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周悬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他习惯性地输入密码解锁,按下了接听键,才发现打来的是视频通话,对面的人看到还睁不开眼的他, 先是愣了愣, 思索着开了口:“周警官, 好久不见, 最近怎么样?”
周悬朦朦胧胧哼了几声:“好好好,都好……”
“托你和裴警官的福,我们现在已经安全到了西伯利亚,刚好赶上了最漂亮的日落, 想把这一刻的美景也分享给你们,感谢有你们的帮忙,我们才能保住性命,暂时避开这个风头, 有苏探员的帮助,我们接下来能度过一段安稳日子,等局势彻底稳定下来, 我们一定会登门感谢。”
这番话让周悬有些摸不着头脑, 睁开眼一看, 好么, 视频里的两个人竟是程绝和林景。
程绝说完了这一大段,林景接过手机道:“有裴警官提供的血样,我现在已经完全脱毒了, 你们二位可以放心了。”
周悬还没完全清醒, 大脑暂时不能处理复杂的语言,懵然道:“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我手机里……我什么时候加了你们的好友?”
对面沉默了, 被吵醒的枕边人扭过头来:“因为,你拿的是我的手机。”
“那密码……”
“特意设的,对你不打算再有什么秘密了,把这当做我们重逢一周年的礼物,会不会太薄了?”
周悬顿时清醒了,照着那人的脸颊就是响亮的一嘬,“裴哥,我真是爱死你了!”
视频另一边被热恋情侣无视的两人:“……”
周悬坐了起来,对着他们说道:“可恶,让你们抢先一步,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带他去看最靓的日出!”
说着他就挂断电话,起床匆匆忙忙地找裤子套了。
裴迁偷笑着用一只手撑着头,“实际的心里话呢?”
“让他们抢先了我好酸啊……”
“没关系,我还没瞥见他们那边的风景,会优先你的。顺便一提,你穿的那条裤子是我的。”
周悬嘴硬道:“没穿错,就是这条黑秋裤,我带了一条新的秋裤给你,我妈特意给你买的呢,她说你大病初愈,得穿红的冲冲喜,这下你可逃不掉了,老老实实穿上吧,不然可别想出这个门了。”
结果自然是裴迁被强制性地穿上了红秋裤,一脸不情愿地被周悬拉出了酒店。
路上他还轻声讨饶:“拜托,轻一点,昨晚被你弄疼的腰还在痛……”
周悬脚步一顿,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心道光听这话还真分不清他们两个昨晚的位置。
“今天天已经亮了,是赶不上日出了,不如赶明天的场吧,今天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周悬轻车熟路地坐进裴迁那辆库里南的驾驶座,给副驾驶的人揉捏着双腿:“裴哥,你愿意……跟我,嗯,跟我回家吗?”
生怕裴迁不好意思拒绝,他还强调:“你不想的话我不会强求的,还是要尊重你的想法,我也想跟你说说我的,其实是因为我妈很想见你,上次出柜以后,她一直为我找到了真爱感到高兴,同时也怕我们小年轻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想看看我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样,我爸呢……他暂时还不太能接受,上次也是不欢而散把我打出门的,嗯……但是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今儿个一大早我爸就跟老高钓鱼去了,只有我妈在,不会给你太大压力的。”
看着他小心翼翼征求自己意见的样子,裴迁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人了,但他并不希望未来的日子里周悬一直这样提心吊胆地跟自己相处,“周悬,我们是一家人吗?”
“当然是!”
“家人是不需要太多顾忌的,以后有什么话就算直白点说也没关系。”
周悬心领神会,打着直球说道:“今晚我还想做。”
裴迁哽了一下:“……这个除外,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再多铺垫一些前戏的。”
心满意足的周悬美滋滋地把裴迁带回了家,站在家门口把自己的钥匙塞给裴迁,“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得给你一把钥匙才行。”
“那你呢?”
“我可以跟着你。”
周悬敲了门,听到声音的周母来开了门,一见到两个年轻人就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就是裴迁吧,真是一表人才,难怪我家阿悬会爱慕你,看到你身体恢复,真是太好了。”
裴迁礼貌地打了招呼,将买来的礼品交给了自己的婆婆,周母笑着请他们进来:“都是自家人,回家不用买东西,能看到你们,我们这做长辈的就开心啦。”
周悬仗着自家老爹不在,就在门口大放厥词:“妈,我的钥匙已经交给裴哥了,不用多给我配一把,以后我就跟着裴哥一起进出这个家门,老周要是不接受裴哥,以后怕是也看不着我进这个家门了。”
他得意忘形地叉着腰,在家里作威作福,话音还没落,迎面一只拖鞋就拍了过来。
裴迁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想隐身在家具的缝隙里……
挨了打的周悬降了温,一看周父正气冲冲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瞪着他,心下慌了,“老周……?你不、你不钓鱼去了吗?!”
“老子不在家,你就敢说这种屁话是吧!”
“我是那个……”
“亏了老高来得及时,不然……”
“爸!你听我解释!”
“不然我就见不着自己的儿媳了!”
周悬的脑子突然宕机了:“……?”
周父站起身,别看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依然身姿挺拔,颇有军人风范,一点也不像上了年纪。
他走到裴迁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与那人对视。
周悬心里大叫不妙,他都能想象出来自家老爹的眼神得多有攻击性,别看裴迁这人平时温和又冷淡,被激起骨子里的血性时也不好惹。
这两个人……不会打起来吧?
他心里正担心着,想让母亲说些什么来阻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惨案,周父却主动开了口:“可以谈谈吗?”
裴迁望了周悬一眼,点头道:“可以的。”
两人进了书房,大门一关,说起了悄悄话。
周悬贴在门上,能隐约听出说话的是三个人,高局应该也在里面,但具体说了什么就听不清了。
周母看着鬼鬼祟祟的儿子,一想到她家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终于有人能治住了,从小到大连棍棒都没能打服的儿子竟然栽在了别人手里,心里唏嘘不已。
裴迁当真算是个奇人,跟周父聊了两个小时,就让对方放下了对男儿媳的偏见,方才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走出书房的时候还有说有笑。
一见周悬在外眼巴巴地等着,方才还满面笑容的周父绷起了脸:“臭小子,以后要好好对人家知道吗!你要是敢让阿迁受委屈,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你高叔和阿迁倒茶来,一点眼力见儿都没!”
周悬咿咿唔唔地去了,事后他偷偷问裴迁:“你是怎么说服我家倔老头的啊,我跟他出柜两次,每次都是被他打出家门,怎么你说话这么好使?”
“是迷魂汤。”裴迁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要保密。”
“对我也保密吗?”
“嗯哼。”
“好吧,那现在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裴哥,我要让你看到最美的日出。”
登高,赏日,路程不太远,随时可以回雁息接受治疗。这几个条件综合起来,一个刚好合适的地点就冒了出来。
毫无疑问,周悬选了鸦寂山——他和裴迁再续前缘的地方。
裴迁早就猜到了他选的地点,却贴心地装作还未察觉的样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昨天,我去看了王业。”
“原来你说有事想单独去办是去扫墓了,怎么不让我陪着。”
“你最近工作忙,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还有……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他说,也算谢过他过去照顾我那么多年的情分。”
“嗯,我能理解,那现在你的心情有好些吗?”
“放下了一些压力,也放过了现在的自己,我想王业跟我的父母一样,用生命保护了我,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不管怎样,我都不该辜负他们。”他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我还是想把他们当作我的亲生父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他们永远是我不可或缺的亲人。”
“这就对了!”
看到一向没什么生存欲的裴迁改变了三观,开始对未来心存希望了,周悬也算放了心。
不过这厢心里的石头刚落了地,库里南就熄了火,他转着钥匙尝试了几次都打不着,他们又和上次一样,被迫歇在了山路上。
裴迁望着窗外的风景:“天色不大好,可能要下雪了,要徒步上山吗?”
“不行啊,这里比我们上次抛锚的位置还远,你现在见不得风的,把你冻坏了我又要心疼了。”
一筹莫展之际,一辆SUV缓缓驶来,停在了他们旁边,司机摇下了车窗:“需要帮忙吗?”
“啊!得救了!你好,我们是……余小姐?”
余露秒懂:“是你们啊,上车吧,我载你们上去。”她还调笑道:“看到有人开豪车抛锚,我还打算大赚一笔辛苦费呢。”
两人道着谢上了车,裴迁问道:“你最近过得怎样,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放心吧,我一切都好。本来都做好了隐姓埋名逃亡在外的准备,江警官却突然通知我那些想害我的人都被绳之以法了,说我以后不用再担心潜伏在暗处的威胁,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了,我是既开心又失落,能风平浪静地活着对我这曾经颠沛流离的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但做了这么多年的线人,突然没了努力的目标,我这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周悬劝道:“过去那么多年,你为江家父子两代警察提供线报,减少了警方损失和伤亡,功不可没,如今天下太平,江倦希望你能安心养老,这样他对泉下的父兄有交代,他自己也不必一直钻牛角尖,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你就当是帮帮他吧,拜托了。”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所以当江家的小伙子说请我退休的时候,我也接受了,现在我在家里开垦了一片花田,照顾着几株白茶花,他很喜欢那花,说明年花开一定会来,我可得趁着现在多学学侍弄花草的技巧,退休后也忙得很呢。”
看着余露的生活重回正轨,周悬和裴迁都打从心底替她高兴。
到了鸦寂村,赶日出的两人迫不及待地登上了缆车,俯瞰着整片山区的朦胧夜景,静待着那只属于他们的美景。
外面开始飘雪了,暮色渐退,晨曦浅现。
“周悬,你看那些树枝上已经没有乌鸦的尸体了。”裴迁说。
“是啊,县公安局对村民进行了批评教育,禁止他们再私设捕网破坏生态,知道了伤害保护动物可能牢底坐穿的村民抛弃了陋习,现在也学会和当地的鸟类和平共处了。”
周悬拉着裴迁的手,凑在那人耳边轻声说:“不会再有无辜的渡鸦受伤了。”
这双关语让裴迁心里暖暖的,抬眼时,刚刚升起的日光便驱散了他眼底的黑暗。
朝阳初升,霞光漫天。
望着此情此景,周悬放声高呼。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萦绕不绝。
他说:“裴哥,我很喜欢太阳!!”
裴迁浅笑着:“嗯,我也喜欢,只是从前没什么面对的勇气。”
一方面他的性格幽闭阴暗,另一方面他体内那些渐渐老化的细胞受不了紫外线的照射,所以在很久以前,他就不能见光了,出行要靠车子代步,只有阴天下雪才能到户外。
而现在,获得了新生的他终于可以毫无畏惧地站在阳光下了。
周悬也像一轮小太阳,将无限的光与热给了他,现在也满怀希冀地望着他,满眼都是光点。
“裴哥,不管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太阳永远没有阴晴圆缺,是最圆满、最清澈、最宝贵的东西。”
“嗯。”
“现在,它和我都归你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