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钰挺直了腰板。
人活一生, 为得便是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穷乡僻壤里的贱民因为「小侍」二字,对他生出怠慢轻视之心。
“原是这样,是我误会。”吴阿四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姐妹一家都姓苏, 若是将书钰也称呼为苏夫郎,总是不好区分的。
吴阿四便按照民间的规矩称呼书钰道,“三相公可是新婚?”
书钰不解,颜昭却是刹那间明白了吴阿四的言下之意。
此人心细口直, 定是看出阮将军与书钰并不十分亲近,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王夫郎看得真准。”颜昭将话接了过来, 拉着书钰的手轻轻拍了拍,轻叹了一声道, “我家三妹与妹夫的确刚刚成婚, 若不是家中出了这等事,这会子两人合该在府中慢慢相处。也不会随我们一路奔波。”
吴阿四听得有几分道理。这年头都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妻夫未婚前几乎都不曾见面, 便是他嫁给王雨前,也不知她长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子。
更何况苏家不久前才经历了变故, 想来苏三娘子也没什么心思与自家夫郎风花雪月。
“原是如此。”吴阿四抿唇,想了一会方安慰着也做出一副愁苦模样的书钰,“要我说三相公也莫要心急。总归是妻夫,只要时日一长,慢慢就有了感情。”
“我瞧王夫郎与王娘子关系极好。”颜昭笑笑,打探道, “也不知王夫郎可有什么诀窍?”
“苏夫郎这话可是问对了人。”一提起这个,吴阿四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兴致勃勃地先是往窗头遥遥望了眼,见那些女郎都在处理鱼虾,方压低了声,“在这一方码头,要是我吴阿四说不懂妻夫之道,旁人怕是也知之甚少。”
说罢,吴阿四示意他们二人靠近些,他自己的声音越发轻了些,才将将说了两句,颜昭耳尖蓦地一红,忙下意识捂住书钰的耳朵。
他还未嫁,可听不得这些。
“苏夫郎是大户人家出身,想来是不曾听过这些吧。”吴阿四低道,“可这世间女子,偏偏最吃的就是这一套。我敢打包票,若是苏三相公用了这法子,保证苏三娘子再也离不了他。”
他说着就要拔开颜昭捂住书钰双耳的手,预备再传授些顶顶好用的法子。
颜昭心里有些着急,原本他只是想打探打探她们生活的日常,却不想吴阿四实诚,上来便这样交底。
这些话他听了倒也没什么。
书钰年纪尚轻,脸皮薄。要他听这些,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颜昭担忧着一旁坐着的书钰,正要再替他寻个借口。就见他与吴阿四笑了笑道,“那王夫郎可莫要藏私,我也想和妻主尽快地熟悉起来。”
若论真格,刚刚吴阿四说得那些,他老早就已经学过。不过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或许吴阿四还有些更加精妙的法子,能助他日后一举得了陛下的心。
只不过这些却是不必与表哥提及。
他做好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吴阿四也不藏着掖着,更不管颜昭要不要继续听,顺手把他也重新拉了进来。
几番私语,终究是让书钰恍然大悟,让颜昭脸上红得似要滴血。
原来妻夫间,真的还有这么多花样。
颜昭悄悄往船头看去。
正午的阳光猛烈,陛下却丝毫不惧,与王雨、阮程娇三人各坐着一个小板凳。过往执笔拿剑的手正熟练地用着杀鱼刀。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好一条鱼。
似是感应到他的视线。
元苏抬起眼,朝里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都弯了眉眼,浅浅笑着。颜昭心中一甜,俊雅的面容上铺开一层浅浅的红。
“瞧瞧,苏夫郎刚还说我,我瞧你与苏娘子关系也不错。”吴阿四及时打趣道。
何止是不错,其实就吴阿四来说,也是有些羡慕她们这样蜜里调油的样子。
王雨虽对他极好,但是在人前总是要维持着一家之主的面子。甚少会这样大大方方与他在人前做出些亲昵之举。
听了这话的颜昭不好意思地扭开脸,脸一垂,眉眼处却还微微红着,似是沾染了春风里盛开的桃花,“主要是妻主对我很好。”
“哎呀,怎得还这般害羞。”吴阿四笑笑,“总归如今是要帮着苏三娘子和苏三相公相处融洽,不如苏夫郎也说些法子?”
虽说是为了书钰,但吴阿四也是真心想听。
要是王雨也能像苏娘子一样,在人前也不掩喜欢之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双眼睛齐齐看过来,颜昭神情一顿,他哪里有什么法子。
他也就只是做了陛下的小尾巴,黏着她而已。
可这些话总不好直白地说出来,男郎拢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由得攥紧,忖了忖才低道,“就——就只是做好夫郎的本分。”
“就这样?”
“就这?”
两道声音几乎齐齐响起,吴阿四怔在原地,书钰则是一脸不信,表哥定是怕他学了自己的招数。
颜昭点了点头。
吴阿四不死心,“苏夫郎所说的夫郎的本分,可是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颜昭细细想了想,又道,“我给妻主做了里衣和兜子,这算不算特殊?”
里衣和兜子?
“......”
吴阿四难得沉默,这果然是做夫郎的本分。
可面前的颜昭不似说话,那双清亮的眸子认真万分,吴阿四唇角微微抽动,笑着岔开了话题,“我估摸着鱼虾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去生火吧。”
书钰跟着吴阿四一同往船头走去,留下颜昭一人慢了半拍。
男郎低垂下眼,有些闷闷不乐。他真的没有说谎。
净了手的元苏本是要再跟王雨打探些细节,见书钰跟着吴阿四走过来,稍稍侧身让开。一抬眼,就见她的夫郎一个人在船舱里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影显得落寞又孤寂。
元苏心头涌起些不舒服,与阮程娇递了个眼色,自己往船舱走去。
“江远?”
元苏原本要牵起他,可她刚刚才处理过鱼虾,手上难免还有些鱼腥气,伸出的手一顿,只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妻主。”颜昭却不嫌弃,主动握住她的手指,反而问起了她,“你怎得过来了?”
码头上有什么风吹草动,没有什么会比渔民知晓的更为清楚。
这也是元苏为什么会跟着吴阿四一同前来。只不过王雨嘴严的很,饶是她与程娇多方旁敲侧击的打听着,这个女郎也始终憨憨笑着,甚少提及官盐之事。
她如此谨慎,反倒显得有些刻意。原本事不关己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凑个热闹,东一言,西一嘴的猜测纷纷才是常理。
若是避而不谈,便说明此间还有大问题。尤其这片的渔民极为团结。
元苏心中有了猜测,知晓王雨心中仍有戒备,也就不再此刻继续打听。她握紧颜昭的手,“自是担忧你。”
“我?”颜昭仰起的眸子微愣,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那怎得不跟他们一起去生火?”
元苏了解颜昭,他最是担忧书钰,又怕书钰说错话,是以时时都会让书钰跟在自己身侧。
如今,却让书钰一人与吴阿四混在一处。
“妻主。”颜昭知道自己瞒不过元苏,声音一低,“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虽说他也做了里衣和兜子送她,可就如吴阿四的神情表现的那样,这的的确确算不得什么特别。本来做人夫郎的,就是要帮自家妻主做些贴己的物件。
倒是陛下先送了他小木剑,又送了小木马,如今还有他日日簪在发间的木簪。
他怎得就没想过为陛下再多做些什么。
这是颜昭闷闷不乐的缘由,他心中自责又羞愧。手指摩挲在她的手背,说不出的懊恼。
“我什么都不缺。”元苏微微一笑,逗着他,“不过我已经与王雨打听过,刚才那条街上有处便宜的院落可租,到时候可要麻烦江远好好打扫收拾一番。”
“妻主放心,我一定会打扫的干干净净。”刚刚还神情低落的男郎登时眉眼生亮,与她低低保证道,“而且会尽量置办的很舒适,像一个家,让妻主能安然入睡。”
元苏捏了捏他的鼻尖,她早些年行军打仗,睡过草地,也躺过土炕。让她安心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柔软的被褥。
而是身侧的人。
他必然还不清楚,有他在的地方,就已经是家。
鱼虾鲜嫩,不需要特别重的一些调味。
吴阿四分了几条最大的放在元苏一行人的面前,船舱狭小,挤着坐仍是施展不开。许应书自觉地端了碗去船头。
阮程娇瞥了眼正把挑了刺的鱼肉往元苏碗里夹着的颜昭,默默放下了自己的筷子,手里拿了个玉米面的饼,也去了船头透气。
船头的小锅里咕噜噜还沸着,鱼汤正鲜美。
许应书喝了一口,瞧见发狠似地咬着玉米饼的阮程娇,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
吃了醋的男郎,最是惹不得。
她明白这个道理,稍稍往船舱里瞧了眼,就见吴阿四一直鼓动着书钰。
“放心去瞧瞧,此刻正是你与苏三娘子拉进距离的好时机。”
书钰好不容易才坐在了元苏身侧,就被吴阿四塞了一碗鱼肉,示意他去船头。
“可是,我——”书钰心中微恼。
不过,做戏就要做全套,他若是在此处露了破绽,定会坏了陛下大事。
书钰做出副羞涩为难的模样,却也顺从地端了碗往船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