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渐渐热了起来, 內侍们也一早就换上了轻便凉快的薄衫。这会掖手候在檐廊下,温度正适宜。
元苏近来到福宁殿,总不喜欢提前让內侍传话。
崔成不明白, 就是椿予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倒是颜昭, 每每发觉她出现在内殿,眉目间总是喜滋滋地,然后快速撂下手中的物件,先是一本正经地遣了內侍出去, 这才唇角弯弯,趁着元苏不注意, 蓦地扑进她的怀里,热热闹闹问着她的一切。
他最喜这样的情形, 元苏亦然。
只不过如今有只小猫在, 她刚刚踏进内殿,欢喜地撒着娇的喵呜声便随着哒哒哒的小脚步,围绕在她的腿边。
“陛下?!”颜昭正忙着, 听见动静一转身,登时笑得欢喜。
不过他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及时起身,他跪坐在织金羊毛毯上, 四周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元苏伸手抱起小猫,缓步向他走去,“在忙什么?”
“我在收拾有用的东西。”腻在元苏怀里的小猫瞧见颜昭手里扬起的犹如柳枝一样柔软的竹条,登时专注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了好半晌,挣扎着就要从元苏怀里出来。
她略有些无奈的笑笑, 弯腰放了小猫下去。广袖一抚,盘腿席地而坐。
侧脸看着他身侧的这堆小物件, 好奇地拾起其中一个,“这是什么?”
“陛下也不知道?”颜昭心中生出些小得意,捡了个小球球扔出去逗着小猫,又稍稍往她身侧挪了挪,低声道,“这个是袖里针。”
“......”元苏练剑舞刀多年,亦听过不少武器。但她不明白,颜昭拿这个做什么。
“我这是以备不时之需。”他弯弯眉眼,“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有了这些,我就不会拖陛下后腿。”
“只不过这些东西太多,我一时也不知带哪些过去的好。”
颜昭是真真实实在烦恼。
元苏低眉,瞧着正认真比划着哪样更容易携带的男郎,眼中带了些笑意,“选一件就好,孤征战对战也有几年,不至于连自己的夫郎都护不住。”
“更何况,你不是说还未去过渝北吗?”她轻轻点了点他怔住的眉心,“多带些男郎喜欢需要的物件。”
他从未习武,若是当真带这么多武器过去,到时候手忙脚乱,反而会伤了自己。
“陛下,会保护我?”颜昭心口漾起丝丝甜意,即便他早就知晓答案,可见她点头的那一瞬,还是难抑地翘起唇角。
眼看他起身,忙忙碌碌地一趟又一趟的往摊开的小包袱里装上了小木剑和小木马,还有些话本子。
元苏想了想,唤他,“江远。”
“嗯?”他还在犹豫。若是带小木马和小木剑过去,万一路途颠簸弄丢了怎么办?
可要是不带着,他又总觉得缺了什么。
“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元苏温声道。
话音刚落,抱着小球球玩了半晌的小猫蓦地一翻身,才要颠颠地凑过去,粉色的鼻尖微微一动,迈开小步子哒哒往外走去。
檐廊下,崔成正拿了装着小鱼干的碟子,一边逗着慢慢靠近的小猫,一边小声嘀咕着,“呐,要记住,以后你就叫肚肚。”
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他不敢不遵,就是不知小猫能不能懂、
“喵?”小猫不明所以,但只要有小鱼干吃,叫什么都好。
“肚肚?”
“喵!”
一条小鱼干,换一声软绵绵的喵呜声,多半是谈成了。
崔成心里松了口气,又给这可爱灵性的小猫多加了几条小鱼干。
半开的碧纱窗里,隐约还能瞧见依偎在一起的一对人影。
“陛下要给我看什么?”颜昭抱着小木剑和小木马靠过来,一双眸子里满是好奇。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送的这些小玩意。
元苏微微一笑,低道,“与百姓打交道,不好穿得太过华丽。所以江远的玉冠怕是戴不了。”
“我早就想到了。”颜昭仰起的面容全是笑意,“所以我打算用发带,再——”
“咦?”
信心满满的话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瞧着元苏从衣袖中掏出的木簪。
“陛下......”他没想到她真的做出了木簪,明明这些日子陛下都很忙。颜昭心中止不住地柔软,放下抱在怀里的小木马和小木剑,双手接过,细细摩挲着。
不同于小木马和小木剑略有生疏的雕刻手艺,搁在他掌心中的木簪显然更为用心。甚至于还有竹叶潇潇。
“陛下,你什么时候做的?”他又惊又喜,爱不释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也没花什么功夫。”元苏笑笑,“你喜欢就好。”
她说得云淡风轻,正欢喜的颜昭一瞥眼,就眼尖地瞧见她指腹上的新伤。
她不肯说,多半是怕他担心。
颜昭上扬的眼尾渐渐低垂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怎么了?”
“陛下,是不是很疼?”颜昭眉心微皱,唤了椿予拿小药箱过来。
“孤无事。”
这些不过是些小伤,比起早些年的那些刀剑伤痕,根本不算什么。也就颜昭,会傻傻地心疼她,难过地红了眼眶。
“陛下定是骗我。”他才不是那种不知世事的男郎,能被话随意糊弄过去。
颜昭瞥她一眼,有些生气。她们明明许了白首,陛下却总是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话虽然冷着,可用指腹推开药膏的时候,动作却极为温柔轻缓,一点点地,从里向外,似要揉到元苏的心里。
“陛下送我的木簪,我很喜欢。”
他自己生了会闷气,可一想到陛下是为了他,又不好意思再这样跟她别扭下去。细心地包扎好伤口,顿了顿,又道,“无论陛下什么时候送我,我都会很喜欢,所以陛下若是再送我什么,不必着急,徐徐来就好。”
反正她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都会等着她。
这点心意别扭,他自己都百转千回地将将理清,也不知话里的意思有没有完完整整转达给元苏。
余光里,刚刚还眉眼弯弯的女郎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颜昭心中一急,拉住她的手臂又补充道,“陛下,你别误会,我真的——”
话音未落,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孤这里的确还有点疼。”
嗳?
颜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刚刚包扎好的小伤口上。可别是他刚刚胡思乱想的时候,把棉布绑得紧了些。
男郎登时紧张起来,拉着她的手来回查看了好几遍。
“陛下,要不我重新再包扎一遍吧。”
他自责万分,也没发觉元苏何时靠得这般近,直到那惹人心慌意乱的冷香萦绕在鼻尖,他才愣愣地仰起脸。瞧着那双近在咫尺,藏了笑意的杏眸。
“孤记得江远说,若是妻主伤口疼的话,夫郎都会给止痛的。”
上次他画了好些笑脸,疼不疼的,元苏不记得。只知道那段时间,每每瞧着那些笑脸,心中都异常的暖和。
这次伤口小,画笑脸或许有些施展不开,
她还走着神揣测着,反应过来的男郎面容渐渐发红,却也没避开。身子自然地靠在她的怀里,拉起她的手郑重地放在自己掌心,“其实我又看了些书,上面说给妻主止痛的法子,其实不止是画笑脸的。”
他新学了一种,就是做起来着实有些失了规矩体统。
不过,总归现在内殿里只有她们两个,宫里也没其他长辈。颜昭胆子一肥,心慌万分地压住下唇,稍稍鼓起勇气,往她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只是他刚刚包扎的太过严实。
伤口上没有任何感觉,可那拂过的风,似是一段柔软的锦缎,滑过她并未受伤的指节。
几乎是下意识地,元苏握指成拳。
“还疼吗?”颜昭更紧张,他也不确定这话本里学来的法子管不管用。
元苏看了眼尚无知无觉的男郎,暗暗叹了口气。
“陛下,我还学了新的法子!”颜昭听着她沉下来的气息,慌忙又道,“这次肯定管用!”
元苏摇摇头,单手压在他的薄唇上,“孤真的好多了。”
颜昭怀疑地看她,陛下怪怪的,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真的。孤真的没事了。”
元苏哪里敢让他再试,更何况他的那些话本,元苏也曾看过几眼。
那里面的法子只适合夜里用,青天白日,饶是宫中无长辈,也不宜乱了章法。
眼看颜昭还是有所疑惑,元苏及时地换了话题,“对了,孤早前在御花园遇见了书钰。”
“书钰?”颜昭愣住,“陛下,那孩子心性还未成熟,可是在御前失了礼数?”
元苏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此事,颜昭心中一慌,忙帮着先打了圆场。
“那倒没有,听说你最近让宫里的內侍教了他许多规矩。孤瞧着,是比之前懂事了许多。”
元苏知晓他在意书钰,顺口夸了一句,又道,“早前孤说过,他在云台山有功。可允他一事。”
颜昭眉头下意识地皱起,万分担忧地看向元苏。
“所以他请求,跟随你我一同往渝北去。”
“陛下,我没有跟书钰透露行踪。”颜昭蓦地跪坐,直起身子,“我只是想着他在宫中也有段时日,如今我身子好转又不在宫中,就与他提了要送他回府去。”
“看来书钰也是个聪明人。”元苏点点头,并不意外,“孤允了他。”
“陛下?”颜昭不解,元苏低道,“此次椿予要留在宫里,你身边没个贴己的也不行。有书钰在,至少能与你有个照应。”
更何况这样的「聪明人」只有放在身边,才更妥当。
颜书钰既能从颜昭的只言片语就推测出此事,足见此人并非是真心入宫侍疾。
加之她并不怎么常去御花园,他却能在御花园遇见她三回,就说明他一直在留心着她的行踪。甚至多半是从她的近侍里得来的消息,才会如此巧合。
是谁泄露的消息固然要查,却并非此时。但他才入宫月余,就能如此快的笼络人心。若是让他此刻回颜府去,只怕是会坏了「微服私巡」之事。
小小男郎,本不足为惧。
但就怕他身后,还有别的什么人,正躲在暗处肆意打探着。此次前去,亦是个绝好的机会。若颜书钰当真有异心,寻个借口处理掉,也不会叫颜昭起疑。
程娇心思细腻,由她看着颜书钰,最是妥帖。若不想打草惊蛇,此事还是得寻个由头才好
思及此,元苏笑笑,揽着他道,“到时候正好让他扮做程娇的夫郎,万一程娇变了心意,也算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