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回过神来的许应书一愣。
男子为官, 在大晋并无先例,况且他一副女郎装扮,只怕是佯装女子。如今她意外识破这个惊天秘密,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再称呼他为将军, 忙纵马也追了上去。
官道上尘烟四起,一前一后两匹马得得的马蹄声很快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队伍压住。
阮程娇一拉缰绳停住□□的马匹,怔怔瞧着一身戎装的元苏靠近。
与三年前,并无二致。
他眼眶蓦地泛酸, 却又强忍住,低垂下头, 思来想去,万般思绪也只化作一句, “陛下, 凤君已然安全回宫。”
“嗯。”元苏颔首,她如今的神情远非整日端坐在金玉宝座上的冷肃。眉目飞扬,犹如出鞘的利剑, 泛着慑人的光。
阮程娇最是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元苏。
若非低垂着头,几乎很难瞒得住旁人。偏许应书不同。她骤然知晓了阮程娇男扮女装的事, 心中正是猜测万分,极为注意阮程娇的一举一动。
她看得明白,心中不免生出些唏嘘。
世间多情,人最无情。不喜不爱偏装深情,是为无耻。动心已久又强压情愫,是为苦衷。
她不知晓阮程娇有什么不可说的缘由, 一直隐瞒身份陪在陛下身侧。但以她在云台山所见,只怕阮程娇会情苦。
她本就是文人出身, 这会再看默默跟在陛下身后的阮程娇,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宫,大理寺和刑部当即就将活捉的几个头目锒铛下狱,多方审问定罪。
到入夜之时,元苏放有时间缓口气。
她疲累至极,困乏的泡在御池里,还没片刻功夫,便后仰着枕上崔成在御池壁叠放好的棉巾,沉沉睡了过去,
“陛下。”候在外的崔成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元苏出来。他忖了忖,召了几个规矩的內侍,几人一同有序地往御池里去。
轻而缓的脚步在屏风前站定,崔成稍稍瞧了眼屏风那边的动静,见陛下还睡着,忙低了声,“陛下。暖阁已经备好,请陛下移驾歇息。”
“......暖阁?”元苏迷迷糊糊掀了掀眼皮,她几乎一个日夜没有休息,又在云台山耗费了太多体力,这会鬓间发懵,昏昏沉沉地不愿醒来。
“陛下?”
崔成小心出声,屏风那头却没有半点动静。过往他也见过这样的情形,每回都得凤君前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唤醒的陛下。
不多时陛下就会强撑着精神回暖阁歇息,而凤君亦是冷清如仙地独自回福宁殿去。
如今凤君失了忆,也不知能不能与过往一样,成功唤醒陛下。
他心中喟叹,转身遣了个內侍匆匆往福宁殿而去。
长长的甬道,因着天色渐暗,早就点上了灯笼 。
福宁殿门外更是光亮,內侍匆匆禀了缘由。颜昭哪里还坐得住,坐着凤仪车便往庆元宫去。
他忧心忡忡,连带着候在身侧的椿予也紧张不已。
“凤君莫要担忧,有些事就是在不经意间慢慢回想起来的。过往您做得到,今日也一定可以。”
“陛下......一旦睡熟后,很难中途醒来吗?”颜昭听得越发忐忑,他倒是想忆起过去,偏偏怎么想脑海里都空空如也。
加之连崔成也说此事唯有他才能行,男郎心中越发没底。
“回禀凤君。陛下素来浅眠,只有在疲累过度时,放会出现这样昏沉不肯醒来的情形。早前有內侍大着胆子去唤陛下,直接——”
崔成略一犹豫,躬身如实又道,“直接被陛下在昏睡中摔了出去。”
常年习武之人,总会有本能行为。就元苏而言,她本就是个极为警惕之人,若非着实太过劳累,也不会睡得这般沉。是以当有不熟悉的气息靠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会使出杀招。
手中有了动作,人也会瞬间清醒。
“陛下最厌恶的,便是被人这样强行唤醒。”崔成恭敬地又行了大礼,“唯独凤君不同,是以过往都是凤君亲自前去唤醒陛下。”
刚刚还兀自忐忑的男郎登时眉眼一亮,喜滋滋地翘起唇角。
陛下信任他。
虽说他想不起过往的事,不过唤醒陛下,应该不难。
颜昭将身上的大氅递给椿予,深深吸了口气,脚步轻缓地迈过门槛,往御池而去。
屏风前,內侍们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头,各人手里拿着陛下一会要换的里衣,擦水用的棉巾。
颜昭瞥了眼,人多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略略清嗓遣了他们出去。
这才将手捻着衣袖往后稍稍一背,探头探脑地往屏风走去。
那一边的人影朦胧,却并无转醒的迹象。
看来陛下的确睡得很沉。
要是过往,她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然后转过头来,眉眼温和地瞧着他。
他还是头一回见她睡得这般踏实,
颜昭脚步在屏风前顿住,侧脸露出半只眼,噙着笑往里打量看去。
入目便是露出水波的半个肩头,元苏面上尚有热气蒸出的红意,眉眼舒展,似是正做着美梦。
颜昭认真看了好一会,才悄悄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口气。
海/棠春睡,远比话本上写得更乱人心志。
就连落在羊毛毯上的脚步声,也愈发的轻微。他脱下鞋子,净了脚,又挽起裤腿。一切都准备就绪,才一点一点靠近睡熟了的元苏。
水波漫漫,挡不住其下的好风光。
颜昭耳尖一红,因着元苏未醒,倒也没有太过紧张慌乱,只心虚地凑近了些,轻声唤道,“陛下——”
那双漂亮的眸子偷偷往她身上一瞥,又一瞥。
见元苏没什么反应,忖了忖,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露出的肩头。
本该立马就收回手的,偏生指腹上的触感太过温暖,颜昭顿了顿,大着胆子看了看长睫紧闭的元苏,眉眼一弯,悄悄又伸出手,点了点她的侧脸。
他还没有这样接触过元苏,整个人紧张之余又藏着些许激动欢欣,忙忙碌碌的指腹像是落在花瓣的蝴蝶,从沉睡的侧脸一点点丈量到她舒展的眉骨。
“陛下。”
他的声音稍稍大了些,见元苏还是没反应,心中疑惑的同时又生出些庆幸。
至少陛下记得他的气息,只沉沉睡着。
不过在水中睡得太久,总是不好的。颜昭收了好奇玩闹的心,跪坐在她身后,小心地又提高了些音量,可元苏也只是眉心微蹙,侧脸背过身去。
颜昭:“......”
难不成,他过往不是这么唤醒陛下的?
男郎一时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不是用声音,那——
颜昭整个耳朵立马烧了起来,眸光潋滟地瞧了眼背过身去的女郎,眉眼弯弯,悄悄捂住自己的唇,藏起了笑意。
他就知道,她们是一对情比金坚的爱侣。自己叫醒陛下的方式自然不会普普通通。
总归他还欠她一个「厚此薄彼」。
男郎提起裤腿亦跟着转了过去,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唇有没有发干,又深深吸了几口气,俯身靠过去,才发现她的侧脸被散开的乌发遮挡了不少。
颜昭撅起的嘴唇蓦地收回,眸光微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发丝,不过两日光景,她的下巴就又瘦削了几分,眼窝下泛着淡青,瞧着就知她的确累到了极致。
心中的旖旎慢慢散去,颜昭一本正经地跪坐在她身侧,温柔地捧住她的脸,重新俯身。
啵唧——
轻轻地吻落在她的侧脸,一如她们的约定。
“陛下,我们回暖阁去,好不好?”
低柔温和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熟悉的话语,带出了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声音。
元苏掀了掀眼皮,恍神间,就瞧见她娶回来的男郎,正微红了脸,好似犹豫着什么。
哗啦啦——
从水中伸出的手臂修长,还有些新的伤口。泡水久了,蓦地接触到些冷空气,新伤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元苏却不以为意,单手撑着池壁从水中起身,眉眼淡漠地看着跟过来,一脸又惊又喜递着棉巾的男郎。
她还未完全醒,也没有意识到如今在她面前的,是那个会黏着她的江远。而非冷冷清清,不苟言笑,只会与她说许多规矩的凤君。
“你怎么会过来?”
“嗳?”颜昭微愣,如实道,“是崔成说陛下睡熟,所以我——”
“有劳凤君,夜深了,孤也不便留你。”元苏头脑还沉着,随手扯过內侍备好的里衣披在身上,见身后没有动静,当即疑惑地瞥了一眼。
余光里,刚刚还眉眼弯弯的男郎已然微微低头,手指绞在一处,满是无措。
“陛下,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他已经沐浴过,也带了小木马和小木剑过来。可陛下突然冷冰冰的,让颜昭想黏过去的脚步迟疑。
这声音委委屈屈。
元苏蓦地一怔,忽得清醒过来。眼下守在这的,是她的江远。
可话都说出了口,她又是一国之主,总不好出尔反尔。
正僵着。
身后过来的脚步,一点一点悄悄挪着。
颜昭鼓起勇气,见元苏没避开,手指一伸偷偷攥住她的衣袖,“陛下,我今天带了真的药膏,你的伤泡了许久,需要重新涂药的。”
“我......我不留下,我帮你涂完药就走。”
话是这么说,可等颜昭真的一一替元苏把伤口重新包扎,又涂抹完药膏。
外间的夜色早就深沉。
元苏不说话,颜昭也不好说留下。
眼瞅着凤仪车就要备好,男郎灵机一动,忽得极为夸张地打了几个哈欠。眼眸紧紧闭上,顺势倒在他一早偷偷摆好的软枕上,嘟嘟囔囔道,“陛下,我......我好困。唔,我......我要睡着了。”
走?
他才不要走。
颜昭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盖好锦被,装作熟睡的模样。陛下这两日才动了刀剑又受了伤,无论如何,他都得在她身边陪着才好。
只不过他也是头一回在陛下面前装睡,长睫低垂,却又好似振翅的蝴蝶,紧张地直颤。
察觉到元苏打量的目光。
佯装睡熟的男郎愈发忐忑,几乎要压不住慌乱的心跳。
他真的很不中用。
颜昭心中颓然,只要被陛下一瞧,他藏在腔子里的那颗心就仿佛秋来枝头挂着的柿子,沉甸甸地又被风吹着,摇摇晃晃,忽上忽下。
可事到如今,他睡都睡了。陛下总不会真的将他送回福宁殿去吧?
颜昭心中无底,猜测纷纷。
元苏早就没了困意,单手撑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面上的神情改变,唇角一弯,俯身往他耳边低低提醒道,“江远,可是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