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只想给她献一支舞。”
阮程娇顿了顿, 见颜昭不似作假,低道,“凤君也知臣的身份, 是以此事凤君若是当真愿意成全, 臣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献舞?
颜昭一愣,隔着碧纱窗又细细瞧了阮程娇的神情,大晋之中从未有女子给男郎献舞的说法。倒是有不少男郎给仰慕之人会献上一支舞,以示心意。
他心念几转, 隐约觉得此事怕是还有什么内情。
可惜椿予并未跟去渝北,不然他也能问问究竟, 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依照阮程娇话里的意思……
颜昭刚刚瞧见她时那个想法愈加明显,他遣了候在廊下的內侍离去, 只站在远处。
自己忖了又忖方试探道, “此处都是我信得过之人,我也不与将军说些虚话,此事陛下若知——”
颜昭故意停顿, 阮程娇忙点头保证,压低了声道,“臣亦明白此事乃「欺君之罪」, 若陛下当真要罚臣,臣定不会连累凤君,只说是臣威逼凤君才得了此番机会。”
他已经等了太久。
早前颜昭一直黏在陛下身边,瞧着她们自然又亲昵的模样,阮程娇几乎都快要死心。
正所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想到颜昭竟会主动召他前来, 不论颜昭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这一回,阮程娇只想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但他也明白, 天下之事多是舍得,有得必有舍。
颜昭开口帮他,必有所图。而他所有的,无非是手中管辖御林军之权。
是以,阮程娇拱手又道,“只要事成,臣心愿达成。御林军此后必然全权听从凤君号令。”
“如此。”颜昭颔首,他猜得果真没错。
阮程娇当真是个男扮女装之人。
但颜昭不在乎,他召阮程娇来,无非就是要这份保证。更何况,他只需安排好场地、时机便可,至于阮程娇能不能成事,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若阮程娇惹怒陛下,也是他所犯欺君之罪。若阮程娇得偿所愿入了宫,他得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自然不会生出敌对之心。
明明他想得清楚明白,偏生这心里总是隐约有些不舒服。颜昭微微皱眉,伸手捂上发闷的心口暗道,总归这后宫之中也不会永远只他一人。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与阮程娇联手。
一本万利的打算,话也撂了出去。
眼瞧阮程娇往外走去的步子都轻快不少,颜昭却有些坐立不安。
他手里拿着札记,扫过一眼又一眼,结果半个字都不曾映入眼帘。
“椿予。”
低低唤了最为贴心的內侍进来,坐着的颜昭却也吩咐不出什么。
手边的茶尚未喝就换了三茬,内殿里的燃香也莫名地刺鼻,就连软榻也坐得腰酸。
颜昭蓦地站起,抬脚向往外走。人却茫然,不知该去何处。
或者说,他又能去哪。
“椿予。”
说不清第几回唤了內侍进来,颜昭沉闷地坐在软榻上叹了口气,才要摆摆手让他出去。
“喵——”一声软绵绵的小猫叫声从窗户而来。
颜昭一回头,就瞧见一只吃得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猫正蹲坐在窗沿上,歪着头用小爪子拍打着窗纱。
它一点儿都不怕人。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见颜昭登时眯起,尾巴也竖得高高的,叫唤的声音比之前更嗲,“喵——”
“这是?”
颜昭愣住,见椿予帮小猫打开了窗纱,惊奇问道。
“回禀凤君。”
小猫习惯性地跳上软榻,脑袋一低,蹭在颜昭搁在膝头的手背。软绵绵的手感,温暖舒适极了。
椿予瞧着自家主子神情茫然,手下却又极为熟悉的揉着肚肚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
可见便是记忆不在,有些事却很难忘记。
或许有一天,凤君也会想起那段甜蜜过的时光吧。
椿予拿了肚肚惯常吃得小鱼干过来,笑道,“这是陛下送给凤君的狸奴,名叫肚肚。”
陛下送的?
颜昭停下手,茫然的神情转冷,“带出去吧。”
“喵?”肚肚不懂,它刚刚正舒服地用小爪子轻轻踩着颜昭的膝头,这会揉在它头上的手一停,当即又软绵绵地喵了几声,似是催促又似撒娇。
“凤君……”椿予显然没料到颜昭会杜绝所有与陛下有关的事务,他唇角一抖,干巴巴地劝着,“您瞧,肚肚什么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过往三年,他有过太多次期盼。可又有哪一回真的等到了她的回应。如今她送只猫来,不过是哄哄他罢了。
若他再傻傻捧出一颗真心,到最后也无非是抱着小猫又一次等着遥遥无期的相见。
与其这样,他又何苦作践自己。
“对了,你去寻御前的崔成问问陛下最近的行程。”
颜昭强迫自己不去理还在执著撒娇的小猫,只吩咐道,“切记,此事不可被旁人所知。”
抱起小猫的椿予精神一振,“凤君可是要去寻陛下?”
“说什么胡话。”颜昭瞥了眼很是奇怪的椿予,“陛下处理公务时最是不喜旁人打扰。我去做什么。”
“……”
椿予脸上神色僵住,却也明白这个时候不好再多劝。刚抱着小猫要走,就被颜昭唤住。
“我瞧这猫——”一本正经坐在软榻上的男郎顿了顿,“倒是可爱的紧。”
听到这话,刚刚还尾巴低垂的肚肚登时又热络地喵呜起来,小爪子蹬住椿予,就要往颜昭身上扑。
肚肚虽然不大,却也吃得圆乎。猛地蹦到人身上,还是会有些承受不住。更何况陛下嘱咐过,凤君身子弱,不可让肚肚生扑。
椿予忙抱着小猫放在软榻。他才松了手,肚肚便腻在了颜昭身侧,一面呼噜噜个不停,一面还不忘用小爪子轻轻踩着他的衣袖。
椿予静静退出,将一人一猫留在高深的内堂里。
“肚肚?”
左右四下无人,刚刚还冷漠的男郎忽得弯弯眉眼,小声唤着可可爱爱的小猫。
它一瞧便是有主的,皮毛软绵绵的,手感着实上佳。
颜昭揉了揉它的脸颊下巴,见肚肚一点儿都不排斥,心尖更软。伸手抱起小猫,与它说着悄悄话,“肚肚,要不要吃小鱼干?”
小猫鼻子敏锐,老早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喵喵的更加欢快。
颜昭笑笑,将它放在软榻,“好好好,这就拿给你。”他伸手从一旁的玉盘里拿了条小鱼干过来,小猫也不客气,用嘴一咬,从软榻上跳下,蹲在颜昭脚边认真地吃了起来。
它吃得津津有味,颜昭瞧着心里那股说不出的烦躁也平淡了许多。伸手取过札记,一面喂着小猫,一面看了起来。
“喵——”
肚肚养在宫里本就不愁吃,这会解了馋,在地上伸了个懒腰,便又喵喵叫着让颜昭陪它玩。
它最喜欢的便是早前的绸带。
每回它一叫,眼前的男郎就会拿出绸带逗它。今也不知怎么了。无论它怎么软绵绵地叫唤,面前的人就是没什么动作。
肚肚是只小猫。
它不懂什么失忆不失忆,只轻车熟路地从内殿里寻出绸带,一路叼着放在颜昭膝头,又往后一蹲坐,仰着小脑袋等着。
“这个颜色……”
落在膝头的绸带一瞧就玩过许多回,有些地方还有小猫的爪印。可这颜色,却是他喜欢的。
想起椿予说过这是陛下送他的小猫,颜昭心头一震,有个奇异的想法:或许这个颜色的绸带,也是陛下亲自选的。
可很快,他便把这个念头重重否决。
不可能,他与陛下并非什么情比金坚的爱侣。她并不喜欢他,这件事整个京都都知晓。
他又何必自欺欺人,自作多情。这绸带定是他自己让椿予做的。
毕竟,陛下那么忙,又怎么会记得他喜欢什么。
颜昭自嘲地笑笑,拿起绸带随意地逗着小猫。
偏生小猫皮实,玩了好一会也不肯停。颜昭无奈地弯唇,伸手抱起还要再玩的小猫,“肚肚,明天再玩,好不好?”
虽是商量,颜昭却也没真的打算让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猫回答他什么。
“喵。”小猫乖乖腻在他怀里。
“你听得懂?”颜昭震惊,他低眸瞧着舒舒服服躺在自己臂弯的小猫。
“喵!”小猫似是在应他。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夕阳。颜昭习惯性地往外看了一眼,伸手逗了逗呼噜噜个不停地小猫,压低了声,“那你说陛下……”
他顿了顿,半是玩笑道,“陛下对我如何?”
这样的话本无需一只小猫来应证,颜昭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明明早就知道,她并不在意福宁殿。
他也十分清楚,陛下对他不过是相敬如「冰」
这玩笑下有多少失落的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话音落,刚刚还咕噜噜的小猫忽地从他怀里窜了出去,舔舔小爪子,翘着尾巴一低头钻进了桌案下。
瞧瞧,就连小猫听了这个问题也觉得荒唐。
那双漂亮的眸子低垂,将嗤笑掩下。他都这样过了三年,竟还藏着些期盼么?
“江远。”他压低了声自言自语着,“别傻了。”
颜昭蜷缩着侧躺在软榻,眼眸紧闭,生怕那即将到来的夜把心里的苦楚无限放大。
直到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攥紧的手上蹭了蹭。
吧嗒——
颜昭一睁眼,便瞧见一根落下的木簪。
这是?
他早上醒来时,內侍曾替他要簪发之物。
还不等他细想,肚肚转身又跳下了软榻,不过这回它回来的快,嘴里依然叼着个木制品。
颜昭细细一看,巧了。
这不是大婚时陛下送他的小木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