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今天午膳你想吃些什么?”挨着她坐着的男郎还在细心地询问着元苏,预备一一记下来,再嘱咐御膳房调整今日已经呈上的膳食单子。
那双仰起的眼亮晶晶地, 犹如雨洗过的黑曜石, 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尤其当元苏越来越靠近时,可以明显地看见他瞳仁微缩。
“陛......下?”
颜昭有一点不知所措,更多地却是难抑的欢喜。
余光里抱在元苏怀里的小猫已经被捂上了双眼,他耳尖一红, 也顺着她的动作,又轻轻地用指腹压住了它的小耳朵。
几乎无需多言, 他就知晓了元苏的情动,
不过, 此处到底是御书房。
颜昭心中矜持, 却也情难自禁的迎上去,俊容羞得泛红,主动地与她碰了碰鼻尖, “陛下,今日不是还要召见高太师吗?”
“嗯。”元苏低眸,看向他发红的耳尖, 浅浅一笑,“不过,并不影响。”
“嗳?”
颜昭面上更红,捂着小猫耳朵的指腹生出了一层薄汗。他这样......会不会成了话本里那种蛊惑陛下的祸水?
理智与清醒让他不可顺着陛下的心意,可那一点在腔子里漾出的甜意,到底还是超过了理智。
颜昭轻轻闭上眼, 下巴微扬。
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浓密的长睫犹如蜻蜓振翅, 泛起无数心慌与忐忑。
也不知他的唇是不是很干。
糟了,今日来的急,又出了些汗,说不定他发上还有味道。
分明已是三年的妻夫,他亦有些与她亲密的记忆。可真的要发生,颜昭仍是不可抑止地生出了抖。
她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有感觉,只要自己再稍稍抬起些下巴,就能与梦中的情形相合。
颜昭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鬓边跳动的越来越明显。
咚咚咚咚——,像是逢年过节喧天的锣鼓声。
“不闷吗?”
元苏的轻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太过紧张,若是这会她再靠近,恐怕颜昭会把自己直接憋晕过去。
她稍稍退开了些。
摄人的冷香淡了些,四面八方的空气汹涌而来。颜昭睁开些眼,徐徐缓了口气。
刚要摇头。
就见元苏极快地俯身靠近,头一歪,又轻又快地吻住了他的唇。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他怔怔地,瞧着面容平静,重新坐直身子的元苏。
刚刚——
颜昭的脸连着脖颈登时烧得通红。
他下意识抿住自己的唇,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眉眼却已经弯起。
“陛......陛下。”
透窗而来的光,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处,颜昭侧脸,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被元苏抱了半天的小猫早就一扭身,跳出了窗。
原本只开了一指宽的碧纱窗,被这圆滚滚的小东西一挤,打开了大半。
好在檐廊下的內侍全都低着头,并不敢往里随意窥探。
阮程娇折回时,就被小猫绊住了脚,围着他的小腿喵喵直撒娇。
他在宫中总是冷着脸,可对着这样可爱的小猫,阮程娇心中一软,不禁温温弯起唇角。
他伸手在小猫背上揉了揉,一抬头,恰恰好能从那推开的半扇窗里看见里面的情形。
“喵——”
小猫依旧可可爱爱,用小爪子轻轻勾了勾他的衣摆。
等了半日,也不见阮程娇与它玩耍。小猫慢悠悠翻起身,翘着尾巴,一路沿着檐廊,往福宁殿去。
“这不是阮将军么?”崔成引着高太师一来,就瞧见愣愣站在玉阶上的阮程娇。
他的背影不似过往笔直,双肩微微佝着,手指成拳紧紧攥起,仿佛并未听见高太师的寒暄。
“阮将军?”
崔成小步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陛下端坐在桌案前,正伏案批着奏章。
也没什么特别,怎得阮将军仿佛遭了雷劈一般,神情寂寂。
不过高太师还在身后,崔成不敢怠慢,又抬高了些声量,“阮将军。”
“什么?”
阮程娇蓦地回过神来,眉眼冷肃地一转头,反倒把崔成吓了一跳,忙躬身低道,“高大人要前去御书房觐见,还请阮将军稍稍让一让。”
“原来是高大人。”阮程娇侧过身,拱手,“刚刚有所失礼,还请高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自打经了云台山那一遭,高太师为人低调谦和了许多。更何况阮程娇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她亦不想多生事端。
“阮将军可是也有事要禀?”高太师站定,与他拱手还礼。
“正是。”阮程娇点头,做了个向前的手势,“高太师先请。”
高太师笑笑,并未推辞。崔成忙上前,在门口扬声禀着,“陛下,高太师求见。”
“嗯。”元苏淡淡应了一声,“让她先等等。”
“陛下,我还是先回福宁殿去吧。”外间有人,颜昭的声量低了不少。
他面上的红意还未褪去,刚刚才在桌案对面的一排书架上选了几本浅显易懂的书在怀里抱着。
“这会出去,难免会与朝臣打照面。”元苏忖了忖,搁下朱笔起身。牵着他往书架后一转,露出一方被隐藏的很好的小天地。
软榻靠墙,明窗半开。日光暖洋洋地落下,是个小憩的好地方。
“此处是孤有时候看书呆着的地方,极为清净。”元苏亲自伸手替他调整了软枕靠背,又拿了茶壶过来放在矮几之上,“江远现在这呆一会,等孤办完公事,一块回福宁殿如何?”
“好。”颜昭巴不得跟她黏在一处,眉眼弯弯应了下来,忽得想起自己还未吩咐御膳房改些菜式,他稍一犹豫,就被元苏点了点微皱的眉心,“孤还当什么事,江远吩咐崔成去办不就成了。”
这点小事不值得他忧心烦神。
“崔成。”她扬声唤了內侍进来,等颜昭一一嘱咐完,元苏忖了忖,止住崔成要退出的步子,“再让御膳房做些松软可口的点心过来。”
“是。”
崔成忙不迭退出御书房,又请了高太师和阮程娇进去,这才与檐廊下候着的內侍低声吩咐了几句,待他们步履匆匆往御膳房去,这才重新掖手候在御书房外。
“臣高玉,参见陛下。”
“臣阮程娇,参见陛下。”
两声行礼跪拜,元苏微微挑眉,却是先看向了阮程娇。
“陛下。”阮程娇收回四下偷偷打量的目光,勉强压住纷乱的思绪,一板一眼的禀道,“臣方才收到渝北官盐一案的最新进展,特地折回前来禀报陛下。”
“原是这事。”元苏微微颔首,“孤召高爱卿前来,也是想听听高爱卿对于渝北官盐一案的看法。”
今日早朝,朝中大员对于此案争论纷纷,唯独高玉沉默。
盐铁官营,高家先祖便是盐官。比起旁的高谈阔论,元苏更想听听高玉的意见。
“回禀陛下,刚刚御林军收到渝北传来的飞鸽传书,官盐船只沉没可能并非意外。”阮程娇敛起心神,专注复述道,“据派出的密谈勘察,渝北一带的水路虽因多雨而有水位上涨,却并不足以让运送官盐的船只沉没。当月里,亦曾有运送生铁的船只经过,重量远超官盐船只,并无异样发生。”
“阮将军。”高太师略一沉吟,问道,“那官盐船只沉没的那日,渝北可有旁的船只经过?”
阮程娇略一思索,摇头,“渝北近几月经过的船只都有水运司记录在册,密探亦旁敲侧击地问过渝北码头居住的百姓,所言与记录并无二致。”
“陛下。”高玉忖了忖,道,“臣以为,此事怕是还有蹊跷。”
“高爱卿但说无妨。”元苏心中也有猜测,只道,“孤信得过高爱卿。”
“臣多谢陛下厚爱。”高太师刚刚才失了笔家产,这会难得有了机会能重新翻盘,当即使出了毕生所学,认真分析道,“《非鞅》有云,盐铁之利,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是以大晋历来,都是盐铁官营。单官盐一说,是各地盐运司发船运回京都,途径之地须得有各方水运司盖章登记所运官盐重量,到京都再由盐政司复核,以防监守自盗。”
“若是官盐船只出现意外,朝廷必会追责。其中涉事地的盐运司和水运司负主责,轻者流放,重则诛九族。朝中律法如此严苛,是为震慑。是以臣以为,此案中盐运司和水运司暗中设计图谋官盐一事的论点,怕是站不住脚。”
“渝北这几年雨水充足,上缴的库银和官粮亦比往年要多。臣觉得,陛下可查一查渝北的实际收成。”
高太师这话说的并不完整,想法却与元苏不谋而合。
她颔首,“高爱卿所言极是,但派何人去往渝北,孤却尚未有人选。”
如今渝北官盐案一出,朝廷为之哗然。却也人人作壁上观,不肯去趟这趟浑水。
高玉在朝中多年,哪里能听不出元苏的言下之意,当即一拱手,自告奋勇道,“臣家母曾是一方盐官,是以臣于盐运司和水运司的运作也算熟悉。若陛下不弃,臣愿亲自前往渝北,替陛下分忧,查出此案真相。”
“如此,孤便将此案托给高爱卿。”元苏面上露出些笑意,“早前在云台山,孤便觉得高家采蓉为人机敏,是个可造之才。”
高太师忙拱手又道,“年轻人需要磨练,此番臣原本也打算带小女采蓉一同前去。”
元苏略一沉吟道,“高姑娘若是白衣身份前去,少不得会受些委屈。这样吧,孤就亲批她为巡盐御史,有了令牌,行动也方便些。”
高玉大喜,虽说巡盐御史只是七品,却也是免去春试踏入官场的第一人。
她忙跪伏在地,高声谢恩。
待高玉欢天喜地的离去,阮程娇眉眼紧皱,低道,“陛下此举,怕是会让其他朝臣心生猜测。”
元苏与她摆摆手道,“这样最好,孤就是要她们明白,何为君臣之道。”
顺者昌,逆者亡。
先帝散出去的权利,她要一一收回,就不能再循规蹈矩。
阮程娇明白,但高玉此人向来圆滑。单是派她和高采蓉前去,他信不过。
“你所担忧之事,孤亦想过。”元苏示意阮程娇坐在软凳,方道,“但如今除了她,的确没有人能压制得了渝北那些盐运司和水运司。孤之所以点了高采蓉前去,便是看重此女分得清轻重。”
“更何况渝北官盐一案,高玉直指渝北税收。亦说明此人的确有些本事。她是个聪明人,知晓自己在渝北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御林军的密谈暗中监察。”
“所以陛下刚刚才并未让臣避着高玉。”阮程娇稍稍一想,当即明白了元苏的用意。
他神情舒缓了不少,这才发觉御书房似是还有第三个人在。
阮程娇心中一梗,忽得想起刚刚踏入御书房前,的确并未见到凤君离去。
陛下她——,竟然会允许凤君旁听朝政?
阮程娇心乱如麻,说不出什么感受。明明他来京都之前,陛下与凤君都只是形同陌路。
早前无意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一幕,犹如海浪,狠狠地拍打在阮程娇的心上。方才刻意压下的酸涩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他从未见过那样神情的陛下,那样温柔又专注的只瞧着一人。
她不是从来都不醉心风月的吗?
她们何时......何时竟这样亲密。
阮程娇想不通,更无法承受。垂在两侧的手指死死扣着掌心,才抑住心底不断冒出的念想。
不,或许只是陛下一时兴起。
他反复说服着自己,刚刚平静了几分,崔成的声音从外响起,“陛下,御膳房送了点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