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如今的颜昭早就不是刚刚失忆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男郎了, 他知晓元苏对自己很好,手指一伸,反拉住要走的元苏, “这个……”
那双漂亮的眼睛委委屈屈眯起, “这个不算!”
“亲一回。”元苏忍着笑,重复着他刚刚的话。
“一回是一回。”
颜昭可不怕她瞧着肃冷的眉眼,他早就清楚,在这副看起来冷冰冰的皮囊下, 有一颗跟他一样滚烫的心。
他使劲拽了她坐在自己身边,“可不是让陛下在额头敷衍我的。”
总归他早就坦诚了自己的心意, 更何况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无需将面子看得太重。
颜昭冲她顽皮地一笑, 率先扬起下巴, 在她唇上轻轻吻过。
“这样才算。”他说着话,整个人灵活地躲进被里,只露出一双眼, 得意万分地瞧着怔住的元苏,“陛下这回可以去沐浴了。”
这些甜蜜的日夜里,他摸清了元苏的脾性。她是征战沙场的将军, 更是坐拥江山的天子。于狩猎对战,于朝堂博弈,她向来都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他如今偷吻了她,陛下肯定会将主动权重新把在自己手中。
躲在被里的人一想起她夜里的模样,脸蛋都红了不少。生怕被她瞧出破绽,忙用薄被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元苏瞧了眼裹在薄被里, 像座小山的人。微微弯唇,却是缓步走了出去。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 她需要静静心再去哄小黏糕。
崔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御池里水汽氤氲。
元苏解了外衣递给他,才要再拂开里衣。身后却不闻离去的脚步声。
她微微斜眼睨着将外衣放在衣架上的崔成,“有事?”
“是。”崔成躬身垂头。
元苏点头,转过屏风,将里衣搭在上面。
水波粼粼散开,崔成微微抬眸,隐约能瞧见屏风后倚在池壁的半个人影。
他脸上一烧,慌忙移开眼低道,“今日御医院来禀,说凤君停了御医请脉。”
“可是她们怠慢了凤君?”元苏阖眼,沉了口气问道。
“奴已经细细查过,并无此事发生。”崔成忖了忖道,“可是该请素月先生前来?”
“等两日吧。”
元苏道,“素月先生年岁渐长,今日风湿又犯了。着实不好再劳烦她老人家。此事你且留意着,再去问问御医院这几日前后凤君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同。”
“是。”崔成点头,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还有何事?”
“奴……”崔成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小步,“今日凤君并未前来,奴替陛下擦背吧。”
“……”元苏微微挑眉,“不必了。”
她日日都沐浴,哪里有那么多的灰可擦。不过是小黏糕喜欢黏着她,两人一同在水中玩得游戏罢了。
“孤早就说过,不用跟进来伺候。”她摆摆手,“你照旧出去候着吧。”
崔成躬着的身子一僵,破天荒地越矩了一回,“陛下可是嫌奴的手粗?”
他早就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虽说在宫里也算衣食无忧,却也需要事事亲为。
不似凤君的手指,修长又白皙。
崔成心中生出自卑。
他问得奇怪又不符身份,偏生元苏却在这一句中听出了端倪。
她侧脸,瞧着那快要把头低垂到胸前的人。蓦地想起早前随军初到渝北时,在街上瞧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明明是同一个人,如今却也不再是同一个人。
元苏心中喟叹,生出些不忍,“并非如此。”
她并未治崔成不敬之罪。
说起来崔成与苏沐的年纪一般大,两人又都历经了家族变故。
有时候元苏也会想,若是没有永嘉侯,如今的苏沐是不是也会跟崔成一样,将明媚开朗的性子生生磋磨光,只剩无望与无休止的自我折磨。
“孤只是不喜欢有人近前伺候。”
“是奴僭越。”崔成蓦地出声,躬身往外退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也道出了各种不同。
他是奴,是与那些池壁、屏风一样的摆设。他怎么敢,怎么敢生出那样僭越的心。
崔成守在门外,夜风习习,本是凉爽。如今却好似一根根无形地利箭从胸膛穿出,扎得人千疮百孔。
元苏从御池出来,跟在身后的仪仗却不见崔成。
“崔成呢?”她一面往福宁殿走去,一面随口问着。
“回禀陛下,崔掌事去领罚了。”掖手小心上前的內侍恭敬禀道。
“领什么罚?”元苏一顿,就听身后的声音低道,“奴只听崔掌事说,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他说陛下心善,做奴的就更要谨小自省,规矩不可坏。”
说着话,已经到了檐廊。候在那的椿予小心地挑起珠帘,元苏迈脚复又转身,“他既这般有心,你且传孤的意思,去御医院拿些上好的伤药。”
“奴替崔掌事谢陛下恩典。”这声音感恩万分。
元苏摆手,珠帘落下,挡住了华贵的内殿。
莲灯明亮,将高深内堂照得明暗分明。轻容纱制成的纱幔半拢半落,刚刚躲在被里的颜昭却没有睡。
他撑着脸侧躺着,薄被斜斜盖在腰上。银白的中衣衣领微敞,青丝整齐地拢在耳后,瞧着缓步而来的元苏,轻轻一笑。
“怎得还没睡?”她还当他今夜里是困乏,才不想与她缠闹。看眼下的情形,这小黏糕却是精神的很。
想起刚刚崔成禀报之事,元苏故意停住脚步不上前。
“我在等陛下。”颜昭撑得手臂都有些发麻,本想等她近前,顺势窝进她怀里。
“陛下?”
他纳闷地坐起身,向她伸出手臂。
元苏迈步,坐在床沿却没有跟往常一样抱着他。
奇怪。
颜昭疑惑地看着她,既然她不过来,那他靠过去也是一样。男郎挪着身子将将才挨到她的衣袖,就被元苏轻轻一抽。
“陛下,你怎么了?”颜昭从未见过她这样,心中一慌,抱住她的手臂。他惴惴不安,脸颊贴在她肩头。
他怕这样疏离的她。她们是妻夫,本就应该亲密无间的,而不是像此刻。
“为什么不叫御医请脉?”
眼瞧那双漂亮的眼睛低落下来,元苏伸手握住他的,低道,“可是那些奴才怠慢了?”
“不是。”颜昭乖顺地摇摇头,顺势将自己挤进她怀里,“我只是觉得自己身子好了不少。所以才觉得没必要日日都请脉。”
“那怎么行。”元苏捏捏他的脸,“你的身子金贵,自是要时时照看才好。孤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
“所以——陛下就是为了问这个,刚刚才故意不理我?”反应过来的颜昭蓦地轻轻拧了她的手臂,“我还以为陛下看腻了我,所以才不愿跟我呆在一处。”
“刚刚陛下的眼神,当真是无情的很呢。”
他装作生气的模样,背身对着她。耳朵却高高竖起,听着元苏的动静。
书上说了,蜜里调油亦只是一段日子,人都有惰性,时日一长,总会生出忽略之心。
他心中只有她,可她心中却不只有他,还有天下。
颜昭并不是个爱拈酸吃醋的性子,尤其又是这样不知所谓的飞醋。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他恨不能她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才好。
或许……
他轻轻捂住自己的肚子,或许是这里面的小家伙在作怪也说不定。
颜昭正轻轻笑着,肩头一沉,却是元苏下巴搁在了上面,“你呀,是不是忘了今夜只许孤亲你一回?”
“孤又不是圣人,拥着喜欢的人,到底会把持不住。”
“那……”颜昭一顿,后知后觉地忆起这场乌龙,脸颊微红,“我是说了只许陛下亲我一回,又没说我不能亲陛下不是。”
他侧脸,亲昵地与她蹭了蹭鼻尖。
“咦?”才要凑过来的男郎一怔,鼻尖仔细嗅嗅,“陛下换了熏香吗?”
原本的冷香被清甜的气息取代,颜昭虽有些怔愣,很快便又笑了起来,“这回的熏香倒是与我殿里的无异,陛下可是为了我才换成了一样的?”
熏香什么的,元苏从未在意过。
不过颜昭这般欢喜,她便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旖旎的话都咽进了肚里,化在了甜蜜的吻里。他是离不开水的鱼,而她便是那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陛下,一会……一会慢一些。”
他气咻咻地唤她,夜色照不进彻底拢下的床幔,他的眼如清亮的星,映出她乌浓的眼。
男郎抿唇一笑,他还是贪恋她的温暖,总归这几夜都没什么事。
他的话音才落,四面八方忽得暗了下来。唯有拢在身上的女郎清晰可见,声音压低,“这样?”
床幔微微晃动,慢悠悠地过了大半宿才渐渐停下。
等元苏去早朝时,颜昭仍睡得正香。
椿予进来瞧过几回,也没见他有醒的迹象。才吩咐了打扫院落的內侍们手脚轻些,一直跟在陛下身侧的內侍喜气洋洋地一路小跑而来,“椿掌事,凤君可起来了?”
“还未,可是有什么事?”
“陛下刚刚下了早朝,这会子正往福宁殿前来,奴才特来通禀。”
椿予听了这话,眉眼中也添了喜气。跟他道了谢,转身就往内殿去。
高深的内殿里,晨光明媚。拔步床上坐着的人影却似是躲进了其中的阴影,叫人看不清神情。
“凤君,陛下一会就到,奴伺候您梳洗。”
“陛下?”清冷的声线没有任何波澜,不似早前欢欣雀跃。只低眉敛神的任由內侍替自己梳洗装扮。
“这根木簪换了。”
便是他再不得宠,也轮不到内务府送来这样敷衍之物。他伸手挑了自己惯常戴的,将将坐在软榻,翻开各处送来的札记。
身后来了轻缓熟悉的脚步声,还不等他回身请安,整个人就被从后抱住。
他的耳垂也被人轻轻咬了咬,“可想孤了?”
“陛下,如今还是白日。规矩不可废,还望您能遵守古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