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孝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也不至于这种时候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周悬,所以不需要太多纠结,短暂地斟酌了一下就同意了跟周悬的合作。
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某些人的猎杀名单, 昔日的合作伙伴RED也可能成为扫除他的猎手, 以他自己的实力很难摆脱这样强力的追杀者, 如果周悬加入其中, 不说帮他的忙,至少也能从很大程度上对RED造成干扰,到时候他就可以趁乱脱身。
权衡好利弊后,他态度相当配合:“你想知道什么?”
“先是关于RED的底细, 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今年多大,有什么特征都可以告诉我。”
戚孝摇头, “我没见过他本人,就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那你是怎么跟他交易的?”
“他会选在闹市区人流密集的地方作为交易地点,有时候是在商场的公共储物柜, 有时候是在火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每次都是我先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就会收到进账提示, 等我走后他才会去回收东西。”
“你就一次都没见过他本人?”
“真没见过, 有几次我想藏在人群里偷窥来拿东西的人长什么样,他就给我发了恐吓短信,说什么离我二十米外的地方有一把枪正指着我的脑袋之类的吓人话, 只有一次是有人跟我面对面交易, 当时是在几所小学的联合运动会会场附近,有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从我手里接走了东西……总之这人就是很谨慎, 反侦察能力也很强,我是肯定不会想跟这种人做敌人的。”
戚孝哆哆嗦嗦地又给自己点了支烟,还给周悬递了一支,看来他是真的很害怕这个RED。
周悬没接他的烟,继续问道:“你跟他交易过几次,频率怎么样?”
“‘Dragon’是我六年前研究出来的试剂,那时候它的性质还不稳定,很容易爆炸,但因为它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性状跟水一样,能隐藏特征方便走私,所以有些在边境贩毒和走私人口的皮条客会找我买它。有次动静闹得太大,两个团伙火并时用了它,还宰了来抓人的条子,我就藏了一阵子,改善了它的药性,让它变得相对稳定,之后RED就找上我,要我每隔两三个月就给他供一次货,承诺了很多好处。”
“比如呢?”
“钱,我查过RED的底细,他是个杀手,不缺钱,还承诺一定少不了我的好处,我也就跟他保持了合作关系,直到现在。”
“你能不能提供些别的线索,或者精准一些的特征,帮我快点找到他?”
“我想想……他这人从来没发过照片,就是我跟他面对面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嘶……”
周悬听他话锋一转,激动得差点钻进他的车窗里,“想到什么了?”
“他给我发过照片,不是正脸照片,只有一只手,我记得他这里,食指最底部的一节,靠近手掌的地方有一颗痣。”
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明了这个位置。
周悬的记忆被打开了,在RED发给裴迁的恐吓照片中对方也露出了这颗痣,当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他觉得这只手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还有呢?”
“嗯……接下来跟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感觉,不一定是对的,你自己分析吧,我只管说,不保真。”
戚孝抹了抹嘴唇,不安地握住方向盘,“RED这个人在江湖上扬名很久了,三十多年前就有人在用这个名字接单杀人了,怎么说呢,人都是有花期的,就算是詹姆斯·邦德也做不到五六十岁的时候还能接暗杀单吧。”
的确,就算RED成名时只有十几岁,现在也该奔着退休去了,人到了这年纪,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跟不上了,不大可能还在高强度做这种难度系数极高的工作。
“所以你觉得?”周悬诱导对方开口。
“我觉得RED可能不是一个人,当然,这话不是骂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可能就像小说里那些怪盗一样,是分一二代目的,他可能是从他爹娘,或者师父之类的人那儿接到衣钵的吧,总之我觉得他现在就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太可能是当年那个RED。”
周悬思索片刻,低头看了眼时间,“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现在没了。”
“那就各回各家吧,我如果有需要,会用之前那个方法联系你。”
“哎哎,等等。”
戚孝拉住了周悬的衣角,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你那什么表情,怪恶心的。”
“我……我有点害怕,前面有警察在监视我,后面又有RED想弄死我,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大概是觉得周悬现在的处境跟从前大不相同,坚守原则的立场不会那么坚定,而且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戚孝才会向那人求援。
周悬本不想帮他,在他看来像戚孝这种没把他的才能用在正途,害人无数的作精是自作自受,被黑吃黑也是活该。
但他还需要这个人的帮助,至少现在戚孝还不能死。
他叹了口气,坐进自己的车,“你先跟我来吧。”
途中信号恢复,他停下车给江倦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接电话便问:“周哥吗?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伤都不碍事。”
“那就好。”
“但我可能……要给你添点麻烦。”
对方犹豫了一下,这让周悬心里没底,他已经给江倦添了很多麻烦,甚至让那人被要求避嫌不得参与办案,再提些不正当的需求就说不过去了。
而江倦在沉默后却说:“周哥,你可能对我们过去的事从来没有挂心,当年要不是你,可能我就没有今天了,所以你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在我看来都是合理的,我会尽力帮你。”
“江倦……”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很多时候没办法清晰表达出我的心意和想法,所以我愿意用行动去证明。说吧,周哥,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我相信天上的哥哥也是这样希望的。”
周悬鼻尖发酸,差一点就绷不住了。
他揉着发烫的双眼,尽量不让自己有太多感慨,被这情绪影响。
“我想请你去趟我家,找找我的相簿,我爸妈应该都在家,问问他们就知道东西放在哪儿了,主要是找那些大合照,什么毕业照、证件照之类的都行,我需要这些东西帮我回忆一些事。”
“好,告诉我地址吧,我会把东西送去给你。”
“除了这个,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周悬透过后视镜去看他身后不安地按着前车灯的戚孝,“我这有个麻烦,想暂时保他一命,你帮我找点借口把他送进局子蹲两天。”
他听到对方轻笑一声:“成。”
一个小时后,双方在市郊见了面。
江倦把东西交给周悬后就把戚孝拎走了,左右开弓给了人两耳光,还附赠一套银镯子。
“袭警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跟我走一趟吧。”
戚孝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没从挨打的震惊中缓过来,“你,你们……”
周悬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唉,等你进去了就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了,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警察叔叔身边,乖。”
江倦忧心地看着因为失血而显得脸色苍白的周悬,“周哥……”
“我没事,不用担心,这都是小伤。”
周悬把戚孝推进江倦的车后座,把后者拉远了些,小声说道:“我还有件事不放心,可能需要你帮忙。”
“你说。”
“李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耗着,隔几天开一次口,像挤牙膏一样。我也能理解他,现在警方调查遭遇瓶颈,保持沉默对他才有利,但他又不能一直装死。”
“他这么做不完全是为了吊着警方拖延时间。”
这也印证了周悬之前的猜测,李椋的确是在担心有人要害他。
他拉着江倦,在后者耳边低声道:“李椋不想被转移到看守所,他怕自己在转移这个过程中发生意外,所以精准地掐着时间,一旦快到时间就放出一点信息,延长审讯时间,保证自己能留在市局,不让外面的人接触到他。”
“既然有人想灭他的口,是不是代表他知道什么?会跟你现在想做的事有关吗?”
“可能,所以我打算……”
被关在车后排的戚孝隔着窗玻璃看到两人在外面叽叽咕咕,等不及敲了敲玻璃。
江倦笑着对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把他吓得直缩脑袋。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你有联系我的靠谱办法吗?”
“我可以通过你黎哥跟你联系。”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保持联络,裴哥有什么事也可以通知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两人道别后,江倦带着戚孝回了市局,周悬则回了黎恪家。
此时已是深夜,裴迁依然昏睡着。
黎恪说:“他中途没醒过,这情况不太妙,身体健康的人不会突然间变得嗜睡,我觉得……”
他在隐晦地提醒周悬要做好心理准备,以裴迁现在的状况,他的病情很可能急转直下,让他们措手不及。
“目前全世界范围关于‘寒鸦’中毒的病例不多,也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办法,我不确定我们在护理他的过程中一定会有突破,所以阿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黎恪关上裴迁的卧室门,拉着周悬回到客厅,坐在他对面,帮他倒了杯水,试着压下他那些没有宣之于口的情绪。
“这是件残忍的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用面对这些……”
“我明白,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都到了这个年纪,经历过很多次离别,我能承受得住。”
黎恪没有把他真正的担心说出口。
其实他们之中留在过去一直没走出来的人就是周悬,他看似豁达,却从未放下那些让他在意的人,这份执着像枷锁一样紧扣着他,如今成了心魔一样的存在。
他认识周悬这么多年,很了解那人,他看得出在对方心里,裴迁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出于对朋友的私心,他并不希望周悬留下遗憾。
周悬还是放心不下裴迁,悄悄推门进了那人的房间,在昏暗的夜灯下握住了那人搭在床边的手。
裴迁的骨相很好看,手指修长,骨骼匀称,但如果仔细去摸,就会发现他的手骨表面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纹路,那是他曾经受过伤的证据。
周悬不愿去想裴迁曾经的经历,那人不愿说,他便不问。
他仔细观察着那人的手,在脑海里回忆着RED发来的照片。
可以肯定照片里那只手一定不属于裴迁,跟他相比,那只陌生的手骨节短粗,看起来孔武有力,像是做力气活的,从大小形态的特征来看,也基本可以排除是女性的可能。
“你第一次看我手的时候,说过我生命线是断的。”
裴迁醒的悄无声息,话音也很轻,没有惊扰到陷入沉思的周悬。
“抱歉,把你弄醒了。”
“我要谢谢你,刚刚做了个不是很好的梦,还好有你叫醒我。”
裴迁的眼中有血丝,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倦容。
“我好像睡得比以前沉了,质量却不怎么样,一点都不解乏。”
“正常,你的精神太紧绷了,等到这些事都解决完就会好起来的。”
裴迁自嘲:“真的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别乱说。”
“你给我看手相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说得很准,当时我很讨厌你这毛头小子,想反驳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气氛骤然变得暧昧,裴迁下意识移开目光,被周悬捏住了下巴。
“别东看西看的,回答问题。”
裴迁被迫对上他火热的目光,无奈地承认:“现在我不讨厌你,但我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喜欢,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陌生……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
裴迁喉结滚动,说出了这一生屈指可数的实话:“……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