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元苏并未抬头, 待崔成小心地提着装了点心的食盒进来,又一一摆在桌案上,方朝他看了一眼, “孤记得你原籍在渝北?”
“是。”崔成躬身低首, “奴母家是渝北人。”
元苏略略思量了一下,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遣了崔成下去,这才往书架后道, “江远,程娇你是见过的, 她并非外人。”
“陛下。”颜昭放下看了一半的书,又细细理了理衣袖衣摆上的褶皱, 方优雅地起身, 缓步从书架后绕了出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弯,先是看向了元苏,才又与阮程娇微微颔首, “阮将军。”
“臣阮程娇,见过凤君。”
颜昭一出来,阮程娇整个人都僵了不少, 一板一眼地拱手行了礼,余光追着他。
先是看着元苏伸出手牵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又见她亲自选了块桃花模样的点心递在他的手里。
从始至终,她们没有说半句话。却又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程娇,你怎得还杵在那?”元苏瞧着颜昭小心地咬了一口点心,这才抬起眼, 看向愣在原地的阮程娇。
她这个师妹,到底还是在军中待得时间太长了。只要有男郎在场, 总是一副戒备紧张的模样。
偏生她越是戒备紧张,姿容就愈发的出尘脱俗,越让那些男郎心生荡漾。
原本早前宴席上,她还当程娇已经不再会因为男郎在场而绷紧了神经。
没想到今日里,还是怵得慌。
她极为熟悉阮程娇的一举一动,虽说此时的程娇看上去面无表情,但那紧攥的手、还有僵直的腰背,无一不是紧张与戒备。
元苏心中顿悟,怪不得程娇一直都是单相思,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
既然她与男郎相处时日少才这样戒备。元苏略一沉吟,倒是没直接叫她离开,而是让崔成又分了一份同样的点心搁在阮程娇身侧的矮几。
“陛下,臣——”阮程娇下意识就要推辞。
过往那些年,他既庆幸那些不辨雌雄的男子只会一窝蜂的朝他涌来,却也暗自提防着所有可能会靠近元苏之人。
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他守了那么久的师姐,却因为时机,因为娘的遗言,一再地错过。
他恨自己,却也更恨这无常的命数。
如今元苏身侧只要有男郎的存在,于他是无言的折磨。更别提此人还是她明媒正娶的凤君。
他说不出心里究竟是酸涩多一点,还是遗憾不甘更多。那种混合在一处的情绪,绞得他心口发闷,却也不得他法。
“不许推脱。”元苏笑着瞥了他一眼,“孤记得你当初在军中,最馋的就是这些香甜的糕点。”
那个时候,军中女郎都不喜这样甜腻的点心,唯独程娇爱吃。加之程娇着实貌美,又不肯与她们一块在小河里洗澡,是以军中因此还传言程娇是男扮女装。
还是她气不过,狠狠揍了那些嘴长的女郎一顿,这才平息了流言。
“陛下,还记得?”阮程娇一怔,顺着她的话重新坐下,拿起点心稍稍咬了一口。
“自然,你的事孤全都记得。”元苏甚是自豪。
她家中本就有个幼弟,还没相处几年自己就去了军中历练,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想家也不能回。也是在那个时候,阮家托孤。程娇年幼,却也与她多年相依为命。
算是她的亲妹妹。
她就是再忽略身边人,对程娇总是有几分不同。
甜腻的味道,一如既往。
只不过过往,都是元苏亲自买来只给自己一个人吃。如今——
阮程娇偷偷看了眼正文雅地吃着点心的凤君,心口涩涩生疼。
“陛下不用一些吗?”颜昭吃了半块,又用清茶解了解舌尖的甜腻,方侧过脸,低声问道。
男郎眉眼冷清,可拢在衣袖下的手却欢喜得很,悄悄去勾她的小手指。
元苏早就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故意一抬手,将盛了点心的玉碟往他面前推了推,“孤不怎么吃这些甜口的。孤认识的女郎中,也就程娇爱吃这些。”
“阮将军也喜欢吃这些桃花糕?”颜昭微微一愣,却不是因为她的话。他悄悄瞥了眼唇边含笑的元苏,锲而不舍地又去勾她重新放在膝上的手指。
“回禀凤君,臣之所以爱吃桃花糕,是因为当初军中饭食着实不合口,臣饿极之时,恰好陛下给了臣一块这样的点心。”
那个梳着高马尾与他笑得好看的少女,是只有他见过的元苏。也是他与她独有的记忆,
阮程娇微微露出些笑,“那个时候,臣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
“又说胡话。”元苏笑道,“那个时候若没有你陪着,孤也未必能在苦寒之地呆那么久。”
“臣惶恐。”阮程娇低眉,年少相伴的岁月,是谁也偷不走的回忆。
他无意瞥见凤君此刻微皱的眉头,心中亦莫名的畅快起来,“臣很庆幸,能伴陛下五年。日后,臣必定如过往一般,寸步不离地守在陛下身侧。”
“你的忠心,孤怎么会不明白。”元苏笑笑,放在膝上的手轻巧地避开颜昭靠过来的手指,见他果真略略鼓起腮帮子要生气,一边说着话,一边主动地反握住他要抽离的手。
几乎是瞬间,那双刚刚还委屈的眸子登时重新弯成月牙。
颜昭好哄的很。
元苏心中柔软,握住他的手稍稍一变,改为十指相扣。
“这半块怎得不吃了?”她侧脸,细心问着。
颜昭稍稍摇头,低声道,“也不知怎得了,我最近半月总是不大爱吃这些甜腻的。”
元苏略一思量道,“指不定是你这半月饭量有所改变,所以才变了口味。”
吃了面食米饭,补了气血。自然也就无需这样甜腻的点心养神。
正吃着点心的阮程娇微怔,忽得想起过往在军中听到的一些琐事。
边疆苦寒,女郎练功无事的时候总会说起自家夫郎,尤其提到已婚的男郎若是变了口味,改了饭量,多半就是有了身孕。
他蓦地放下手中的点心,起身拱手,“陛下,凤君,臣御林军中还有些杂事,想先行告退。”
“也好,你且先去忙。”元苏微微颔首。
阮程娇当即垂首,躬身逃也似地退出了御书房。
他步履匆匆,若是不再快些离开御书房,那些缠绕在脑海里,她与凤君的画面,就要生生闷住他的呼吸。
心头的酸涩愈发沉重,连带着身影也蹒跚起来。眼眶酸涩,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外走去。
“阮将军,卑职找了你许久。”许应书如今暂调去御林军帮阮程娇操持七月的狩猎事宜,官阶在其之下,加之两人之前的不快,说话时也有点夹枪带棒,“却不想将军——”
正要暗讽,就见一向高傲冷肃的阮程娇脚下一软,直直朝前跌了过去。
“阮将军?!”
许应书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女郎,自是不能没了风度。她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神志迷糊的阮程娇。又招了几个內侍过来,待他们扶住阮程娇,方松了口气。
女男有别,即便他现在男扮女装,许应书既知晓他的身份,就不能还当他是个女郎相处。
“你们一会寻御林军送阮将军回去。”她不愿沾这趟浑水,抚袖才要走。就被人紧紧扯住了腰带。
阮程娇迷迷糊糊不辩今昔,低声唤她,“师姐,我头痛。”
“许大人。”几个內侍也不好直接分开阮程娇的手,只告饶道,“您既是阮将军的师姐,不如还请许大人麻烦一趟,直接送了阮将军回去歇着。”
“我?”
不等许应书摇头,內侍们机灵,将阮程娇靠在许应书怀里,一溜烟地撇开,恭敬道,“奴这就去备车,还请许大人暂时照顾阮将军。”
“......”
许应书哪里经过这个,好在此处近宫门,是一处小道。来往的人并不多。
她低眸,看着紧抓着自己衣带不放的阮程娇,长长叹了口气。
师姐?
许应书稍稍一忖,大抵便知晓了他口里念着的究竟是谁。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御书房里,被人暗暗记挂在心的女郎,正低眸重新看着桌案上的奏章。
颜昭放下手里的书,刚要起身,就带起了两人十指交握的手。
“陛下。”男郎面上微红,声都低了几分,却又不好开口。
倒是元苏闲闲抬眼,道,“江远可是要孤松开?”
交握在一处的手,将两个人连在了一处。颜昭巴不得她日日都这样牵着自己。
听见元苏反问,当即摇头否定,“不是!”
他......他才不想陛下松开手。可他刚刚又喝了几杯水,腹内的确有些不舒服。
他慢慢坐下,眉眼处一副决绝的模样,正要忍着靠书本分散精神。
元苏心中生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孤等你。”
“咦?”颜昭面上更红,没料到自己的窘境竟被元苏一早洞悉。而且,陛下还说会等他。
那是不是说,等他回来净了手。陛下还会像刚刚一样,牵着他依偎在一处?
他欢喜地露出个笑,小心地松开与她交握的手。正要随崔成暂时离去,忖了忖,到了门口的脚步一顿,又抚袖折回。
他的背影仪态万方,等身后的珠帘落下,遮挡了里与外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眸子弯弯,在元苏讶异的目光下,认真道,“陛下,其实早前我有守诺,没有厚此薄彼。”
所以——
他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正忐忑,元苏伸手,轻轻压在他的薄唇之上,“放心去吧,孤亦守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