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刻意压低的女声在喉间凝滞了须臾, 蓦地软和下来。
元苏伸手捧起他的脸,低眉俯首,她的影子与他的重叠在一处, 气息渐渐乱成了咚咚无序的心跳。
连日里紧张与压抑的心似是找到了突破, 正如贯穿渝北的那条江河,滔滔不绝地倾泄开来。
他束起的发早就半散,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肩头,仰躺在床上。
透窗而来的月色清亮, 似是把那身玉骨渡上了一层银辉,沿着半敞的衣领, 一点点隐入肌理分明的胸膛。
那双漂亮的眸子犹如雨后沾了水珠的花瓣,微微眯起。
“妻主……”
他伸手搭在元苏的肩头, 模样恍似醉了酒的仙, 跌进了万丈红尘,俊俏且魅惑。
元苏低低嗯了一声,才要解开衣带。搭在她肩头的手指一路下滑, 落在裹好伤药的棉布上,轻声问道,“你伤口还疼不疼?”
山峰覆雪, 红梅满枝。
一室月色,映出了烧在心尖的火。元苏摇头,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他的唇,“还有些痛。”
她并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
总归此间离天明也有段时间,元苏重新俯身。
他的唇温温软软,似是一把小勾子, 勾得她心尖又痒又疼,恨不能再重些。
静谧的夜里, 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元苏抬手,才要把那件碍事的衣衫脱下。
“妻主。”
刚刚还意乱情迷的男郎脸上还烧哄哄的,声音也被吻出了甜意,却在此刻用手抵住了她的吻,“正事要紧。”
元苏:“……”
她顿住身形,一瞧藏在月色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心中当即明了。
他哪里是真的让她停下,不过是故意捉弄她,以报白日里惊吓伤心之事。
不然,他也不会口里说着「正事要紧」,抱住她腰身的手却不曾松开,还趁着她怔愣的时候,悄悄地吻在她的锁骨。
她的夫郎,是只有脾气的小猫。
元苏弯唇,与他侧躺在一处。手指绕着他的发尾,任由小猫在自己身上落在印记。
颜昭聪慧,衣领以上的部位几乎不碰。所以元苏并不担心明日会因此穿帮。
“妻主。”他欢欢喜喜在她怀中玩闹了好一会,才将心中那股空虚将将满上。这世间并不是每一回都能失而复得。
颜昭这一日乍悲乍喜,心绪早就不复过去矜持冷静。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这颗心完完整整全都捧给元苏瞧,这会窝在她怀里,那双好看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盯住元苏,又唤她,“妻主。”
“怎么了?”
“没什么。”颜昭摇摇头,须臾,又甜滋滋地唤她,“妻主!”
元苏揉揉他的脸颊,大抵也能懂一点他此刻的情绪。只由着他一声又一声轻声唤着,她也好脾气地一声声回应着。
“妻主,等这次回京以后。”颜昭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下巴微扬伏在她耳边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等一切安定,等她不再被这些事务烦心。
男郎眉目温柔地幻想着以后的日子,元苏亦弯了唇。还不等她应下,崔成在外轻轻敲了敲门。
元苏刚刚还带着笑意地面容登时冷肃了下来,她伸手替颜昭盖好被子,利落起身。
“妻主!”
这样的情况,颜昭留不得她,却也十万个不放心。他拉住她的手,“我想去陪你。”
哪怕是坐在棺木前,也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的躺着。
元苏微微叹气,止住他要起身的动作,“你就留在这吧。”
“妻主,我……”颜昭才要起誓自己绝不会露出破绽,元苏与他摇摇头,俯下身低道,“哪里有人刚死了妻主,眼角眉梢处还这般艳丽的。”
嗳?
颜昭怔住,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登时又红了几分。
这哪里能怪他,还不是她渡来的春风。
男郎唇角微扬,“那等天明,我画惨白些再去。要不我怕那些人起疑。”
这回元苏没有否决,点了点头,将他按进被里,“既然这会安心了,就多睡一会。有事与崔成吩咐便是。”
“嗯!”颜昭乖乖地目送她出了房门。
天上一弯月,星辰正亮。
楼下走来走去的人影早就呵欠连天,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喝酒暖身的那些人,心中不知有多羡慕。
许应书与魏盛妤招呼了街坊好半日,尤其魏盛妤,这会子打个哈欠都是酒气,却还记着要盯住那几个可疑的人影。
一层薄纱,分割开了热闹与寂静。几乎没有人,会在夜里长时间地盯住薄纱后的棺木。
借着夜色的遮掩,元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棺木。
快天明的时候,人的胆子也肥了不少。冯肴借着送肉的时机,总算靠近了棺木。
她人虽站得近,眼睛却还是不太敢往里多瞅。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六月天的清晨不算热,却也说不上冷,偏偏苏家棺木这阴森森的,稍稍靠近些都觉得头皮发麻,凉意咻咻。
看来老话说「冤死之人魂魄难安」也不是空穴来风。
冯肴心惊胆战地瞥了眼棺木中的人影,见的确是元苏,也来不及再多看,当即溜之大吉,去跟上面复命。
她前脚刚走,后面唢呐声就重新响起。纸钱烧在铜盆里,周围人忙不迭地帮着折纸点香。
书钰是被窗外的唢呐声叫醒的,他懵懵地坐起身,好半晌才想起今夕是何夕。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他快步走出房门,先去瞧了颜昭。
“主夫呢?”
隔壁半开的房门外只有端了汤水候着的崔成,书钰探头往里面瞅了瞅,疑惑道。
“早前家中来人,主夫这会就在楼下与她们商谈回家事宜。”
“那你怎得不跟去?”书钰皱眉,“主夫如今心神不定,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如何担待的起!”
他说罢,也不等崔成解释,蹬蹬蹬就往下去。
如今陛下骤然离世,颜府又只是五品,这些奴才少不得要生出怠慢。就算是为了自己,表哥也不能有事。
书钰心中拿定主意,见到戴了帷帽的颜昭,想也没想就要靠近。
唰——
一道白光似是天降,蓦地直指他喉间。吓得书钰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求助似的看向颜昭。
“他是自家人。”许是昨日哭得太过的缘故,颜昭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看向隐隐发抖的书钰,“你且去房里等我。”
有些事,知道的人不必太多。
临街的窗大开着,渝北近来也没什么外乡人,客栈里最是清闲。如今接了苏家的银子,自是尽心尽力。
小二殷勤地换了新的茶水上楼。
瞧见兀自惊魂不定的书钰,忙搭话安慰了几句。下楼时还依依不舍的又回头瞧了几眼,且不说这苏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单是这几个男郎,就是在渝北,也都是一等一的俊俏。
尤其那个端着汤水站在窗边的男郎,眉目间与原来的崔氏一族着实有几分相像。
她一面想着,一面与掌柜闲话了几句。
“这话可不好乱说。”掌柜的到底年长些,见过的风浪也多,打断小二的话道,“渝北人谁不知晓崔氏一族已经流放,便是崔家尚有人在,也多是官奴,如何能成为良家夫郎。”
“你看这苏家,显然是有些家底的。如今又有官煞子上门相谈,你我还是闲话少说,免得生出事端。”
她就是个小本买卖,万不想掺和到什么惊天大事之中去。
有了掌柜的吩咐叮嘱,小二也不敢多言。就是颜昭上楼,也低垂的眉目不敢多看。
“主夫。”崔成听见动静,忙从房里迎了出来。他微微向后张望了几眼,见那些人并没有跟上,松了口气道,“刚刚那些都是家里人?”
颜昭点头,“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也不能在渝北多留,还是要尽早回去的好。你且去收拾一下,咱们再过半刻,吉时出发。”
“嗯。”书钰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袱,脚步还未迈开,又生生顿住,细细打量着摘下帷帽的颜昭,“主夫,我怎么瞧着你今有点不一样。”
颜昭被他问得一愣,低下眉没说话。崔成放了汤水在桌案,寻了时机解释道,“主夫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事关回家事宜,若不打起精神,谁来主持大局?”
他这么一反问,巧妙地回答了书钰的疑惑。
书钰自是不希望颜昭继续寻死,当即拍了拍自己的嘴,讪讪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他回房整理自己的包袱,颜昭示意崔成关上门,压低了声,“我的神情竟真的这么明显?”
“是。”崔成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颜昭一听,幽幽叹了口气。总归过一会就要回京都,他把帷帽一戴,倒也看不出什么。
稍稍用了些汤水暖胃,颜昭想起元苏心口的伤,问道,“妻主的伤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李尘不过是个文臣,断没有机会能伤了陛下。
他稍稍一想,就觉得蹊跷。崔成一直都在陛下身侧,理应知晓些缘由。
“回主夫的话。”低着头的崔成却不似刚刚回答那般利落,他交叠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攥紧,好半晌才又继续道,“大姊的伤全因我而起。”
若非他想要亲手替母亲报仇,擅自去寻被捆住的李尘。也不会连累闻讯而来的陛下。
她又救了他。
救了毫无用处,只会拖人后腿的他。
想起她心口上那深长的刀伤,崔成眼眶酸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夫,是我害了大姊。”
他欠陛下得恩情,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清了。
崔成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颜昭忙扶他起来,心中却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