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周悬也被吓了一跳。
当惨不忍睹的兰翌明转动眼珠,发出断断续续的凄惨呻吟,周悬意识到他还活着,立刻冲上前去试着将他救下来。
他的双手被钉得太深了, 粗长的铁钉贯穿他的掌心, 深深嵌进墙体, 没有工具很难把他放下来。
兰翌明的胸前插着一根削尖的木桩, 这是他的致命伤,在这种与世隔绝的荒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周悬心里清楚兰翌明恐怕已经没救了,但他还不能放弃希望。
他对门口的尤琼喊道:“去找萧始!”
尤琼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愣是在周悬喊到第三声时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动身去找人。
兰翌明惊恐又绝望地望着面前的周悬,俨然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哀求:“救……救……”
“别害怕, 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你的伤不是特别严重,坚持一下, 医生很快就来了!”
周悬顾不上说这话会心虚, 找到一把锤子, 用锤头撬着兰翌明手掌上的钉子。
萧始提着医疗箱赶到时, 周悬正将血淋淋的兰翌明平放在地上。
自知无力回天的兰翌明双眼通红,眼里含着泪,死死抓住周悬的白色卫衣, 将他身上染得一片血污。
周悬曾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场面, 能理解人在将死时对死亡的畏惧和绝望。
他握着兰翌明的手,低声安慰:“别害怕, 我们都在这里,会尽全力救你的。”
萧始看到兰翌明的情况,就知道这人活不成了。
身为医者的职业道德让他无法放弃正垂死挣扎的伤员,他将凝血剂注射进兰翌明的血管,用手电筒一照,后者的瞳孔都发散了。
兰翌明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住周悬的衣袖,发出了临终的嘶吼:“赔!”
“赔?”
“裴!迁!!”
说完他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下去,头一歪,倒在地上再无声息,抓紧周悬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
周悬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看着兰翌明瞪大双眼,满脸不甘的死状,用沾着血的手缓缓合上了他的双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这半天内竟连续死了三人,这座恐怖的酒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兰翌明在死前会喊出裴迁的名字?那人是知道什么隐情吗?还是说,他就是杀害兰翌明的凶手?
不,不可能的,兰翌明才刚咽气,按照现场的出血量,这致命伤应该是在2-3小时前造成的,那个时候裴迁已经被他铐在房间里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杀人?
抱着一丝侥幸,周悬连手上的血都来不及清理,就急着回房去确认裴迁此刻的情况。
只要他能证明这是连环杀人案,只要裴迁在这桩命案里有着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就能洗脱裴迁的嫌疑!
他冲出门时发现经理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外面,说:“我听到了,兰先生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喊那个人的名字。”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被我锁在房间里,不可能出来的!”
经理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示意周悬带路,他想亲眼确认裴迁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被锁在房间里根本不可能出来杀人。
周悬对□□的质量很有信心,他相信裴迁不可能逃脱,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萧始在他身后道:“周哥,现场有我守着,你回去看看吧,这是证明他清白的最好办法。”
周悬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带经理回房,刷卡开门。
他可以确定房门绝对没有被撬的可能,可当房门打开时,他的心还是凉透了。
裴迁不在房间里。
那理应铐住裴迁的手铐此刻正挂在床头上,而应该在这里的人却不知所踪。
经理面对这凄凉的景象,淡淡道:“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所有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便转头走了。
周悬没有阻止他的余地,面对空落落的房间,他的心也仿佛坠到了谷底,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走了。
……是信任。
周悬很清楚,是因为他对裴迁的信任被践踏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怒火冲上眉心,好在他并不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越是激动,他的大脑就越是清醒。
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缓缓走到卫生间,脱下身上染了血的卫衣,打开水龙头清洗双手。
他在手上打了绵密的泡沫,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最让他困扰的不是疑窦丛生的三起命案,而是裴迁到底是怎么从他的手铐里逃走的?
他擦干双手,回到床边,仔细观察手铐的状态。
结实的□□,其中一只镯子的外缘还有磕碰过的痕迹,锁孔没有被撬的痕迹,这就是他今天给裴迁扣上的手铐不会有错。
他对自己的技巧很有信心,还特意确认过手铐箍得足够紧,绝对没有可能让他逃掉的。
难道裴迁偷到了钥匙?
周悬一摸口袋,手铐的钥匙明明还在他身上。
难道是裴迁提前复制了他的钥匙?
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在脑海里乱飞,他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管裴迁是怎么解下手铐的,他总要想办法离开这房间,出口无非就是门窗和密道。
房间的窗外是个大平台,以周悬的身手,跨过栏杆跳到隔壁房间的阳台不是问题,但对于身体虚弱还有一只手受伤的裴迁来说就没那么容易了。
虚弱可能是装出来的,但骨伤是货真价实的,周悬反复评估还是觉得裴迁很难完成这高难度的动作。
况且平台的积雪上没有留下足迹,裴迁要是没长出翅膀就不可能从这里不留痕迹地离开。
至于密道,周悬觉得以裴迁的智商应该不会蠢到在受伤的情况下走进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环境里。
所以他大概率是走了门。
周悬回到门口,望着走廊天花板上安装的监控器,摄像头正对着他的房间门,黑洞洞的镜头反射着寒光,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如果酒店没有为了省电而关闭监控系统,不论是几起命案还是裴迁的失踪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棘手……
周悬叹了口气,随着他呵气的动作,一根狗毛被吹到了他面前。
他鼓颊一吹,突然想起和裴迁一起被关进房间的三只阿拉斯加好像也不见了,放眼一看,房间里能藏下三个大家伙的地方也就只有床底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往下面一看,身体顿时一僵。
刚好这时萧始凑到门口:“周哥,经理把人都叫到楼下大厅了,他想让你好好解释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吗?”
半截身子探进床底的周悬爬了出来,给他展示自己满手的狗毛,“在找狗。”
萧始看着他那赤着上身的模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记得穿上衣服再出去见人啊。”
周悬随便掏了件深色连帽卫衣套上,做好了面对众人怒火的准备。
他现在倒是没了方才的无措和焦急,关于最在意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下到一楼大厅,气氛是意料之中的凝重。
赵溪之的尸体还横在电梯前,被经理扯来的桌布盖住了。
幸存者们围坐在沙发上,既不敢跟其他人坐得太近,贪图那点可怜的安全感也不想离得太远。
让周悬意外的是,一向站着服务他们的经理此刻也坐在沙发上,反倒是没有被预留座位的他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成了被审问的目标一样。
在场的人神态反应各异,有哈欠连天,强打精神的戚孝,有情绪紧绷,瑟瑟发抖的尤琼,还有好像事不关己,正慢慢给众人斟茶的苏野。
旁人都怕被害,不敢轻易接触入口的东西,只有苏野满不在乎,细品着茶味。
维迦收敛了他那一向不恭的态度,现在跟他起过冲突的人都死了,他还是最先发现赵溪之尸体的人,按动机判断,他也有杀人的嫌疑,就算人们的注意力暂时都聚焦在不知所踪的裴迁身上,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詹临不停地搓着两手,表现得相当不安,也难怪,刚见过兰翌明惨死的现场,受到刺激应该很难缓过来。
王业小心地瞥着众人的反应,神色有些僵硬,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另一边,程绝和林景坐在一起,后者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坐也坐不稳,隔不了多久就会歪倒,程绝总要拉他一把,后来干脆让他仰靠在沙发上。
林景的反应很不对劲,他呼吸紊乱,眼神迷离,脸色苍白,像是沉疴多年。
萧始一见他就问:“他乱吃什么药了吗?怎么看着像是中毒了?”
程绝摇头:“我从今早起床一直陪他到现在,他除了经理送来的早餐之外没吃任何东西。”
经理急着澄清:“我绝不可能在餐食里下毒。”
程绝又道:“嗯,我知道,我跟他吃了一样的东西,如果是吃的有问题,我也应该有反应才对。”
萧始坐到林景身边,探着他额头的温度,“他是什么时候出现这些反应的?”
“从昨晚就不是很舒服,这会儿越来越严重了。”
“那怎么不叫我去看看?”
程绝摇头,眼神闪躲,“阿媛的事让他受了刺激,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想接触陌生人。”
“这样不行,我先带他回房休息吧。”
萧始扶着林景先行回房,留下了满心担忧的程绝留在大厅。
周悬将林景的症状尽收眼底,他很清楚,这种反应就是药物中毒,而且导致对方中毒的正是自己现在追查的——“寒鸦”。
可他暂时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任务。
好在林景只是轻度的药物过敏反应,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接下来几个小时会有点难熬罢了。
终于让他抓住线索了……
“周先生!”
经理一声低喝唤回了周悬的思绪,看对方的态度,应该是叫了几遍都不见他有反应才急了。
戚孝的态度不冷不热,“你也该给我们解释了,关于那三个人的死,你有什么头绪吗?”
经理压着火:“我雇佣你们是为了抓出凶手,趁早结束发生在酒店的惨案,不让更多人受害,可你们非但没有阻止命案继续发生,甚至还监守自盗!你怎么解释?”
尤琼看着维迦道:“老实说,我觉得你也很可疑。我听说你是坐电梯去了六楼,然后就带回了姓赵的地理学家的尸体,六楼是酒店明令禁止住客去的楼层,你为什么会去那里?难不成你早就知道那里有具尸体?”
维迦百口莫辩:“我……我确实是跟赵溪之他们有过不愉快,但谁会因为这点口角摩擦就杀人啊!”
周悬问维迦:“你为什么会到六楼去?”
对方叹气:“鬼迷心窍了啊……坐电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能不能上六楼看看,要是能的话就不用费尽心思猜list上都有什么内容了,没想到一按还真能去,但去了之后就发现……早知道那里有具尸体,我说什么都不能去啊!”
“这种情节也经常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詹临用手一下下拍着大腿,低声道:“为了隐藏某些证据,凶手会伪装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维迦急了:“喂!你跟谁一伙的!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别害我啊!”
詹临赔笑:“开玩笑的,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啊,你看着好像大大咧咧,其实胆子很小,我才不信你有胆子杀人。”
周悬清了清嗓子:“你们还记得兰翌明曾提到过一个不在我们之中的嫌疑人吗?”
苏野喝茶的动作一顿,“你是说,那个从没露过面的护林员?”
尤琼驳道:“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存不存在,为什么要拿他说事?”
“如果他存在,最可能藏身的地点就在我们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区,不是吗?”
说话时,周悬的目光定在了经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