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他瞧得不分明, 这会落在手里的木簪和小木剑,看做工倒是有点相似。
小猫翘着尾巴一路小跑着又跳上软榻,吧嗒——, 一个小木马又出现在颜昭面前。
这回的小木马比木簪和小木剑不知重了多少。
肚肚蹲坐在愣住的颜昭身边, 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一双圆溜溜的小猫眼偶尔瞥瞥细细观察着这些物件的男郎。
“喵?”
见颜昭看过来,脑袋一歪,侧躺在软榻露出肚皮,“喵——”
颜昭看不明白, 不过当他试探地朝小猫肚皮伸出手去时,小猫叫的越发嗲, 又咕噜噜起来。
摆在面前的木簪,小木剑、小木马的确是出自同一个人手, 颜昭心中又闷又紧, 随手拿了小鱼干给「劳苦功高」的肚肚。
小猫撒了娇又得了小鱼干,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蓦地跳上窗户, 翘着尾巴朝御书房一路小跑了过去。
碧纱窗大开,晚风吹拂着,吹起了男郎规规矩矩梳在脑后的长发。
颜昭沉默地坐在软榻, 目光定定瞧着手边一字排开的这些物件。
这真是陛下送给他的?
小木剑自是无需再想,他记得清楚。这小木马也是个逗乐的玩意,或许是陛下一时兴起随手送的。
唯独这根木簪……
颜昭微微皱眉,都说「日日束发为思君。」陛下不会不知晓送男郎簪子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又是跟过往送来金银玉器一样,只是因为他是凤君,才遣人送来的。
“凤君。”进来关窗的椿予小声禀道, “这会可要送晚膳过来?”
“晚膳?”颜昭叹了口气,用衣袖盖住放在软榻上的这些物件, 有些疑惑,“这几年我何时用过晚膳?”
男子束于内院,若是锦衣玉食,时日一长往往易生胖。是以大晋中的世家男郎,几乎都不用晚膳。
用的少,自然也身形翩然,似是画中仙。
“凤君有所不知,这几月您几乎都是跟陛下一块用晚膳。”椿予低声解释着。
“……你说真的?”颜昭迟疑,伸手在自己腰间摸了摸,脸色一黑。腰间的确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这些衣衫都是新做的?”他小心地比划了自己的腰身,沉沉叹了口气。
瞧瞧,晚膳果真吃不得,这才几个月就胖了这么多。如今他忆起了前尘往事,自是不能再跟着陛下胡闹失了规矩。
颜昭摇头,“从今日起,都不必准备晚膳。”
“是。”椿予无声地弯了唇角,躬身退了出去。
依他看,凤君和陛下还是有机会和好如初的。都说「君为悦己者容」,凤君这样注重自身,还不是在意着陛下。
只是凤君还未意识到罢了。
遣了內侍出去,颜昭站起身,正想跟往常一般去御花园转转,再回来沐浴歇息。
刚刚迈出殿门,走上檐廊。肚子里却咕噜一声。
颜昭一怔,当即明白这是早前养成了用晚膳的习惯,这会子骤然停食,肚子饿了的情形。
虽说跟着的內侍都充耳不闻,可这到底有失体统。
颜昭瞥了眼躬身候着的椿予,“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逛逛便是。”
左右御花园他也来了无数次,颜昭认得路,宫中又安全。等內侍们都停住身影,他方慢慢迈步,往前继续走去。
夜幕低垂的京都,处处华灯初上。
宫中灯火更是明亮,各处的灯笼、宫灯纷纷点燃。昏黄的烛火将暗夜撕开了一个口子,抖出些光亮,落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颜昭慢慢走在花丛之中,眼眸落在亮处,伸出的手却停在了阴影中。
他开在心中的花早就枯萎,又何必折了枝,断了它的生路。
夜风习习,凉爽之意却在那些记忆中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冰,从里向外,厚厚裹住了停住脚步的人。
无人在意,无可期盼。
这样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他却还要过许久。
颜昭缓缓闭眼,垂下的手无力地蜷成团。
“喵!”一声熟悉的小猫叫声,从耳畔传来。
刚刚还陷入伤感寂寥中的男郎一顿,睁眼的瞬间,就瞧见了过往隔上许久都不会见到的人。
“陛下?”颜昭面上吃惊的明显,尤其瞧见她抱着肚肚的模样,那双惊诧的眸子立时又瞪圆了几分,视线相对,男郎蓦地移开眼睛,低垂下头,恭敬冷淡退后几步,与她行了礼。
要伸出去扶他的手一滞,元苏放下小猫,瞧着对自己避之不及的颜昭,心中越发生闷,只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见外。”
“陛下仁善,但规矩就是规矩。”颜昭回得平平淡淡,甚至于还往后又退了半步。
过往她会觉得这样的凤君极为识大体,懂礼数。如今却只剩怅然。
元苏心中叹息,“孤没想到你会在御花园。”
她着实没料到他会这般不自在,话音才落,便瞧着那张熟悉的俊脸上泛起丝若有似无的自嘲。
以前她未必瞧得出他神情改变,可知晓了小黏糕那眉眼弯弯甜滋滋与她欢笑的模样。
元苏几乎第一眼就看出来他心绪的改变,是她说错了什么吗?
她摸不着头脑。
颜昭却把脸垂得更低,陛下果真不曾在意过他。若是她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注意,便会知晓这三年来他几乎都是在这个时辰逛着御花园。
他还在……期盼什么。
难道真的因为她送了个木簪子,就以为她心中也有了自己?
他本就该死心的。
蹲坐在两人中间的小猫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察觉了颜昭的低落,起身轻轻蹭着男郎的小腿。
“喵——”
这一声软绵绵的,却也让元苏回过神来,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个小鱼干,身子一矮,半蹲着喂在了肚肚嘴边。
刚起身,咕噜——
又是一声腹鸣,声音虽不大,但元苏习武,耳力向来了得。几乎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直低垂着脸不做声的颜昭。
那目光着实太过明显。
颜昭原本还打算装傻充楞混过去算了,被她这么一瞧,心中尚未有什么波澜,耳朵却是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没用晚膳?”元苏的声音一出,颜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点点头。
元苏眉心微蹙,“不吃饭怎么行,你身子才好些,得好生养着。你瞧——”她的手很是自然地抚在他的脸颊,“面色才红润了一些,若是不吃晚膳,又会病恹恹的。”
颜昭没料到她会这样亲昵,一时之间忘了躲闪。
再者,他面色红润也不是因为这个。
男郎愣在原地,元苏眉心蹙得越发明显,不对。他的脸怎地这么烫。
她顺手就搭在他的额前试了试,再瞧他单薄的夏衣,面色一冷,严肃道,“你怎得既不吃饭也不穿暖和些。”
“陛下。”回过神来的颜昭不露痕迹地避开她的手,低道,“夏夜炎热,这些衣衫足够的。”
“胡闹!”
元苏有了怒意,她细心养了许久的小黏糕,才一日没照顾,便这样作践自己。
她本就闷了一天,这会似是寻到了出口。伸手抱起倒吸一口凉气的男郎,也不顾他是不是不愿,大踏步往内殿走去。
“陛下。”骤然落入她的怀抱,颜昭浑身都不自在,才要搬出规矩礼法。
就被元苏佯怒瞪了一眼,“如今已是夜里。”
白日就算了,都入了夜,她的夫郎还能抱不得?!
两侧候着的仪仗全都静默地低垂着头,椿予眼尖,老远就瞧见被陛下打横抱着的凤君,当即福至心灵,悄声命几个得力的內侍早早折回布置着内殿。
从御花园到檐廊,从檐廊到了内殿。
明明软榻和拔步床就在眼前,元苏却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
“陛下,可以放我下来了。”那双清亮的眸子满是诧异,却也十分不解,今日的陛下奇怪极了。
过往只有在情动时才会拥住他的女郎,今天却是毫不在意那些规矩,她变得不同又有些陌生。
颜昭小心地打量着抱着他在内殿转来转去不知在寻什么的元苏。
还是椿予机灵,拿了这几月颜昭最喜欢的软垫过来,往软榻上一放,元苏果真放下了颜昭。
“这软垫里有些对身子好的药材,你平日里要常坐。”元苏眉心还蹙着,才要伸手再试试他的额头温度,就被颜昭侧脸躲开。
“陛下,我没事。”他还是不习惯,即便她是善意地靠近。
“怎么会没事,刚刚不是饿了?”元苏话音才落,转头就传了崔成,“让御膳房准备吧。”
“陛下——”
元苏知晓他要说什么,只道,“孤还没有用膳。”
“……”他就是在心冷,也还是她的凤君。陛下要在福宁殿用晚膳,他绝不能说出个不字。
只是那一道道菜肴呈上,却都是他爱吃的。
一张桌,她坐在上首,他就只能坐在她的对侧。
內侍躬身在两人身边布菜,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形。到嘴里的菜却没了滋味。
元苏看向离得老远的人,手中的筷子一停,吩咐道,“你们下去。”
“陛下,可是他们手脚笨,服侍的不到位?”颜昭是后宫之主,自是要问得清楚。
元苏没有应,只神情冷淡的坐着。
颜昭熟悉这样的她,这才是与他成婚了三年的女郎。他略微放松了心神。
如今內侍们都被遣了下去,他便只能站起,亲自执筷替元苏布菜。
“这个虾,孤尝着味道有些怪。”
元苏抬眼,夹起剥好的虾顺势喂在靠近的男郎口中,“你觉得如何?”
颜昭细细品尝着,刚要摇头。唇边又递来一勺鲜嫩的鱼肉,元苏神情却漠然极了,“这个味道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