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匿名留下个素帕, 而是大大方方地,在众人面前坦诚自己的心意。
元苏低眉,露出个温柔的笑, 郑重地接过承载着颜昭心之所想的素帕。
周围人全都欢呼起来。
书钰刚刚钻进大帐, 还未寻到元苏的身影,就听到了这阵动静。他蓦地一怔,细细看了四周,别说是元苏, 就是內侍也不见。
陛下早就不在大帐,所以阮程娇才会那么好心地让开路。
书钰狠狠攥紧衣袖, 却也无计可施。自从渝北回来,宫中守卫比之前更加严密, 便是內侍们也都谨小慎微, 别说是人情就是银两也拒而不收。
他孤掌难鸣,原本想搏一搏,如今反倒成了个笑话。
书钰面上精彩纷呈, 一时红一时白。掀起大帐慢吞吞走出的时候,篝火处已然不见陛下和凤君的身影。
倒是另外几个女郎成功得了心上人的素帕,双双对对间, 唯有他形单影只。
眼瞧高采蓉又看了过来,书钰脚步一顿,往行宫走去。
沿路上,时不时有掖手低头的內侍停住脚步,躬身行礼。
过往书钰最是享受这样的殊荣,可今夜里, 他却没了兴致。旁人敬得哪里是他,不过是他所依靠的颜府, 和疼爱他的表哥。
而他.......
书钰恍恍惚惚地想到了什么,却也只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行宫前是一座天然山林围成的小花园,书钰缓步其间,才叹了口气,便有一声叹息跟上。
他顺着声音寻了过去,看投映在地上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
“魏姑娘。”崔成的声音冷淡,往后又避嫌地退了半步,“奴是內侍,并不在此次篝火夜饮的人员之内。”
“我知道。”魏盛妤着急解释道,“我并非有孟浪之意。只是早前在渝北,我说话毛躁,多亏崔掌事兜底,方能无所差错。”
“这个——”她递过来的并非象征定情的羽箭,而是一块玉,看光泽就知价值不菲,“我想送给崔掌事。”
“奴不能收。”崔成不为所动。
魏盛妤却不气馁,“崔掌事不必有负担,我只是想着这块玉配崔掌事极好。平日里宫规严格,今日若非陛下开了金口,我亦不敢有所造次。”
“你是说陛下?”崔成面上难得有几分神情波动,“奴想魏姑娘应该有所误会了,诸如內侍一类,年二十五方可请示上谕出宫。况且陛下此次旨意言明是世家公子,奴既身在宫中,便要守宫里的规矩。”
他说的滴水不漏,魏盛妤自是明白。
她稍稍露出些笑,温温又道,“崔掌事的顾虑,我明白。所以我才特地选了这块玉,而非羽箭引人误会。”
魏盛妤自是有套诡辩的法子,
崔成脸色一冷,“还请魏大人自重!”他换了称呼,拱手就要离开。
“崔掌事!”魏盛妤并不死心,只压低了声追在他身后又道,“我愿意等崔掌事到出宫时节。”
“等?”崔成斜斜瞥了她一眼,甩开衣袖斥道,“奴怕是高攀不起。奴此生都只会侍奉在陛下凤君身侧,魏大人还是少喝些酒的好。”
他愤愤而去,一拐弯,正对上听了半晌好戏的书钰。
“奴见过表公子。”崔成并不打算多留,稍稍欠身,便往行宫而去。今个儿是陛下与凤君宿在行宫的第一夜,他必要亲自检查才能放心。
至于那个不知所谓的魏盛妤,崔成眼露厌恶,只当自己今出门没看黄历。
他一走,魏盛妤自然也不好再留。
书钰看了场热闹,越发唏嘘起来。才踏上行宫的阶梯,远远地就瞧见椿予领着一行內侍正匆匆往内殿而去。
不用说,陛下此刻定然跟表哥在一处。
想到这,书钰叹了口气。正所谓时也命也,他处处都差那么一两步,总不能让老天再给他一场造化吧。
他心中戚戚,正是垂头丧气之时。
灯火通明的内殿里,颜昭捧着刚刚收到的羽箭,眉眼都弯成了天上的月牙。
“陛下。”他刚刚才沐浴完,浑身还有热水拂过的气息,光着脚坐在床边,轻轻荡着腿。一头乌发柔顺地披在耳后,更衬得面如冠玉。
瞧见准备去沐浴的元苏,登时将手中的羽箭仔细放在一旁的矮几,趿着鞋蹬蹬蹬凑上前去,“我帮你擦背。”
“不是困了吗?”元苏有些诧异。
因着玉龙香的缘故,颜昭的精神总不是太足。刚刚在篝火夜饮时,他就有些犯困。这会又黏上来,元苏忖了忖,忽得一本正经低下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当真要替孤擦背?”
“嗯。”颜昭点头。
这些日子他都有在做这件事,实在困乏的时候,他就会躺在被里,边眯着神边等她。
今日陛下又是骑马又是弯弓狩猎,必定想好好洗一洗身上的汗渍。
他刚刚已经喝了浓茶,就等着这会。
“孤今日不会泡太久。”元苏轻按住要跟上来的男郎,“江远在床榻上等孤便是。”
“咦?”颜昭愣住,还未再说。唇上被人稍稍捻了捻,带出一段红,男郎蓦地明白了什么,低垂下眼,“……那我等陛下。”
一道珠帘,将前去御池的人影模糊。
椿予进来奉茶,瞧见自家主子舒舒服服窝在被里把玩着羽箭,亦跟着弯了眉眼,“凤君可要免了明早的茶饮?”
来了行宫,男郎们都是以凤君为首。明日清晨都要聚在一处煮茶作画。
可若是凤君抱恙,便可免了茶饮。
虽说那会子陛下与凤君并不亲近,但凤君向来有忧思少眠的习惯。所以过往三年,椿予就没见过自家主子晨起主持茶饮。
今日却是不同。
此「恙」非彼「恙」,椿予可巴不得这样的荣宠长留。
他用银匙小心地在香炉里添了香,又将轻容纱制成的纱幔也都放了下来。
倚在床头的人影绰绰,似是一副朦胧的画,
而那画中人,正低垂下眼,噙着些笑意,吩咐道,“暂且先免了吧。”
椿予领着众人知趣地退下,刚刚在檐廊站稳,四下一瞥,没见崔成。
“崔掌事呢?”这几日都是他和崔成一同守夜,椿予低声问着守门的內侍。
“回椿掌事的话,崔掌事刚刚去御池伺候陛下沐浴了。”
这话禀得并无错漏,椿予点点头,噤声低垂下了头。
一排排灯笼映出昏黄的光,顺着氤氲的水汽往里,穿过几扇门,便有流水潺潺的声响。
此处的御池是一眼山中温泉。隔着道雕花门,崔成背身站着,凝神听着身后哗啦啦的水声,忙低垂着眼,递了棉巾过去。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棉巾落地的声响。
这些都是崔成所熟悉的,过往只道平常,今夕却已成了投入碧波中的石子,激起涟漪无数。
他把头垂得更低。
“今夜魏盛妤寻过你。”元苏将将穿好中衣,想起暗卫的禀报,随口问道,“可是为了篝火夜饮?”
“是。”崔成并不意外。
宫中大小事务,甚至是整个大晋,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元苏。
“她倒是有眼光。”元苏轻笑,看向崔成,“说起来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岁,怎么样,可看得上她?”
崔成心头一抖,生怕元苏一时起兴,真的给他指了婚,忙跪下道,“陛下,奴此生只愿追随陛下,效忠陛下。”
“你不喜欢魏盛妤的性子?”元苏挑眉,任由进来的內侍替她披上大氅,道,“孤瞧你们在渝北的时候,都有相同的喜好。如今既是个好时机,你若愿意,孤就放你出宫。”
“陛下,奴已经发过誓,此生绝无婚配念想。”崔成连连叩首。
那决绝的模样,瞧得元苏心中直叹气,“你当真不认得那块玉?”
崔成愣住,思索了好半晌摇摇头。
“孤曾听说过一件旧事。”元苏示意崔成起身跟上,缓步负手往内殿走去,“过去魏家曾和崔府有一桩亲。只是后来世事变幻,此事才作罢。”
她点拨的话落在这,并没有再往下说。
崔成敛眉,尽职地掀起纱幔。等那人影也成了一副朦胧的画,方掖手站在椿予身侧。
往事如烟,缥缈难寻。
崔成微微阖目,他已然交出了心去。若真的有这样一段前缘又能如何?
他的心事难寻。
夜风习习吹过,吹皱了低垂的纱幔。
“陛下。”倚在床头的男郎坐起身,将手递在元苏掌中,那双漂亮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是天上星辰,“你刚刚在大帐不让我进去,是不是就在训练肚肚?”
“自然。”元苏颔首与他坐在一处,点点他鼻尖,“若是被你提前知晓。想来你也不会与孤笑得这样好看。”
“怎么会,只要是陛下准备的,我都很喜欢。”颜昭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给她说了一圈自己收到的礼物,可说来说去,也只有小木马、小木剑、木簪和新得的小木人。
他生怕自己忘了她曾送过的礼物,忖了忖又道,“陛下,这三年我忘了许多事,陛下过往送我的礼物,也没记得多少。陛下,你莫要生我气。”
生气?
元苏神情一顿,不甚自然地偏开脸,“孤不会生气。”
“真的?”颜昭显然松了口气,靠在元苏怀里,好奇地又追问道,“那陛下过去还送了我什么?”
他没在福宁殿里见到其他的,或许她送的是一匹小马?又或是一张弯弓?
他还兴致勃勃的猜着,鼻息间冷香扑鼻,却是越来越浓烈。
直叫颜昭鬓间嗡嗡直跳犯晕,他微微皱眉,不等元苏发觉,整个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