查这种事情本就是个伪命题,不悔就怪了。”
裴迁语气轻淡,手指抽动,像在虚空中握住了什么。
“但现在没有后悔。”
他缓缓抬手,指向了游隼。
正紧张思索对策的游隼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搞得满头雾水,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你……”
他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嘶哑又残破的音阶,就被一颗子弹贯穿了身体。
滚烫的金属撕裂肌体,顿时血流如注。
是周悬开的枪,他看懂了裴迁无声的暗示。
方才的情况足够他看出游隼是个左撇子,为了一击快狠准地让他丧失反抗能力,周悬击中了他左肩的关节,子弹不偏不倚卡在骨缝里,让他动弹不得。
游隼被这一枪的冲击力打倒在地,那守在线外的马仔反应也很快,立即举枪还击,却被凯尔抢先一步开了枪。
散开的霰弹击中了马仔的胸腹,内脏破裂导致的大失血很快就让他休克,失去了意识。
凯尔这才放开裴迁,仗着有狙//击手掩护,有恃无恐地跨到线的另一边,从马仔还有微弱生命反应的身体上搜出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局势好像逆转了,老东西,要出来谈判吗?”
听筒另一边先是静默,随后传来了低沉的笑声。
一个男声用缅甸语说:“好久不见。”
凯尔拿着对讲机,用霰//弹//枪抵着游隼的胸口,这个举动向周悬暗示了他能掌握当前的形势,后者趁机转移了埋伏的点位,以免被人当成活靶子。
他重新找了个能把现场尽收眼底的位置架好了枪,继续观察周围的动静。
“鬼佬,我听不惯你那掺着麻//古味的口音,不能说人话就把嘴闭上。”
对面的人冷哼一声,改口用英语道:“谈判的内容。”
“看你要不要赎回这只秃毛的鸟。”
凯尔蹲下来揪着游隼的头发,按着脖子将挣扎着想起身的后者强行压了下去。
“如果我没猜错,祁未死后他应该是唯一能继续研究‘寒鸦’的人,也是最有希望复刻出纯品的人,你应该不会放他就这么死了吧?”
“你说错了。”男人语气冰冷,“这话放在几年前还是对的,可游隼付出了几年的努力都是石沉大海,足以证明不会有人复刻出真正的‘寒鸦’,就像我老板永远是不可替代的一样。”
“那你现在做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你该不会以为我让游隼带裴迁回来只是为了把他塞进培养皿,榨干他的血来提取‘寒鸦’吧?”对方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不然呢?”
“我对游隼的实验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派他去带裴迁回来,不过是看在他对‘17’忠心多年,想满足他的执念和心愿。到了今天,‘17’立足于黑市早就不需要依靠‘寒鸦’这种东西了,我想见裴迁,也仅仅是想在他身上找找故人的影子。”
凯尔正想反驳这话,他手里的对讲机就被人抢了去。
裴迁对着话筒,毫无感情地问:“哪位故人?”
听出他的声音,对方笑了笑,字正腔圆地答道:“花知北。”
凯尔气急驳道:“放屁!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你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旁人的引导,也不会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所以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一切就交给你自己决定吧。”
嘴上说着不会引导,但对方的每句话都是在诱惑:“从你现在的位置往北一百米有我给你准备的车,做好了决定就过来。如果你心情好的话,也可以把游隼一起带过来,以他的本事,落到中国警方手里确实可惜,我会记得你的人情。”
说完,对方主动挂断了通讯。
凯尔起身对裴迁道:“百里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他……”
话还没说完,裴迁忽然挥起一拳,打在了凯尔的腹部。
后者毫无准备,就算有过硬的身体素质也扛不住这蓄满力的一下,顿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他倒是不至于就这样昏过去,但这一跟头也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阻拦裴迁的速度。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裴迁起身,抓着游隼的后领,将人拖到了边境线的另一端。
裴迁目光深沉地望向周悬埋伏的点位,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鼻息前呵出的白雾轻颤着散在风里,他无声地说出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