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侦, 他的技术真的,市局他要说自己是第二,那肯定没人敢称第一!就他在专业领域的天赋和思想觉悟,绝对年年拿先进, 再过两年就能被提拔到省厅!到时候上面那些秃头的驴……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老周你拿拖鞋干什么?”
周悬把裴迁吹得天花乱坠, 周母还当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打从心眼里高兴,笑得眉眼都弯了,也没注意到周父悄然脱下了拖鞋拿在手里。
周父咬牙切齿:“你们市局两个部门,技侦和法医, 雄性浓度高达100%,都快成了五台山上的寺庙,个顶个都是地中海的秃驴!你上哪儿找的对象!”
话已至此,周悬也不绕弯子了, 立立整整地坐直,双手搭在膝盖上,昂首挺胸地说道:“对, 没错, 爸, 妈, 我对象是个男人,但我们是真心相爱,感情纯粹, 不掺一点杂质, 绝对忠于国家和人民,请组织批准!”
周父被他气得直瞪眼, 额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这事在不久前也发生过——就在周悬和裴迁重逢的那个晚上,为了不让父母催婚,周悬干脆向他们出了柜,大放厥词说自己喜欢男人,劝他们死了这条心。
那会儿只是虚晃一枪,毕竟当时就连周悬都看不明白自己的性取向,也没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父母只当他说的是气话,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却是真的想和裴迁走完余生,也真心希望他们的感情能得到父母的认可。
气氛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一时间周悬只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这是他与裴迁不得不一起迈出的第一步,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你们……”周父竭力压制着怒火,咬着牙问:“进展到哪一步了?”
“生死之交。”
“私人关系呢?”
“您……真的要问吗?”
结果不出所料,周悬到底还是被自家老爹给赶出了家门,跟着他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只拖鞋。
老周气冲冲地追了出来,扬起手来像是要往他脸上呼巴掌。
周悬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硬是停在原地没动,就等着他爹的巴掌落下,然而那习惯了的痛感却是迟迟没有落在身上。
老周可是武警出身,训儿子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可这次他却只是低头捡起拖鞋,转身回去拍上了门。
周悬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经过这一次的生死考验,他老爹没准在他的终身大事上让了步,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接受罢了。
想到这点,周悬就没那么难受了,他自然也不想留在这里给父母找气受,拍拍身上的灰土就打算走了。
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接到了周母的电话,让他稍等一下。
片刻后,周母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出来,对他说道:“这个保温桶里是骨汤,你带回去的时候要是凉了就微波炉热热,这几个饭盒里都是妈做的年菜,是拿手菜呢,也记得要热热吃,米饭在这两个碗里,这个盒子里是凉菜,不用热,回去放室温缓缓就好。”
周母如数家珍,把精心准备的年夜饭都分装好了交给儿子,这让刚惹了老两口不大痛快的周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妈,我吃不了这么多的,拿一半就行。”
“傻小子,说什么胡话呀,你家那个孩子也得吃呀,今年就你们两个人过年,我们老一辈的就不去添乱了,要好好吃饭,知道吗,好好照顾他,让他尝尝妈的拿手好菜。”
周母哼着小曲儿回了家,周悬还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态度应该是说明她……已经接受裴迁了吧?
想到自己从前的遭遇,一次次险象环生,周母在传宗接代这件事上对他寄予的厚望早就不如当年了,随着他年纪过了三十,周母也渐渐明白了儿子的心意,不再强求他一定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只愿他这一生平安顺遂。
但老人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担心自己不能陪着儿子走完这一生,终归还是希望有个同龄人能和他相互扶持,直到终老,至于性别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
可能是去年那次争吵中周悬一时口快的出柜,周母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说服自己接受了儿子的选择,所以态度才这么温和。
说到底,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幸福平安,只是大多时候因为观念不同,各自对幸福的理解也有不同,才会产生分歧。
这一刻,周悬也明白了父母的苦心和好意,暗自决定在日后的时间里循序渐进,尝试让他们一步步接受裴迁,并不急在这一时。
他想说服自己不急,事实却是心里急得要命,裴迁昏睡了这么久都没有苏醒的迹象,还不知道接下来要等多久,他怎么会不急。
在疗养院闲晃的段镜词见周悬提着大包小裹回来,关切地跟他打着招呼:“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吃年夜饭吗?”
“你才是,裴哥的医疗团队都放假回家过年了,怎么只有你每天都值班?”
“因为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但我没有呀。”段镜词朝他伸出手,小黑蛇慵懒地攀到他指尖,用尾巴尖尖一下下点着他的手腕,“我的家人只有它了。”
“那,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吃?我带了很多饭菜,裴哥他……应该是吃不上了。”
段镜词笑眯眯的,“好呀,顺便给它喂些,也算一起吃团圆饭了。”
如今能被裴迁称作家人的,也就只有周悬了。
跟其他严谨的医生不同,段镜词从来都不要求周悬这个时常出入特殊病房的家属做什么防护措施,只要不携带危险物品,他都是默许的,饭菜也不例外。
他先是让小蛇在周悬身上吸饱了血,又把小蛇放进休眠舱里,让它将含有周悬新鲜细胞的血液输送到裴迁体内。
每次看着这不靠谱的治疗方法,周悬心里都会产生质疑,但对于段镜词“你有更好的办法吗?”的反问,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答案。
这个治疗过程对小蛇来说也是难熬的,每次它都会挺着撑得圆鼓鼓的身子艰难地爬回到段镜词手里,再在那人掌中吐出一大滩暗色的血块,然后缩到段镜词的袖子里不吃不喝,大半天才能缓过来。
周悬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裴迁那些腐坏的血液毒性太强,连自身具有毒性的小蛇也扛不住。
段镜词瞄着他的表情,纠正道:“黑王蛇是无毒的,而且可以免疫所有蛇毒。”
“这么厉害。”
小黑蛇钻到段镜词手上,骄傲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悬好像觉得这小家伙突然有了表情,呆愣愣地问出了个傻问题:“它……不会是有灵性的吧?”
“蛇自古就被民间视为神明,狐黄白柳灰中的柳仙指的就是蛇。”他伸出手指敲了敲小蛇的脑袋,“你怎么还不吐啊,也该吐了吧。”
别看这次小蛇也吃得圆滚滚的,但完全没有要吐的意思,一听段镜词催促,嗖的一下就钻进了他袖子里,一路爬到他的肩膀,从领口探出头来向外张望。
“喂!现在不吐,等下可别吐到我衣服里!有种你就一直憋着,我看你能憋多久!!”
周悬看着这一人一蛇胡乱打闹,心里有了个可能不太成熟的猜想。
他问:“……是我想的那样吗?”
段镜词心虚似的,立刻摆手否认:“不不不,我跟它不是那样子的,绝对不是!”
周悬脸上缓缓浮出一个问号:“你在说什么?”
“啊?你又在说什么?”
“我是想问,现在你的小蛇能接受裴哥的血了,不需要再吐出来,是不是代表着他的血液恢复到了接近正常的水平?”
段镜词好似松了口气,“你说这个啊,可能是的,不过他这人性子阴晴不定,可能只是置气不想吐而已。”
周悬终于察觉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是为什么,“……这人?”
段镜词叼着筷子,眼睛四处乱转:“嗯……这蛇。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个炸虾好好吃啊,我可以再吃一只吗?”
周悬叹了口气,从保温盒里夹出两只虾来,剩下的都给了段镜词。
他端着那两只虾坐到休眠舱边,剥好了虾放在盘里,干巴巴地望着睡在里面的人:“裴哥,上次你说过喜欢我妈做的虾,但你海鲜过敏,吃了就会浑身起红疹,吃是不能吃了,就只能闻闻味道了。”
裴迁自然没什么反应,胸口缓慢地起伏着,证明他还有生命迹象。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节,相信往后岁岁年年,我们都能陪伴彼此度过一年又一年,你不要心急,把身体养好再醒来就好,这点思念我还是能忍的,比起满足自己那点私心,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段镜词风卷残云,眨眼的工夫就吃饱喝足,悄悄出了门,周悬一回头,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再一回头,那条应该跟着段镜词一起离开的小蛇竟然就趴在休眠舱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静静望着他。
周悬问:“需要我带你去找他吗?”
小黑蛇吐着信子,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反倒是张口叼住了那两只剥好了壳的虾,囫囵吞了下去。
因为虾肉太大,他那细小的身躯都随之勾勒出了虾肉的形状,让周悬哭笑不得,“你这么偷吃真的好吗?说起来,蛇可以吃海鲜吗?”
小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费力地挪动着变形的身体,一点点蹭进休眠舱里,顺着手臂爬到裴迁身上,不一会儿又在那人脖子处露了头,张开嘴,对着那人的动脉就是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周悬吓了一跳,忙起身拍着舱板:“喂!你要干什么!”
好在这一口没让裴迁飙血,就在周悬纠结要不要想办法把这休眠舱打开,让里面的小蛇出来,又担心休眠舱外的环境会让裴迁的状态受到影响时,忽然发现睡在舱里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时裴迁还带着浓重的倦意,迷茫地环视着四周的情况。
当他的目光捕捉到周悬时,他的眼里顿时溢满笑意。
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周悬能够看出,他的口型是在说:“周悬,我回来了。”
一股酸楚涌上周悬的鼻尖,连带着眼眶发烫,视线也随之模糊。
他笑说:“等你好久了,这顿年夜饭,果然还是得有你在才吃得下啊……”
“噔噔噔!”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段镜词猛地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情况就知道大事不妙,自己怕是要小命不保了。
他支支吾吾道:“那个,呃……他现在还不能吃普通的食物,你先什么都别喂给他,然后……新年快乐!!”
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就扭头跑走了。
周悬恍然大悟,原来此前段镜词都是驴他的!裴迁是需要时间休养不假,但绝对不需要等上十年二十年,换血疗法也早在小蛇吞下了裴迁的血时宣告成功了,难怪小蛇从他这里索取了两只虾的报酬后就把裴迁给叫醒了。
“段、镜、词!!”
罪魁祸首已经跑了,为了不撞上他的枪口,接下来好些日子都没露面。
由于医疗团队的人都被段镜词放了年假,这时候院内没有人能护理裴迁,还好这小子算有良心,临走前特意搬了个救兵来帮忙。
看到沈三公子亲自拿着营养液和点滴管来给裴迁扎针,当事人和周悬都觉得惶恐。
“原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也难怪他会怕你揍他,带着蛇逃进了深山里。”沈晋肃打开了休眠舱门,加大了裴迁面罩内的氧气浓度。
“至于吗……”周悬悄悄念叨。
裴迁笑了,声音虽虚,好在精神不错:“你觉得至于吗?”
一见裴迁开口,周悬也乐了,“还真至于,我都做好起码等上五十年的准备了,才知道幸福可以来的这么快,怎么着也得把他打个三分之二死吧。”
沈晋肃帮下属求情:“看在惊喜来得这么突然的份儿上,饶过他这次吧,我可以保证,他对你们绝对没什么坏心思,这也不是单纯的恶作剧,他是想在你们的共处中找到救下裴迁的意义——一个值得他付出自己寿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