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
颜昭怎么也没猜到, 陛下一本正经地说了好些道理,原来是为了这个。
霎那间,乱了的心跳, 咚咚咚好似逢年过节敲着的喧天锣鼓。就连鬓间也嗡嗡作响, 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昭告天下,此刻的心慌意乱。
她们离得又这么近。
一想到她或许也能听见自己藏在腔子里那颗快要跳乱的心,颜昭俊俏的面容几乎红得要滴血。
刚刚他太过慌张, 落在她那一侧脸的吻有些重。
这会却是要稳一些。
他明明打定了主意,可真的要再做一次。颜昭还是止不住的有些发抖。
元苏瞧得分明。
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凤君将将才活泼一些,敢与她亲昵几分。
她一时情动, 才与他说了这样孟浪的话, 竟忘了颜昭向来面皮薄。
“江远,孤方才只是——”
元苏转头,看向他。缓和尴尬的话还没有说完。
啵唧——
原本要落在她侧脸的吻, 不偏不倚,正正好,堵在了她的下唇。
元苏一怔, 低眸瞧着紧闭着双眼,微仰着脸凑上来的颜昭,他的手指还攀在她的肩头,掌心生出的薄汗几乎抓皱了元苏白色的中衣。
咦,咦?!
这感觉——
还在心慌手抖的男郎微微抿了抿唇,稍稍掀开些眼缝, 就看到了她。
近在咫尺。
她的眼中满是惊愕,两道黛眉微微蹙起。
颜昭一愣, 仍微仰着唇,脸上却已经烧红,慢慢退开些。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男郎蓦地低下头,他本该羞怯,本该自省。可不知怎地,那抿起的薄唇并未垂下,反问稍稍翘起,继而眉眼弯弯,偷偷地无声笑着。
唔,陛下的唇,果真像是甜滋滋的小红果!
他悄悄抬眼朝元苏看去,眸子刚刚扬起,就被元苏抓了个正着。
颜昭翘起的唇角一顿,正要装模作样地耷拉下来。
但元苏并不像生气的模样。
她面上的惊愕早就褪去,秀美的面容不再像早前那般肃冷,温温和和地看过来,才要开口。
隔着一扇窗,椿予的声音低低响起,“启禀陛下、凤君,阮将军有事禀报。”
天色将明,内殿正是旖旎时分。
元苏靠过来的身子猛然一顿,眼中隐隐有丝不悦。
但程娇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这个时候求见。
白日里怡亲王死相惨烈,一入夜御林军中可疑之人又都被一一诛杀。她这时候急事相禀,只怕是军中出了问题。
多半还是与怡亲王的西南旧部有关,她本就觉得今次西南编军果真太过顺利,没成想这些人倒还有几分血性。
元苏眉心重新蹙起,瞥了眼一脸好奇的颜昭,心中生出些无奈,伸手整好自己微敞的衣领,拉开锦被盖在还懵着的男郎身上,低道,“这会天色还早,你先睡一会。”
颜昭为她处理伤口亦熬了半宿,如今眼下都有些乌青。总归今日晌午过后才会返京,倒是还能再睡上几个时辰缓缓精神。
“那陛下不睡了吗?”见她起身欲走,颜昭一慌,忙从被里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腕子,“陛下还有伤呢,得好好歇着才是。”
处理乱臣贼子向来都很血腥,颜昭又是个养在府里的小公子,根本经不得这样的惊吓。
是以元苏并未与他说起自己的猜测,只轻声道,“程娇寻孤,必然有要事。孤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你瞧。”
她卷起衣袖,露出他早前一笔一笔画好的笑脸,“有它们在,孤果真不觉得很疼了。更何况——”
元苏顿了顿,轻轻点在他因为担忧而抿紧的唇上,“孤已经养足了精神。”
颜昭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心登时又砰砰乱了不少,她说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
“陛下。”
他大抵能猜到阮将军回禀之事,多是与白日里祭台上发生的事有关。颜昭眼眸清亮,仿佛浅雾中的月,将期期艾艾半遮半掩,努力忍住羞意低道,“我......我不想厚此薄彼。”
若是这样的事能帮她提神,颜昭并不觉得是负担。相反,他亦是很喜欢,很喜欢与陛下这样的亲昵。
元苏垂眼,揉了揉他的发顶,“此事不急。”
她说得轻柔和缓,冷冽的淡香萦绕在颜昭鼻息之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红透了脸,元苏俯身把他揽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且先歇息,等孤回来。”
等待。
这两字轻轻柔柔落在颜昭耳里,莫名地冲淡了压在腔子里的悸动。
他怔怔地瞧着鱼贯进入的內侍伺候着元苏穿衣净脸,看着她眉目冷肃地走出内殿。
颜昭单手枕在侧脸躺着,目色寂寂地看向半开的碧纱窗。
天际将明,映在窗上的月只剩窄窄一弯。
也不知为何,这样辗转难眠的情形他仿佛早就习惯。
这感觉,真不好。
“凤君。”进来伺候的椿予低首,小心地跪在拔步床的脚踏上,双手聚在头顶,递上了一把有些年头带着皮鞘的匕首。
“这是陛下方才出去时,让奴转交之物。”
颜昭回神,接过匕首细细打量着,“陛下可说了什么?”
“回禀凤君,陛下只说留下此物给凤君傍身。”
傍身?
一想到,这是她用惯的旧物。颜昭心中一甜,只道她定是怕自己担忧乱想,这才留下了这个匕首。刚刚还低落的情绪顷刻间一扫而空,他躺在锦被里,一头乌发半散着,认真打量起用了不少年头的匕首。
元苏走出行宫,阮程娇已然在晨凤中跪了半晌。
“陛下,西南有密报。”她低垂着头,将刚刚得来的信恭敬奉上。
“起来吧。”元苏起开蜡封的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看了几眼,眉心蹙得越来越紧,“看来怡亲王早就预备着要反,西南军中查出不少兵器火药。”
她半侧着身子,肩背笔直,面颊被微凉的风一吹,耳尖泛起了些许红意。
“现在怡亲王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出,从西南而来潜伏在京都中的那些旧棋也蠢蠢欲动,要趁着孤在云台山动手。”
元苏负手,并不意外。
她此次前来云台山,所带的御林军并不多。又是特地大张旗鼓地绕了京都主道一圈,才出了城门。
为得便是引蛇出洞。
怡亲王能这般张扬,且毫不犹豫回京。并非是她蠢笨,恰恰相反,是因怡亲王极为笃定自信,能一举取而代之,才这样高调。
她固然是做了万全准备,元苏行伍出身,排兵布阵最是讲究一动而三思。又怎么会全无准备的引怡亲王上云台山。
宫里宫外,甚至西南一隅。但凡有丁点可能,元苏也绝不能放过。
“这些人跟着怡亲王多年,是门客亦是守卫,忠心自是不用多说。”
阮程娇略一思索,如实分析道,“如今西南旧部尽数受编,怡亲王亦死。她们留在京都也都是废棋,若是就此平安度日也就罢了。大抵是担忧怡亲王一死,朝廷会清算旧事,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这才铤而走险,想搏个痛快,至少能落下个忠义的名声。”
元苏亦是这样想的,但眼下如何安置颜昭,她还没有想好。
“陛下,可是要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阮程娇垂首,等了半晌也没听元苏吩咐。眼帘一掀,悄悄打量着元苏的神情。
见她似要开口,忙不迭移开视线,才要低眸,不经意瞧见她露出衣领的那一截脖颈,顿时愣住。
那些痕迹虽然细小,却并未遮掩。像是枝头开出的一朵朵桃花,浅浅地落下几处粉。
想起在夜里瞧见的,隔着碧纱窗依偎在一处的两个身影。
阮程娇默了下来。
明明是初夏,偏晨间的风吹得人身上发寒,吹出了一身细细的战栗。
“凤君身子刚刚才有所好转,此时不好让他与孤同乘。”
“陛下的意思,是要安排凤君单独回京?”阮程娇迟疑。
“那些人穷途末路,能做到什么地步还未可知。着实没必要让凤君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这些御林军中,唯有你的武艺,孤最信得过。”元苏伸手拍了拍阮程娇的肩膀,“是以一会回京,由你带着些御林军秘密护送凤君。”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阮程娇忧心忡忡,“昨夜陛下才酣战一场,若是臣再带走一部分御林军,只怕局势会对陛下有所不利。更何况,昨日前来云台山,辇车之上分明坐着两位主子。若是凤君不在,只怕那些人会起疑。”
元苏并不在意,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西南那边已经查出了大多在京都中隐藏的暗棋名单,就算她们起疑,孤也能顺藤麻瓜,待回京后将她们一网打尽。你是知道孤的,当初在雪山作战,你我不也只有五百兵力?”
说起往事,元苏面上和煦许多,“还不是照样将那些叛军打得无力反击。更何况还有许应书在孤身侧,她人机敏,亦是个难得的人才。”
“陛下。”阮程娇还要再劝。
元苏已经摆手,“此事就这样决定,朝廷的事没必要把凤君也牵扯进来。”
“但是陛下,辇车之上的确还需凤君身影。”阮程娇心中一梗,生怕元苏驳了她的提议,急道,“陛下怜惜凤君体弱,臣尚有个人选,可暂时顶替凤君,如此一来既能不叫旁人起疑,也能借此掩藏凤君行踪。”
元苏挑眉,“你指的是?”
“是凤君母家的表公子。”阮程娇低道,“他与凤君眉眼相似,若是穿上凤君的衣衫,定然能掩人耳目。”
“他到底还是个未嫁的男郎,怕是经不住这样的场面。”元苏摇头。
“陛下放心,臣与表公子也曾在此处花园碰到过几次。他为人果敢聪慧,是难得的英杰之辈。”
阮程娇明白,她与书钰在花园见面的事必然瞒不过元苏,更何况昨夜里还有高、魏两家女郎见证。与其由其他人禀给元苏,倒不如她虚虚实实直接挑明。
“你与书钰?”元苏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孤听着你言辞之中,竟是十分欣赏他?”
“是。”阮程娇点头,“是以臣觉得表公子可以担此重任,为陛下分忧。”
元苏稍一思索,倒也没驳了她的提议。毕竟程娇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这样吧,你先去私下里问问书钰。”元苏本就存了撮合她们的意思,这会忖了忖,当即寻了个借口,让她们多接触接触。
总归现在时辰还早,元苏一抬脚,往书房走去。她召了许应书、高采蓉、魏盛妤几人进来,又将一会各方的部署交代给了这些年轻的女郎。
日头渐渐明媚。
半开的碧纱窗里,补了一觉的颜昭揉揉眼,困乏的打了个哈欠。
椿予已经吩咐其他內侍慢慢收拾着行李,见颜昭醒了过来,赶紧递了一杯清茶,细细说了收拾了哪些物件。
“凤君,奴先将小药箱收起来。”
椿予顺手收拾着,瞧见那瓶从颜府带来的药膏似有打开的痕迹,忙上前问道,“凤君可是伤了手?”
“不是我。”颜昭喝些茶润喉,想起昨夜里的事,抿着唇微微笑着没再说。
“那真是万幸。”椿予略略松了口气,轻快道,“凤君有所不知,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您早前带来的药膏其实早就用完了。如今这药瓶里装着的是脂膏。”
“脂膏?”颜昭一愣,蓦地想起如今已是他与陛下成婚的第三年。
昨夜他心慌意乱之下,竟忘了自己失忆。的确,若是药膏也不可能存放三年之久,肯定早就变质。
但他还有些不解,药瓶里怎么会装脂膏。
椿予悄悄叹了口气,低道,“过往凤君总是气血不足,面色苍白。陛下瞧见曾提了一句,凤君便将脂膏放进了这个药瓶,用药味遮挡脂粉气。”
“而且这脂膏还有个特殊之处。”椿予知道颜昭必然忘得干干净净,忙补充道,“这脂膏只有在白日里才会出现淡淡的一层薄红,于夜里烛火中却是没有半点红色。故而凤君过往生病,面色苍白之时,便是用这脂膏来瞒着陛下。”
什么?!
这脂膏白日里会有薄红???
“你怎得——”
他欲言又止,当初吩咐椿予准备小药箱时,的确不曾见椿予将这个药瓶放进其中。是他,是他自己觉得这药膏过往用的顺手,才特地放进小药箱,专门带了过来。
颜昭兀自懊恼,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为何要瞒着陛下。甚至这脂膏与药膏的质地颜色也极为相近。
眼下可好,
颜昭眼眸低垂,再想起昨夜自己细致地将这脂膏涂在陛下脖颈伤痕处的情形,登时再也坐不住。
“椿予,快去打听打听陛下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