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什么吗?
正装睡的颜昭微愣, 却又不好直接问她。心里暗暗猜测了许多,始终没有头绪。
他眼皮微颤,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睁开眼。
“陛下, 奴已经遣了凤仪车回去。”暖阁外, 崔成的声音低低响起。
元苏浅浅嗯了一声。
窗外渐渐起了风,吹得枝叶摇晃,噼噼啪啪打在一处。
她应声往窗外看去,瞧着那一轮月落下清辉, 皎洁了夜色。元苏的心忽得静了下来,身侧亦有了细小的动静。
无需她低眸去看, 那熟练地溜进她怀里的人,已经自然地伸出手抱住了她。
“陛下。”颜昭悄悄睁眼, 唇角压着笑意, 总归凤仪车也遣了回去,这会再召来,也不是陛下的性子。
他无需再装睡, 只轻声问道,“你刚刚说我忘了什么?”
那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好奇,哪里还有半分困意。
元苏笑笑, 却没有继续之前的话。他眼神着实纯净,对着这样的眸子,元苏实在无法说出那些孟浪的话。
即便,她是他的妻主,本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
一如过去的三年,知道他怕, 她也从不强求。
“陛下,你就告诉我吧。”偏偏颜昭好奇极了, 脑袋蹭在她的前襟,软软央着。
“江远。”
元苏无奈地用手点了他的鼻尖,轻捧起他的脸,“孤还有事问你。”
“陛下要问什么?”被岔开话的男郎果真分散了心神,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只要我知道,都告诉陛下。”
这模样既亲昵又依赖,瞧着元苏心尖泛软,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孤过往累极时,旁人都叫不得,唯独江远可以。”
唯独。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和煦的光,让那双仰起的眸子越发清凌,亮晶晶地看着她,明明笑意都压不住,却还努力地抿住唇,强装着平静。
“是以孤一直很好奇,江远是如何叫醒孤的。”
元苏的脾性,她自己最是清楚。平日里倒没什么,一旦累极入睡,难醒不说。还会因为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戒备,对冒然唤醒她的人出手。
这毛病在军中就有,那个时候有知根知底的程娇。等到了宫中,她开始还觉得处理政事必不会比行军打仗疲累。却不想真的拿起朱笔批阅奏章时,才意识到什么是身心俱疲。
有一次连着几夜未睡,也是在那个时候,宫里近身伺候的人全都知晓了她的这个怪癖。
还是凤君出面,也不知他怎么叫醒的自己。
她低眸看向舒服窝在自己怀里的男郎,本想问问他,叫醒她的时候就不怕自己也会受伤吗?
可凤君又忘了前事,问了多半也答不出。
倒不如问他个简单的。
“我......”
刚要如实回答的颜昭蓦地一顿,悄悄捂住嘴。差一点儿,他就把自己偷亲陛下的事说了出来。
“我就只是轻轻在陛下耳边唤了几声。”他简单地总结了一句。
元苏微怔,若说她信任之人,前有程娇后有凤君。这是她唯二不会在睡梦中出手之人。
但早前在军中,便是程娇也无法成功将她唤醒。多数的情况,都是程娇守着她,直到她睡够了,自然睁开双眼。
“就只是这样?”她稍稍蹙眉,有些惊讶。
颜昭正心虚,这会忙不迭地点头,一双眼坚定万分,生怕元苏在多问几句,就会被她套出实话。
他虽然是喜欢陛下,与陛下也是一对恩爱的妻夫。
可是偷亲自己妻主的事,怎么说都极为大胆,没有规矩。他自己知晓就罢了,哪里好意思讲出来。
总归陛下并不知晓,颜昭打定主意要瞒下此事。忖了忖又道,“陛下真的睡得很熟,我在你耳边唤了好几次,陛下才有清醒的意思。”
“陛下。”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眼下的乌青,“我来之前瞧过书钰,他很好。谢谢陛下护他周全。”
书钰是颜府中人,若是母亲提前知晓,定会嘱咐书钰务必做好陛下吩咐之事,哪怕是要丢了性命,也绝不能有辱圣命。
他原本也很担心。
毕竟在大晋之中,男子的性命犹如草芥。若是能为家中添份光彩,豁出命去也值得。
就是这凤君之位,也多亏陛下待他好,与他恩爱有加。否则,家中早就会想着法再送人进来。
他心中叹息,却也庆幸陛下是个仁慈之主。
“他与你很要好,孤自然要护着他。否则若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江远定会哭红了脸,难过伤心不是吗?”
“陛下......”颜昭一呆,所以陛下会护着书钰,是因为他?
原来,他在陛下心中,竟也这么的重要。
刚刚还有些颓然的男郎蓦地开心起来,眼眸亮闪闪地眨了眨,压住了泛酸的眼眶。
“陛下,你待我真好。”
“又说傻话。”元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孤娶了你,自是要对你好的。”
“......”
眼泪就要泛滥的颜昭忽得愣住,陛下这话的意思是——
不论是谁,只要是她娶来的,都会对那人很好?
漾在心口的甜蜜登时变了味,酸溜溜地在心尖来来回回浸了个透。
偏元苏还未察觉,只道,“不然孤如何称得上是女子,又怎么能给天下女郎做出表率。”
“......”
颜昭越发地沉默。
原来陛下只是做表率才会对自己的夫郎好。
他闷闷地松开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唇角一垂,利落地翻过身背对着一脸正经的元苏。
“江远?”
元苏显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向来在女男之事上不上心。过去凤君清冷话少,她亦乐得清闲。
如今的凤君性子有趣又有话直说,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见刚刚还黏在自己怀里不肯松手的男郎忽得转过身去,又不作声。只当他担忧了一日也有所疲累,伸手将半开的碧纱窗关紧,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躺在自己枕上。
她本就还未睡够,这会心神俱松,很快又重新睡熟。
独自憋闷,气鼓鼓等着她来哄的颜昭:“......”
陛下真是——
他静静坐起身,抱膝瞧着身侧已经睡熟的元苏。
满心的酸涩在瞧见她的那一瞬,早就化作了无根水,万般柔。更何况她困成这样,还记得替他掖被角。
颜昭微微抿唇,无声地露出个笑。
这些天的相处,他也看得明白。处理旁的事她总是游刃有余,唯独女男一事,她并不擅长。
其实这于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陛下于情字迟钝,也就意味着她过往并不曾醉心风月。
说不定。
颜昭耳尖一红,重新躺在软枕上,一点点小心地蹭进她怀里。仰起脸看着她睡熟的面容,眉眼弯弯。
说不定啊,他还是陛下第一个放在心上的男郎。
「第一个」
这三字只想想都犹如浸了蜜的糖,甜滋滋的暖和了身心。刚刚那一点酸溜溜早就烟消云散,颜昭小幅度地仰起脸,轻轻与她蹭了蹭鼻尖,这才满意地重新窝回她怀里。
星如流萤,梦压清河。
最近,颜昭宿在暖阁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椿予掖着手在殿外守了一宿,过往的忧虑日渐淡去,面上不知舒展了不少。
倒是刚刚换值候在御书房前的阮程娇,眉心紧皱,仿佛有什么心事。打眼瞧见暖阁外等着的椿予,眼中的厌烦越发明显。
他从未听过大晋哪位凤君会如此不顾规矩,不懂矜持。
陛下的脾性,阮程娇自信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元苏自小就喜欢狸奴,尤其那种瞧着脸蛋圆圆又乖顺的小猫,她最是喜爱。
有时候遇见这样的狸奴,她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趁着午休的时节下小河捉鱼喂那些喵喵撒娇的小猫。
如今凤君故意做出这副乖顺黏人的模样,就如同那个时候缠着她的那只小猫。
陛下一时觉得新鲜也不足为奇,可若是再有这样的男郎出现,她就会分清楚什么是新鲜,什么才是喜欢。
颜家男郎姿容都不俗,又懂书画琴艺。唯独不同的,便是两人的性子。
阮程娇躬身垂头,静待那俊朗的身影坐上凤仪车离去,方浅浅勾起个笑。
元苏下了早朝回来,才踏上玉阶,却未跟往常一样直接走进御书房。她身形顿住,不经意地往暖阁方向瞥了一眼,没见着总是守在颜昭身侧的椿予。
忖了忖,又侧脸问着候在身侧的崔成,“凤君呢?”
凤君?
崔成一怔,圣意总是不可琢磨。忙禀道,“凤君今早辰时便已经回福宁殿去了。”
元苏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眉头微蹙,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召许大人过来。”
“是。”崔成掖手退下。
一窗日光,暖洋洋地洒进御书房。许应书匆匆赶来的时候,元苏堆积在桌案的奏章已经少了多半。
“臣,许应书参见陛下。”
她昨日已经重新任职翰林院编修,一身青素长裙,腰间缀同色衣带。
元苏抬眸瞥了她一眼,搁下手中的朱笔,“怡亲王一事,你做得很好。”
“陛下谬赞。”许应书谦逊地低头,“此事全因陛下未雨绸缪,臣等才能顺利成事。万幸不负陛下所托。”
元苏微微颔首,“你有大志肯拼,孤甚为欣慰。”
如今朝中局势明朗,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亦需将朝中的旧人逐一换新。
许应书为人聪颖,是个不错的人选。
今日她召许应书来,也是要对其有所奖赏。
是以许应书离开御书房时,面上一直带着笑。她年少中举,一路科考入了春试,就因为不曾给主考塞些银两,差点儿落第。
得亏遇见了当初刚刚登基微服私访的元苏,得她相助,方能在翰林院有一席之地。
如今蛰伏许久,终于能报知遇之恩。
许应书心中很是畅快,走下台阶时,余光一瞥,忽得瞧见正与其他御林军交代什么的阮程娇,登时心中一跳。
他怎得还在宫中任职?!
“阮将军。”待阮程娇忙完,等候多时的许应书上前,拱手,“在下有几句话想与阮将军细谈,不知将军可有时间?”
阮程娇心中讶异,他与这位许大人并无交情。她却提出密谈,着实有怪。
只不过他跟在元苏身侧已久,将她那不动声色学了个七七八八,是以面上并未露出惊讶,只忖了忖,点头,“许大人若是不急的话,我午时有些空闲。”
午时,日光最盛。宫中各处几乎都静悄悄地在休息。
选在此时,即不会有太多人瞧见,亦能先细细思量一番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许应书自然不会否决,拱手道,“那在下午时在碧澜馆前的凉亭等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