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抱起来的小猫瞧着胖乎乎的, 一双溜圆的眼稍稍眯了眯,冲着颜昭喵呜了一声。
“陛下从哪寻到的?”男郎又惊又喜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小猫的额上。毛茸茸的, 手感不知有多好。
不过宫里向来很少养这些, 他逗着小猫玩了一会,瞧见它脖颈上带着的绸带和宫花,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不过,或许是他想多。
明明心中有了这样否定的想法, 可男郎面上眉眼弯弯,显然已经有了偏向。
“说来也巧, 是孤今路过御花园时无意发现的。”元苏示意颜昭试着抱抱小猫,又道, “或许是哪个宫人偷偷养的, 孤捡到它的时候,看见有人喂它猪肝。”
宫里的食材都是有数的,多一份少一份都要记在账上。
颜昭这几日也在一直看宫里各所呈上来的账本, 心念微微一转,便察觉到了问题。不过陛下素来不管这些杂事,他没必要多提一嘴, 让她坏了心情。
“不过孤让崔成去问,也没人认领。它又这样亲人,想来是在家养的。多半因着顽皮从哪钻进宫来。”
元苏笑笑,“左不过喂它的人也是份好心。此事也没必要再去细究。”
她知道他最近也在忙碌地处理宫中事务。
元苏低眉,瞧着正抱着小猫仰头看来的颜昭,“宫里人多, 若是事事都细,容易伤心神。”
“陛下。”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敢细思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抱着小猫,垂下了眼。
这模样,元苏见过。
在这三年中,每回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都是此刻的神情。
要是过往,元苏也不会与他多解释。但如今他的病才刚刚好,经不起误会难过。
她心中有了这个念头,稍稍忖了忖,“孤是说——”
元苏用手揉了揉他微微皱起的眉心,解释道,“不想你因着这些琐事,日日忧心。”
宫中各所开支,她大抵知道个总数。颜昭擅长算数,这把账管的极好。三年里耗费多少心力,她亦是心知肚明。
“我问过御医,你的脉象仍需静养。”见他还沉默着,元苏叹了口气道,“所以孤才特地捉了这小猫过来,有它陪着,江远就会多去御花园走走。”
她话音还没落,听到「江远」二字的小猫聪慧,当即从颜昭怀里抬起脑袋,喵的应了一声。
“陛下是在叫我。”
故意沉默的颜昭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唇角尚未翘起,就被小猫抢了先。他下意识地低声与黏在怀里的小猫强调了一遍。
一人一猫,可可爱爱。
元苏从未见过这样的颜昭,憋了笑预备与他解释。
“江远——”
才开口,又是一声喵呜。
颜昭眉眼着急起来,单手轻轻点了点小猫立起的耳朵,一本正经地与它道,“是我。”
“其实,江远......”
“喵!”小猫聪慧,刚刚元苏与它玩耍的时候,一直用小鱼干逗它,嘴里唤着的就是这两个字。
圆滚滚的脑袋从颜昭手里挣了一下,眼巴巴瞧着元苏。
男郎一怔,还以为小猫正无声地在告状。
他捏捏它的小爪子,也不知怎么了,忽然也委屈上来,下巴微仰,与元苏道,“陛下,你评评理。”
天上的火烧云渐渐隐入夜色,洒落人间的金色犹如烧红的铁入水,几乎就是那一个瞬间,天地暗了下去,而檐廊上的灯笼亦极为有序地一个个亮起。
而他的面容却在这一片微微泛红的光线里,显得愈发清俊脱俗,明明是云端仙际中不问世俗,矜贵高雅的君子,偏生那一双眼亦巴巴地看着她,
亮晶晶地,似是流过了星河。
元苏心尖微动,背在身后的手默默攥紧,蓦地偏开眼,轻咳了几声,“其实,此事怪孤。”
“是孤觉得它与凤君脾性有几分相似,所以就给它起了凤君的小字。”
颜昭抚着小猫的手一顿,有些难抑的欢喜。
怪不得小猫脖颈上还挂着月白色的绸带和一朵同色的宫花,原来是照着他的喜好特地装扮了小猫送来。
陛下这样想着他,颜昭想,那他一会送她那副新做的画,也就无需再思虑什么矜持不矜持的,
“江远。”
他温声唤着明显有困意的小猫,往元苏身侧挪了半步靠过去,“陛下,我今天吩咐御膳房做了好些菜,我们回去吧。”
甬道两边宫灯也全部点起,內侍们提着灯笼躬身在前后侍奉着。明明都是在宫里,颜昭却有种她们一同回家的错觉。
窝在怀里的小猫已经睡熟,颜昭低头瞧了眼,耳尖微微泛红。
等以后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也会在某个傍晚,这样一起漫步在夜星之下。
福宁殿里,椿予一早便得了消息,专门打扫出了一间房,留给这位新的猫主子。
他紧赶慢跟地催着內侍们整理好,崔成的声音已经在外高呼。
椿予忙不迭地领着一众內侍低头下跪。
“陛下一会可要多用些饭,”颜昭怀抱着小猫,边走边与元苏放轻了声音,“最近陛下疲累,我特地让御膳房准备了些补身的食材。你瞧——”
要介绍菜式的话一顿,颜昭脸上一红,刚要转身细问问椿予是哪里出了错。
谁料椿予会错了意,当即一副心领神会的神情,摆手遣走了内殿里候着的所有內侍,顺带着将殿门也虚掩上。
就是睡在他怀里的小猫也仿佛嗅到了好吃的味道,迷迷瞪瞪睁开眼,小脑袋一直往摆了各式菜肴的桌案凑去。
在大晋,男郎成婚前,都会学习一些与女子有益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只不过他今个儿真的没有这层意思。
眼下可好,颜昭想起自己巴巴央着元苏往福宁殿来的情景,面上烧得更加明显。手中力道一松,小猫喵喵叫着便灵巧地从他怀里落地。
元苏自幼因为身世,在家的时日并不多。在军中无非是刀剑兵马,登基之后又忙着清扫那些不安分的苗头,更是不曾在「敦伦」一事上留心过。
哪里知晓这些熬成汤的药材,补身亦补身。
她一把捞起要跳上桌的小猫,吩咐崔成拿了些小猫爱吃的。弯腰往地上一放,这才把馋得火急火燎的小猫放下。
吧唧吧唧。
它吃得香,坐在桌案前的颜昭却局促,拿着筷子的手不知该不该替她布菜。
正纠结,倒是元苏自己先舀了一碗汤搁在颜昭手边。
“陛下,这汤我......我怕是喝不了。”
“嗯?”元苏眉心微蹙,讶异道,“可是不合胃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夜风吹得猛,凤君着了凉,自打进了内殿,他的脸便一直泛红,人也怯怯的。
她不过伸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凤君更是连脖颈都红透了,犹如绽开的桃花,一路往衣领里延伸而去。
元苏眸子往下一撇,又极为克制地移开。
“既然喝不了,那孤让她们换了。”
吃饭自是要两人一块,才有滋有味。元苏想都没想,就唤了崔成去办。
这反倒让局促的颜昭暗暗松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惧怕唯一能记起的那点子事,只是到底没了那三年的记忆,如今只是与她躺在一块,拉拉手都会面红耳赤,更何况是这样亲密的情形。况且陛下似乎有些清心寡欲,他已经会错了几次意,愈发不肯在此事上再主动。
慢慢来,最好。
一桌子菜,除去那个最明显的汤,剩下的多是些益气的食材。
颜昭心绪渐渐平稳,等用了膳又沐浴回来,原本要被抱出去单独睡的小猫已经缩成了一团,舒舒服服窝在陛下惯常睡着的枕头边。
元苏慢他一刻去的御池,这会还没出来。
椿予一面替颜昭擦着青丝,一面低声不解地问道,“凤君,陛下刚刚怎得把汤给退了出来?”
那可是凤君特地嘱咐,御膳房精心准备之作。
陛下退了汤,于凤君面上可谓无光。
“你还说。”颜昭往屏风外瞥了一眼,压低了声,“我何时吩咐你做这种汤了?陛下昨一夜未睡,今晚需要的就是好好歇息。我怎么能再惦记着这事。”
“凤君,不是奴多嘴。”椿予忧心忡忡,这几日表公子也不知怎么了,穿衣的颜色越来越素净,眉眼里温和淡漠,简直陌生地不似他本人,更像是——
他偷偷看了眼并未发觉异样的凤君,也就自家这实心眼的主子还真的以为表公子是来陪他解闷。
“您不惦记着,这宫里总有些不安分的心里有些花花肠子。”椿予不好说得太明,毕竟表公子还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与阮将军走得近了些。
“他们肯,也得陛下乐意才行。”颜昭知晓椿予的担忧,宫中男郎多得是姿容秀美的年轻人,但元苏并非会沉迷风月之乐的人。
他弯了弯唇角,一本正经地与椿予道,“更何况陛下心有清风,是这世上最纯净之人。”
披了大氅走在檐廊上的身影一顿。
元苏微微苦笑,这世间也就只有江远会觉得她这样一身血腥之人可用「纯净」二字。
椿予退出内殿的时候,正对上站在檐廊下的元苏。她稍稍摆手,示意椿予安静,自己则含着笑,细细听着里面一人一猫的轻声细语。
“小江远,我和陛下都很喜欢你。”颜昭抱起一睡醒,就伸着懒腰要窝在摆好的一对软枕中间,好奇探索的小猫,极为郑重的商量道,“但是我不靠着陛下就会睡不安稳、会心慌,所以你不能躺在这,知道了吗?”
小猫当然不知道,但小猫听得懂「江远」二字。软软喵呜了一声,歪着身子往颜昭腿上蹭了蹭,在他手心来来回回蹭着毛绒绒的脸蛋。
“那我们就说好了。”颜昭唇角弯弯,放了小猫下榻。
屏风后,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
颜昭不知道刚刚的话陛下有没有听见,但他觉得陛下应该是没听见的。毕竟他说得很小声,她离得也远。
元苏眉目冷静,走过书桌时,瞥见那幅特意摊开的画,再瞧躲在被里装睡的颜昭,脚步微顿,往床榻走去。
她向来都知道凤君极为擅长作画,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身与形,神与情,却仍是让她心生敬佩。
他从未见过穿着盔甲上战场的她。但这副画却极为传神,甚至就是元苏本人瞧了,都有些恍惚,他仿佛穿过了那些过去的岁月,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个时候的她一样。
他的心意,落笔时就已经显露无疑。
元苏负手,站在拔步床前静静瞧着还在装睡的颜昭,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笑。
若是早些知晓他不挨着自己就睡不踏实,她定会多留在福宁殿。
眼下却也不迟。
元苏掀起锦被,等男郎轻车熟路地装作迷瞪的模样钻进她怀里,方伸手将他的腰身抱紧了些,伏在他耳边道,“这样可还会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