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一句话, 到底似漫水拂波,缓和了元苏心底莫名的不痛快。
元苏看向与她笑得好看的男郎,不得不说, 颜昭极为聪慧。
她旋即也弯了唇, 穿上衣裙。
崔成已经在门外候了多时,元苏熟悉他的脚步,顺手牵了颜昭,笑道, “走吧,再不下去, 大伙都得饿肚子了。”
她们沿着木质楼梯缓步走下,还未走到一半, 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颜昭往下探眼看去。
许应书和魏盛妤正支着圆桌, 阮程娇和书钰一前一后,从灶房往里端着菜和米饭。
到这「新家」的第一顿,摆在桌上的饭菜可谓丰盛, 各式的卤味热乎乎地摆了盘,还有王雨早前送得几条鲜鱼,也都放了葱姜蒜去腥隔水蒸好, 这会摆在桌子中央,不多不少,一人一条。
崔成亦用现有的几种青菜做了凉拌菜,甚至于渝北当地最下饭的腌菜,也都盛了一小碟,各种菜式有荤有素, 满当当摆了一桌。
元苏一落座,众人依次也跟着坐下。
颜昭自是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方便替元苏布菜。魏盛妤特地挑了元苏正对面的位置,入口的米饭吃着,心思却在飞速运转。
原本天家用膳,讲究食不言。
不过如今不在宫中,也就无需再讲那么多规矩。元苏瞥了眼明显憋着话的魏盛妤,将口中的鱼肉咽下,先开了口,“你们可打听到了什么?”
“回大姊的话。”魏盛妤忙放下碗筷,手放在膝上,一本正经道,“今日我与崔成去了茶叶馆子和铁器行,那些店家一听我们是外地来的,都不肯与我们多话。还是崔成提议去茶馆坐坐,我们才不负大姊所托,终于打听出了些端倪。”
元苏心中大抵有数,颔首与她道,“这倒是与我们白日的遭遇有几分相似。你且细说说。”
“是。”魏盛妤早就捋好了思路,简单扼要地切入重点道,“小商贩们全都沉默不语,不过渝北的普通百姓却是憋了许多牢骚。”
一壶好茶,再同仇敌忾的暗讽几句朝廷。掏心窝子的话就如倒豆子一般,半真半假在茶馆里说得不亦乐乎。
“三年前内乱,渝北粮食收成并不好,不过那会崔家倒台——”说到这,魏盛妤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坐着的崔成,见他面上并无波澜,只细心挑着鱼刺,顿了顿又道,“是以陛下登基时,渝北的税收才颇为丰厚。”
“听百姓说,现任的郡守为了自己政绩,明明朝廷已经发文免税三年,渝北却依旧高税。再加上这三年渝北虽然有雨,却下的总不是时候,是以收成也逐年下降。”
阮程娇听着奇怪,“若真是如此,怎么没人上告?”
魏盛妤抿了抿唇,细细打量了元苏的神情,方抖着声又道,“听说原本是有当地的书生娘子看不下去,写了状纸预备往京都去告御状的。只不过——”
她顿住没有说。
元苏已经明了,神情肃冷接着道,“只不过官道不通,走了水路却命丧江河。”
“是。”魏盛妤低头。
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为何渝北的百姓如此团结。上诉无门,只有出了大案,方能震动朝野,引起上面重视。
“不过,此事却还有蹊跷。”颜昭将挑了鱼刺的鱼肚肉小心放进元苏手边的小碟子里,道,“既然是要引起朝廷重视,那高太师高采蓉一行人缘何踪迹全无?”
“只怕这背后还有股力量,借着百姓们的手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阮程娇细想了片刻,冷哼一声道,“我看今日在茶馆里与二姊说起此事之人,怕是其中较早反应过来之人。不然,法不责众,此事查到最后,不仅那些藏在背后推波助澜之人毫发无伤,反而会彻底重洗渝北权势。”
“如今看来,官盐一事只是引子。当初不论妻主派谁前来,都是死局。她们的目标,或许......”
颜昭担忧地看向元苏,紧紧攥住她的手。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要引元苏到渝北。所以她们走水路才会一路畅通,没有半点阻碍。
桌上众人都是想到了这一点,神情都肃穆起来。
元苏目有赞赏地看了眼为她忧心的颜昭,“我既然前来。必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环视了四周,淡淡笑道,“如今局势明了,与我们也算一件幸事。如何揪出这背后藏匿之人,便是我们下一步要做之事。”
“主子。”许应书顿了顿开口道,“明日可要去水运司瞧瞧?”
渝北之中,也就只有李郡守逢年时会前往京都参加宫宴,其余人甚少有面圣的机会。
元苏并不担心那些水运司的官员能认出她来。就算真的认出来,若她们并非幕后之人,也不会有任何危险。若她们是幕后之人——
那她正好作饵。
元苏才要点头,就被阮程娇打断,“不可。”
他与元苏相处多年,只需一个眼神,就知晓她心中所想。
“我们在明她们在暗,大姊这样实在太危险。”
“妻主,三妹说得没错。”颜昭亦放不下心,虽说女郎们要做的事他不该开口过多阻拦,但元苏身份贵重,若她真的出了什么闪失,大晋必会再次陷入内乱。
“放心吧。有许管家和三妹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元苏知道他的担忧,早些年她亦经历了不少这样的情况,每回的情形都比此次更为凶险。
只不过颜昭不知情罢了。
如今他跟来也知晓了此间情形,这会攥着她的手都在抖。
元苏心中喟叹,安抚道,“你就是不信我,也该相信三妹的武艺。她当年可救过我不少次。我身上的伤有一半亦都在她身上。”
“大姊,暗箭难防。”阮程娇仍是不赞同。
就算有暗卫在,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又筹备到什么地步,这些全都是未知。
“二妹和许管家觉得呢?”元苏明白程娇和颜昭是关心则乱,她看向一直坐着的另外两个女郎。
许应书本就是提议之人,她自是不会反对。
魏盛妤哪里敢多话,这事关大晋之主的安危,若是日后没什么事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她魏家不得成了大晋的罪人。
她犹犹豫豫不敢开口的档口,倒是一直安静用饭的书钰冷不丁说道,“大姊既是做了这样的决定,必然已经有万全之策。更何况就是两军交战,也没有避而不战之理。”
“如今的形势,不过是瓮中捉鳖。”他抬起眼眸,定定看向元苏,“大姊在明,大局亦是明了。”
元苏挑眉,有些意外。
颜昭与还要再说的书钰微微摇头示意。书钰年纪还轻,又没瞧过陛下身上的伤,说出来的话才这样不知轻重。
“倒也有些胆识。”元苏点头,坐立不安的魏盛妤哪里能被一个男郎给比下去,当即表态,“我愿与大姊共进退。”
“既然四比三,那明日你且去安排去水运司的事宜。”元苏用眼神止住还要再劝的阮程娇,起身牵了颜昭,
“大家今夜便早点歇息吧。”
楼下众人各自忙活起来。
元苏关上房门,一扭头就瞧见自家夫郎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担心,过往她最怕被这样的情绪绊住手脚。所以有什么事从不会与凤君提及。可如今却好似回过味来,莫名地喜欢这样被人惦念在心头的感觉。
元苏不问还好,她这样一问。颜昭整张脸都愁云满布,背过身去不愿理她。
他闹着小性子,可真当元苏躺在床上阖目睡去时。
颜昭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慢吞吞地往床边来,还未跟之前一样坐在床沿,腰间蓦地被人一抱,顷刻间天地颠倒,唯有她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登时红了眼尾,侧开些脸,抿着唇不看她。
“怎么了?”元苏好心情地又问着。
“没什么。”他言不由衷地说着反话,噙在眼角的泪珠却不争气地悄悄滑落。
元苏一愣,手忙脚乱地要起身去拿手帕,就被颜昭紧紧反抱住腰身。
“妻主。”他呜咽地声音又轻又低,像是一阵雨,落下人间一段愁。
“别怕,你又不是不知道此次有多少人来保护我。”元苏叹了口气,翻身带着她的小黏糕侧躺下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们若真是有手段,就不会躲在百姓身后。你可还记得怡亲王?”
“嗯。”窝在怀里男郎抽噎着也不忘应她。
元苏无声地笑笑,“她弄出来的阵仗远比渝北更为凶险,手段更为隐蔽。你瞧,现在不也没事吗?”
“妻主,骄兵必败的道理你比我懂。”颜昭可不会随便被她几乎话就哄住,他恨不能替她去做这个饵,可他只是个养在宫里的男郎,能做的太少。
他既厌恶自己不能帮她的忙,又忧心事有万一,手指紧紧攀住她的前襟,一字一句地叮嘱道,“所以妻主就是有万全之策,也不可掉以轻心。”
“嗯。”
“还有,妻主不可在紧要关头生出慈悲之心。”
她们可都是奔着元苏的命来的,若是用什么不入流的法子,让陛下一时心软失了先机可就不妙了。
“只有这些?”
元苏低头与他蹭了蹭鼻尖,听说旁人的妻主要去做一些有危险的事,家中的夫郎除了千叮咛万嘱咐,还有些特别的表示。
当初她没细听,这会难免心中好奇,也不知颜昭会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还有的。”窝在她怀里的男郎仰起脸,神情极为认真,“我是说万一,万一对方以我做要挟,妻主万不可心软。”
他看过许多话本,里面常有这样的桥段。
颜昭与她勾住小手指,“妻主,只需要保护好自己,不必管我。”
比起他的生死,他更在意的,是元苏的命。
“只要妻主平安无事,我也算—”
“胡说什么。”元苏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又气又急,下意识地便吻了上去,直到刚刚还一脸慷慨就义神情的男郎面色酡红,才放开他。
“江远难道不记得,成了妻夫便是昭告了天地,要不离不弃?”
“可是……”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迷迷蒙蒙,「可是」什么,颜昭已经想不起来,他看着元苏,耳畔只剩那句不离不弃。
是了,他怎么忘了,她们感情这般好,他舍不得陛下,陛下自然也舍不得他。
“妻主。”
颜昭扬起眸子唤她,手指却悄悄解开了她的衣带,他听吴阿四说过妻夫之道。
如今夜色已深,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