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的父亲林海在生前的最后几个月里曾频繁拜访廖容, 光是打到她账户上的钱就有百万,除此之外还送过一套房和两台车,所以外面都在传他笃信巫医。”
周悬关了收音机,一手撑在车门上垫着下巴, “林海死前那些症状跟‘寒鸦’中毒一样, 搞不好他就是在心脏搭桥手术后接触到了‘铜绿’, 恢复速度才比一般人要快, 但他的剂量用的太多,反噬也来的很快,毕竟他人也不年轻了,器官在极限透支后很快衰竭了。”
他思索着喃喃自语, “这就奇怪了,他为什么要频繁拜访廖容?难不成给他提供药品的是廖容?”
“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但我调查了廖容的背景,很普通也很干净, 她身边从来就没出现过涉毒的可疑人员。”
“你确定?”
裴迁瞥了周悬一眼,“你是在怀疑我的调查能力吗?”
周悬举手投降,这人平时看不出喜怒, 没想到逆鳞在这儿呢。
“我哪儿敢, 只是合理追问一下。这样就奇怪了啊, 廖容如果不涉毒, 林老爷子死前为什么会经常找她?”
裴迁目视前方,专心开车的空档抛出了一条重量级的情报,“廖容有在暗网上购买硫//喷//妥//钠的记录, 这恐怕也是她生意兴隆的秘诀。”
“哈?”
周悬大为震惊。
硫喷妥钠是一种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药物, 能让人不受控制地开口说话,因此也有“吐真剂”的别称, 二战期间曾被用来审问特工,在国内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私自购买的。
廖容购买这种药品的目的不难猜,显然是为了催眠顾客,套取情报,打造神棍人设,赚取不义之财。
能通过暗网购买违禁药品也就刚好解释了廖容为什么能获取苏野在暗网上发布的拍卖会信息并参与其中,但裴迁却说廖容身边从没出现过涉毒的可疑人员。
周悬眯着眼睛看向那人,“老裴,你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迁朝他投来不屑的一瞥,“我要是真想瞒你什么,就绝对不会用这么低端的手段,当场被你戳穿。”
这话倒是也有道理。
那人继续道:“林海早在几年前就经常拜访廖容的小店,他这个人相当迷信,有小道消息称他雇人制造车祸谋杀了自己的情妇,情妇死后怨魂不安,闹得相当厉害,折腾得林家上下不得安宁,请了不少大师来做法都不起效果,最后他将信将疑地找到廖容,没想到这个专攻西方玄学的神婆还真的解决了他的问题。”
周悬越往下听,表情就越痛苦,“这都什么跟什么……”
“从那之后,廖容就得到了林海的信任,他时常拜访她的占卜小店上赶着送钱,前期的金钱交易勉强还算正常,但在林海临终前,他给廖容花的钱越来越多,金额越来越离谱,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他想封廖容的口。”
裴迁不动声色地说出这话,转过巷角,把车开进了市局大院。
“不负责任地做个猜测,我觉得廖容很可能在使用硫//喷//妥//钠催眠顾客时问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并以此作为把柄要挟对方。从她在鸦寂山上熟练地勒索假扮尤琼的李椋这点来看,她很可能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周悬去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原地思索三秒,敲了敲车窗,“我想到一件事,你先去停车,然后去刑侦办公室找我。”
被当做司机使唤的裴迁叹了口气,“没大没小的……”
片刻后,两人在刑侦办公室再次碰头。
周悬扯着孙濯,两人在电脑前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一见裴迁进门,周悬拍着大腿笑说:“哈!老裴!我抓住那家伙的狐狸尾巴了。”
不管狐狸尾巴有没有抓着,周悬这尾巴是快翘到天上了。
“看看我查到了什么,林海这人生前就喜欢拈花惹草,去世之后他的情妇和私生女为了争夺遗产撕得不可开交,但毫无悬念,他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唯一的男丁林景,而且林景也是个厉害角色,林海咽气后他就迅速火化了遗体,彻底断了亲子鉴定这条路,压根不给沧海遗珠前来认亲,分走遗产的机会。”
周悬边说边把一些彩印出来的照片用磁扣贴在了白板上,用笔画出了树状关系图。
他用手一指排在林景之前的陌生女人,“这个人就是林海的私生女林橙,也是林景的姐姐。”
裴迁抱臂站在白板前看着他写下的内容,“林景说过是因为林海没有继承人,他才被接到了林家抚养。”
“啊,这个我知道。”打酱油的孙濯放下咖啡杯,举手说道,“林海是个入赘的女婿,在和原配妻子结婚前就是个刚靠赌博赚了点小钱,碰巧表现出了理财天赋的街头混混,他岳父看中他这份才能,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在两人的合力经营下,家族产业越来越大,他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后来他的妻子因病早逝,两人没有孩子。丧妻后没了婚姻束缚的林海就像热带鱼一样到处撒种,才惹了这一屁股麻烦事。”
周悬点头,“毕竟是家族产业,股东大部分都是他妻子的亲属,这些人不同意他再婚,林海就在外面广撒网,暗中做局慢慢蚕食掉了其他人的股份,等到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他就把林景这个儿子接到了身边,以继承人的身份重点培养。至于林橙,她是林海重男轻女的牺牲品。”
孙濯指着林橙的照片说道:“我记得她在林老爷子的葬礼上撒泼大闹,还被保安轰了出去,林景到最后也没有分给她半毛钱,不过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倒是将原本打算送去拍卖的一幅画给了她。”
“画?”值得裴迁关注的细节出现了。
孙濯摆弄着手机,从微信的聊天记录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画面上是林景和林橙两人正在交接一幅盖着白布的画,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高兴。
“林老爷子生前有个收集画作的爱好,油画版画水墨工笔来者不拒,他卧室有一面空墙是专门用来摆放新画的,他习惯每周都要换上一幅新的,还会让家里的佣人根据画风色调装饰不同的花和摆件。不过在他过世前的一年之内,他卧室里的画一直是这幅,都没有变过,林橙也是因为这一点觉得这画价值不菲,眼看捞不着遗产,就厚着脸皮找林景要了它。”
周悬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两个才都是一副被欠了八百万的表情啊。”
裴迁放大了照片的局部,仔细观察过两人的脸后问道:“知道是什么画吗?”
“是这幅。”孙濯往后翻了几张照片,居然有张掀开白布的偷拍照片。
裴迁有些诧异,“这是……”
孙濯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悬,舔着嘴唇,欲言又止。
“嗐,多大点事。”周悬自己倒是毫无心理负担,“谁还没几个当太子的狐朋狗友了,我们有个哥们参加过这个交接仪式,当时觉得好玩就拍了一张,也没想到我们能用上。”
裴迁见这画的主色调发蓝又发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问孙濯:“这张照片方便发给我吗?”
“呃,方便是方便,但我要怎么发给你?”
裴迁转身向门外走去,“发给周悬就好,他有我微信。”
周悬也是现在才想起来他们在进山前加过好友,点开聊天框一看,唯一的记录就是裴迁发给他的KFC取餐码截图。
孙濯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哎,那位是你领导吧?”
“啊?不算吧。”
周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裴迁的关系,他是暂时借调到市局的,跟对方不在一个部门,平时那人管不着他,就只是在这个任务上搭了个伙。
虽然很不想这样承认,但他觉得比起“领导”,还是称那人为暧昧对象更合适一点……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无视了叽叽喳喳的孙濯,顺了袋干脆面去了技侦办公室。
裴迁自己是有单独办公室的,但他平时还是更喜欢跟其他同事待在大办公室里,所以也单独安排了个工位,之前的几次周悬都是在大办公室找到他的,这次他按照习惯去技侦办公室没看到裴迁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除了这里之外,他还能到哪儿去找到那人。
技侦的同事接了热水回来,好心给他指路:“裴哥的办公室就在这层,顺着走廊一直走下去,到转角最后一间就是。”
周悬向人道了谢,找到办公室后敲了敲门,“我说老裴,你这豪华单间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裴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隔壁楼的法医办公室更豪华,羡慕的话可以把你的折叠床搬过去。”
“拉倒,到时候被子一蒙,让人给我抬走了可怎么办。”
那人抿了口淡茶,“别胡说八道了,来看看这个。”
周悬抓了张板凳坐到裴迁身边,那人展示了他将画作照片与网上相关信息的对比结果。
“这幅画名叫《雨中魅魔》,整体色调是偏阴暗的蓝绿色,一名红色长发的女子站在雨中裸着脊背,回眸用紫色的妖瞳魅惑着画面之外的人。”
“啧,给人感觉怪怪的,我觉得小年轻更喜欢这种前卫的风格,没想到林海也欣赏得来。”
裴迁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震撼的话:“这幅画的作者是方澜。”
“什么?!”
“方澜这个人有一手精妙的画功,既能创作出优秀作品,也能模仿名家名作,他最先出名就是靠制作《蒙娜丽莎》的仿品获得了几个画商的关注,后来转型做了独立画家,他的画风格多变,有时清新细腻,有时狂野粗糙,究其原因,他是个瘾君子,每次药效发作他都会在不同的幻觉中画出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时他甚至会把药品掺到颜料中,挥发的气体会导致长时间跟画作接触的人出现药物反应。”
“有证据吗?”
裴迁迅速拉了一张图表,可以清晰直观地看到他收集到的数据。
“2012年,方澜以本名出道,卖出了第一幅原创作品,此后处于创作的井喷期,在两年内卖出了高达十八幅作品,随后遭遇瓶颈,一年都没能产出新作,直到2015年底,他画风突变,能同时驾驭多种风格,再次创作出大量佳作,但从2016年初开始,跟他有接触的人就开始频繁出现问题。”
“问题指什么?”
裴迁修长的手指着屏幕,“2016年初,一位与他长期合作的装裱师在工作途中晕倒,被送医后诊断为苯//丙//胺中毒。”
周悬闻言皱着眉头,“是冰。”
“之后的四年里,陆续有画商、装裱人员和买家因为各种不适入院治疗,总人数高达九人,这些人表现出的症状不完全相同,有头晕、恶心、乏力、发热、出现幻觉等等,也有人出现皮肤溃烂、皮下出血等症状,但因为病例分散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在过去并没有引起重视,我怀疑……”
裴迁又在关键的地方顿住了,这次倒不是为了让周悬着急,反倒是因为对方太着急了,他打算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对方。
“你来说吧。”
“会不会是林海在购买了这幅画后对颜料里的药物产生了成瘾性,所以他才一直把画装饰在卧室里,后来也是因为药物作用在术后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比如恢复的速度很快?”
裴迁思索道:“截止到目前还没有收到过关于‘寒鸦’会促进伤病恢复的反馈,不过这种药物的反应因人而异,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方澜虽然死了,但我们可以通过他的人际关系来查有哪些人可能给他提供药品,顺着他这条线查下去,顺利的话从上到下都能揪出几个人来。”
而现在,摆在他们眼前最大的突破口,就是曾经利用过方澜的李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