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责?”
颜昭眉眼低垂, 悄悄攥紧了手。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杖责一个男子,尤其是进宫来探病的书钰。足见是有什么铁证,不得不重罚。
“是, 凤君小心脚下。”崔成一边应着, 一边扶着颜昭从辇轿上下来。
还未踏进书房,就听高采蓉扬声禀着,“陛下,事已至此, 臣愿求娶表公子。”
颜昭心头咯噔一跳。
虽说他原本也是打算跟陛下说起高颜两家的婚事,但今日这一出戏, 却是变了味。
且不说书钰有没有那个胆子在甜汤里下药,这高采蓉在场的时机也实在巧合。如今她一番「不念旧怨」的模样, 着实让人忍不住多想。
“陛下。”颜昭抚了抚自己的衣袖, 缓步踏进书房。他微微抬眼看了看端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的元苏,这才行了礼。
元苏声音没有起伏, 只向他伸出手,“过来坐吧。”
颜昭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陛下心中已然有数, 并没有因书钰一事而跟他生出疑心。
他点头,腰背挺拔如松上前,极为端庄地一抚衣袖,坐在了元苏身边。
“臣高采蓉,叩见凤君。”
待颜昭坐定,高采蓉不慌不忙地行着大礼。
“起来吧。”颜昭颔首, 余光瞥了眼元苏,就被她捉住了视线, 他尚不知如何反应,元苏却已经微微一笑,安抚着他。
“书钰已经行了杖责,孤命內侍送他回住所上药歇息。”
“是。”
颜昭明白,即便陛下待他再好,也不是说就给了颜府一块免罪金牌。更何况是御前下药,性质之恶劣,罪诛九族也是正常。
如今只是杖责,又让內侍上药。已然是给了他这个凤君天大的面子。
“谢陛下恩典。”他恭恭敬敬道着谢,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旁的话来。眼下书钰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总归是犯了错,他更不好在面上带着笑,只敛起眉,严肃地坐着。
这本也没什么,可元苏习惯了他黏着自己的模样,这会看见他眉眼中淡淡的客气,心中莫名地有些说不出的闷。
她微微抚袖,手落下的瞬间,衣袖刚刚好落在他的广袖边上。
元苏眉眼舒展开了些,却也只是一瞬间,又微微蹙起。他也坐得也有些太远。
高采蓉还在下首慷慨激昂说着求娶之后如何如何。
元苏听得心烦。
自打高太师在渝北身故,回京后的高采蓉总是有些急功近利。她明白高采蓉的想法,却也着实不喜欢用一个男郎的清誉去求前程。
她眼神转冷,看了眼跪在下首的高采蓉,“求娶一事不急,你身子尚未好转,还是先去处所歇息。”
“……”高采蓉神情一顿,似是没料到元苏的态度。她转而微微抬眼看着凤君。
陛下不在乎男郎的清誉婚嫁,凤君是男郎,总是明白的。更何况这位又是凤君的表弟,凤君理应会比较着急。
可高采蓉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凤君说赐婚的话。
她眼角一耷拉,只得遵旨,“是,臣谢过陛下。”
高采蓉躬身后退到门槛,方转过身快步离去。
她一走,元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身侧的颜昭。
“陛下,我觉得此事怕是内有乾坤。”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颜昭将刚刚的思绪过了几遍,慢慢道,“书钰就是再不长脑子,也干不出御前下药的举动,更何况入山时,各样物品都是检查过的。若他真的有带些不该带的,一早也都被上缴了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
元苏颔首,他一动,刚刚才搭在一起的衣袖登时又分开了不少。
“虽说我不该妄议朝臣,但今日之事的确凑巧。”
颜昭毫无察觉,只细细分析着各方动机,“……所以,我觉得此事极有可能是一出自导自演,为得便是求娶书钰。”
他越说思绪越顺。
“嗯。”元苏顺着他的话敷衍地点点头,眸子瞧着他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陛下可是觉得我说得不妥?”颜昭顺着她的叹息仰起脸,一双眼清亮亮地看向元苏。
“是有些不妥。”
元苏借着话往他身侧挪过了几分,“这其一,书钰的确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他?”颜昭愣住。
元苏就知道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没有注意到其他的,近在咫尺之人的想法。
她想到这,稍稍露出些笑意,“孤闲逛时遇到书钰,可不是一两次了。”
颜昭聪慧,过往不曾注意的细节被元苏这样一点拨,忽得齐齐涌上心头。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府中送书钰入宫探病的缘由。
“那……”
他不过失了忆,就被家中人这样背刺。颜昭说不出的难过,他不明白,他不是一直都与陛下情比金坚吗?
为什么娘会担忧地让书钰也进宫来。
可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陛下的意思。颜昭心中别扭,低垂着眼不肯再看她,“那陛下为何不喜欢书钰?”
书钰与他是表亲,姿容模样是有几分相似。
陛下喜欢他,应该也会喜欢…….喜欢书钰吧。
她如今把话挑明,是想借这一出戏,纳了书钰吗?
纷纷扰扰的思绪齐齐涌进不大的心里,酸涩苦闷,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困得他动弹不得分毫。
“又胡思乱想。”元苏只瞧他一眼,便知他又钻了牛角尖,她无声地弯了唇角,与他又靠近了些,“那孤问你,若是有一个跟孤模样身高差不多的女子出现,江远会喜欢她吗?”
与陛下模样差不多的?
颜昭顺着她的话认真想了想,虽说人有相似,可每个人的心性不一,那个她并不是他的陛下。
他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元苏很有耐心地引导着他。
“我仰慕陛下,的确有样貌的缘由。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我更喜欢陛下的性子,柔和又坚定。”
颜昭也是头一回说这样剖白心迹的话,他脸上微红,悄悄瞥了眼认真听着的元苏。虽说过往他喜欢陛下什么,他如今已经不记得了。但现在的他对她的心意就是如此。
“喜欢陛下由着我耍闹,喜欢陛下照顾我,喜欢陛下靠近我,更喜欢陛下只看着我的模样。”
他声音渐渐轻了几分,重新抬起的眸子却越来越坚定,“我喜欢每一个时间的陛下,有时候甚至都没有缘由,我只喜欢陛下。”
哪怕那个人与她模样相似,他也只喜欢眼前的女子。
元苏听得心尖一软,尤其看见这样认真直白的颜昭,她不由得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他被真心烫红的脸颊。
“孤怎得……”她轻叹,“怎得没有早些看到你。”
“陛下?”颜昭不明白她为什么说了这句,他本想再细问问,可陛下现在的神情实在太过温柔,他终是被惑了心志,哪里还记得到口的话是什么,只傻傻唤着她。
“所以孤也一样。”元苏笑笑,“江远就是江远,不是什么人都能替代。”
眼瞧着面前的男郎眼眶明显泛红,噙着泪珠。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颜昭坐近些,等小黏糕靠了过来,方揽住他的肩,低道,“所以孤杖责书钰,是为他心思不端之故。”
“其二,高家就高采蓉一人,她敢铤而走险也须得书钰真有这个心思才行。她们不过是歪打正着。”
元苏道,“书钰送的甜汤没有问题,这是崔成查验过的。高采蓉身上也无其他药包,江远不如猜猜,高采蓉为何会有中药迹象?”
“……”
颜昭一顿,“陛下是说高采蓉预先吃了些可能与甜汤会有反应的食物或者是汤药?”
“不错。”元苏感叹于颜昭的一点就通的聪慧,微微颔首道,“这其中曲折并不难查,孤之所以没有惩治高采蓉,全是看在已故的高太师面上。”
“她本性不坏,人也聪敏,只是现在走错了路。”
“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颜昭在她肩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整个人窝进她怀里。
“孤打算赐婚。”元苏轻轻拍着颜昭的后背,“救王裕罗的人叫吴来,孤瞧着很是踏实。正好书钰心思活络,需要个沉稳之人。”
“至于王裕罗性子愚笨,也正需要个聪明之人。”
“有王家家世撑腰,高采蓉或许心中能有些底气,不会再动歪脑筋。”颜昭一想,也觉得有理,“而书钰配吴来,也不会让旁人以外戚说嘴。”
“你可会怪孤?”
颜昭摇头,“陛下思量定是有深意的。今日我见了王家主夫,是个极为明理之人。有她们在,高采蓉与王裕罗算是一对良配。”
书钰的心思,或许也是家中的意思。
陛下没说,颜昭自己心知肚明。权势于人,就像是蛊毒。总是想多沾些,多握些。古来外戚壮大,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不敢冒险让娘也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你放心吧,孤很看好吴来。”元苏与他宽慰着,外间低垂了半日的云终是滴滴答答落下雨来,敲打在角铃,叮叮当当极为清脆。
“今日孤给各处都安排了暖锅,暂且不聚会了。”元苏低眉,瞧着怀里的男郎,“总归现在也没人,江远早上想要的事,现在孤倒是有空。”
他想要的?
说真的,其实他想要的有很多。就是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桩。
颜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仰起脸好奇道,“陛下说得是哪一件事?”
听这话的意思,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
元苏微微挑眉,“就江远最想的那件。”
“陛下真的可陪我去做?”颜昭虽没想起早上是什么事,不过现在,他却又最想与她一起做的事。
男郎目光灼灼,忽得兴奋起来,“那陛下可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