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靠在她肩头睡熟的男郎迷迷糊糊地应着她的声音, 元苏唇角一弯,温柔笑着扶他睡进被里。
也亏得他疲困,不然她也不知该如何圆上刚刚的问题。
金银玉饰, 她的确拨了不少去福宁殿。这是送, 却不是颜昭想要的那种礼物。
如今他睡得正熟,远不是早前辗转难眠的时候。足见玉龙香的效力正在慢慢减退。
元苏松了口气,刚要起身。余光瞥见睡着也不忘拽着她衣袖的男郎,心中一软, 低眉细细瞧着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的颜昭。
英挺的剑眉,棱角分明的侧脸, 好似工笔描绘出的江河美景,第一眼便让人惊艳, 远山清朗, 冷然却也傲气。
可相处时日多了,方发觉他其实是个黏人的性子。
会眼巴巴地等着,也会小心翼翼地寻来。
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生生忍了三年。连她一度都真的以为,他本就清冷端方,不苟言笑。
“过往是孤忽略了你。”
元苏轻叹了一声, 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你一定等了孤很久吧。”
冷香萦绕。
睡熟的颜昭几乎无意识地朝她掌心蹭了蹭脸,像极了小猫撒娇的模样。
元苏无声地笑笑,动作极轻地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衣袖。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了內侍将内殿里的冰拿远些,方换上一身便衣, 朝外走去。
“陛下。”崔成照例要跟上,元苏与他摆摆手, “孤只是去见旧友,不必这般大的排场。”
她负手走下石阶,月色清亮,仿佛一层银辉落下凡尘,只将每个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山中狩猎,一是为了考验世家女子骑射之艺,二则是为了避暑。
七月的京都白昼已长,暑热蝉鸣自是比不得山林间凉快清净。
元苏久在京都,最喜欢的便是狩猎,也在此喂养了一匹汗血宝马。于习武之人而言,兵器马匹都是心头好。
她在山中的时候,便时不时来马厩,喂马刷毛。
有些话无人可说,却是可以同这位「朋友」说上一二。
元苏提了一桶清水,挽起衣袖拍了拍马鬃,“孤的马厩中,属你最温和。”
她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刷着马背,“咱们今夜收拾干净,明早就可以去见于孤很重要的一人。”
“他呀,一直都养在内院里,很向往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孤想着他应该也会喜欢纵马飞驰的情形。”
“所以明日里,你可要好好表现。”
她说着话,忽得想起什么,又笑了起来,“孤今夜还收到了一方素帕。”
元苏特地用清水净了手,从袖中掏出拿给静静站着的马儿瞧,“怎么样,绣工不错吧。”
“你看这,还有只蜷成一团的小猫。这个呀,是孤和他一起养的,叫肚肚。”
都说马通人性。
元苏瞧了眼马儿松弛的下颚,将自己得来的手帕仔细地对折起来收好,很是得意地摸了摸马背,“别羡慕,孤也是最近才发觉成婚的好处。”
有人惦记,有人黏着,想想心中都甜蜜。
她很是愉悦地将汗血宝马装扮了一番,这才快步重新往行宫而去。只是这一来一回,少不得又要沐浴一番,才好消了身上那股气味。
元苏泡在御池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其实,要不是颜昭突然问起过往的礼物,她也没想到可以送他一匹马作为补偿。
夜里渐渐静了下来。
而留了一盏烛火的内殿里,清风明月送来了舒展地笑意。元苏刚刚躺下,睡在她身侧的颜昭便咕噜噜一滚,熟练地窝进她怀里。
「本来妻夫,就是要这样睡在一处。」
想起他的话,元苏伸手将人又揽紧了些。
透窗而来的夜风,吹淡了那股熟悉的冷香,渐渐地,换做了清晨花露,山林松柏之气。
行宫里免了茶饮,各府来的小公子也没闲着,三三两两在花园里逛一逛,交谈之间,有人便说起了昨夜篝火之事。
“也不知你们瞧见没,许大人手里拿着的竟是阮将军的羽箭。”其中一人压低了声,左右瞧瞧,八卦起来。
“谁?”
原本还有些倦意的几人登时精神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许大人和阮将军?”
“可不是。我昨夜瞧见的时候也觉得诧异。不过——”那人蓦地拖长了声音,卖起了关子,在众人催促下,方慢吞吞道,“你们不觉得,阮将军若是换上男郎的衣衫,也不违和吗?”
这话音刚落,就有其他的小公子忙制止道,“你不要命了。阮将军是陛下师妹,你这般妄议,若是没有实证,可是会给自家招致杀身之祸。”
“实证现在是没有。”那人被驳了一嘴,脸上涨红,硬着头皮不服气道,“左右咱们还要在这狩猎场待上几日,是与不是,验验便知。”
“裕罗,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说说。”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挑衅道,“京都里谁人不知你最是不靠谱,验验?你倒是与我们大家说说,要如何验?”
“难不成,是预备脱了阮将军的衣裙?”
其他人低低哄笑起来,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是在讽刺王裕罗。
世家公子可不是那些平民百姓,行事做派都要考虑府上的名声。偏偏王裕罗此人是个大喇叭,但凡是他知晓的事情,几乎第二日就会在公子间传开。而且他说话常不着调,添油加醋更是常有。
所以京都中的公子们面上与他和气,背地里却是看不上他这小门小户的嚼舌根做派。
王裕罗脸上青青红红,堵了气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到时候咱们再见分晓。”
他拂袖而去,身后,几个小公子相视一笑,却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又听了一个笑话。
书钰站在花丛后,将刚刚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弯唇,捻着花枝轻轻一嗅。
早前他落下了把柄,受制于阮程娇。如今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好好戏耍一番这个傲慢至极的女子。
阮程娇变「男郎」,这想法只是稍稍一想,都让书钰心中解气不少。
他伸手拽下开得正艳的小花,脚步一折,追上了王裕罗。
“颜公子?”王裕罗认得书钰,当即拱手停下脚步。
“王公子早。”书钰并不着急抛出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先是与王裕罗说了好半日废话,眼瞧着王裕罗神情越来越不耐,他才将话题一转,装作无意道,“昨夜里好似没瞧见阮将军送出羽箭?”
王裕罗果真上钩,“我倒是瞧见许大人手中拿着阮将军的羽箭。”
“怎么会。”书钰极为夸张地摇摇头,做出副不信的模样,“她们可都是女郎,说不定只是许大人帮着阮将军拿箭而已。”
“我与许大人和阮将军也算相识一场,她们之间并无什么。”书钰说着,又道,“阮将军向来喜欢独处。昨我还听崔掌事说,阮将军每回沐浴,都会把伺候的內侍撵出门外。你瞧,她便是这样一个生性冷淡之人,又怎么会跟许大人处成那样的关系。”
“阮将军都是独自沐浴?”王裕罗抓住了书钰话里的重点,当即想到了该如何验证的法子。
书钰忍着嗤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崔掌事是这样说的,本来昨亥时我要用水清阁的那个温泉,没想到阮将军也选了那个池子。所以才听了这么两句。”
时间、地点。他可都全部告诉了王裕罗,能不能成事,可就全看王裕罗机有没有运气,灵不机灵了。
书钰看了眼突然信心满满的王裕罗,与他笑笑,“对了,刚刚椿掌事命人来请,说是戏班已经备好。王公子可记得早点去,挑上几出好戏。”
“颜公子不去听戏?”王裕罗也算聪慧,旋即反问道。
书钰摇头,“我今日就不去听戏了,表哥——”他稍稍顿住,不好意思笑着改口,“凤君要去草场,我得陪着凤君。”
草场里多得是蚊虫,王裕罗可不想凑这个热闹,与书钰道了别,便与其他人去了戏台。
书钰笑笑,转身往草场去,还未靠近,就被御林军拦住了去路。
“你们不认识我?”
“认得。”站得笔挺的御林军并无多余神情。
书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既是认得,还不快些让开。”
他可是表哥的小尾巴。
还不等书钰往里迈步,阮程娇冷漠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陛下谕旨,任何人无召不得入内。还请表公子莫要为难我们。”
无召不得入内?
那岂不是草场中就陛下和表哥两人?
书钰心中越发好奇,可有阮程娇在,他也不能越矩。只点了点头,待转了身才暗搓搓的咬牙。
很好,原本他还有点后悔,这会却是觉得阮程娇都是应得的。毕竟人总会吃些亏,才知道什么事尊卑。
他万分期待今夜王裕罗的动作。
草场里,穿着骑服的男郎正认真听着元苏的介绍,“你瞧,这样一拉缰绳,它就会停下。”
“陛下,这真的是为我准备的小马?”颜昭眉眼清亮,仍带着又惊又喜的神情。
元苏略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点头,“可要上去试试?”
骑马比不得坐马车,饶是颜昭做好准备,刚刚跨上马的那一瞬,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他稍稍抿唇,却没有放弃。
“头一回骑马是会这样紧张。”元苏温声安慰着,待颜昭坐稳,利落地跨坐在他身后,双手拉着缰绳,将颜昭紧紧护在怀里,“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嗯!”男郎抬眸,将身子放松地往后一靠,“只要有陛下在,我就会很放心。”
山青云远,而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颜昭欢喜的神情毫不掩饰,扬起下巴偷偷吻在她的侧脸,指着前面的山林央道,“陛下,我们去那瞧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