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苏从房中出来的时候, 阮程娇、魏盛妤、许应书都已经在楼梯口恭敬候着。
“大姊,还有一事蹊跷。”阮程娇淡淡瞥了眼从房门探出的人影,一转身拉着元苏就要往下走去。
“妻……”
颜昭的声音被众人离去的脚步声掩盖,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落寞地低垂, 双手捏住衣角,暗暗生出些羡慕,若是他也会武艺就好了,这会就能紧紧跟在她身侧。
余光里, 那仅仅露出一点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元苏踩在楼梯上的脚步一顿,与阮程娇等人吩咐道, “此次前去,必然会遇上负责灭火的黑龙队 , 去的人不必太多。程娇和盛妤跟我前去, 许管家留在家里。”
“是。”
阮程娇和魏盛妤点头,元苏又道,“随身带些短家伙便是, 一会在正厅汇合。”
“大姊?”阮程娇微愣,正想问缘由,就见元苏折回了房门口。
许应书和魏盛妤已经下了楼, 原本他也该离开的。可阮程娇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他愣愣地瞧着她渐渐走远,走到另一个男郎身侧,微微低头,低声问着。
“怎么不去睡?”
“妻,妻主?”那双漂亮的眸子诧异地扬起, 旋即露出个好看的笑,“我还不困, 倒是妻主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
“是忘了些事。”元苏笑笑,握住他的手,他应该很担心。
元苏拿出手帕替男郎擦去掌心的薄汗,“刚刚忘了嘱咐你,睡觉记得盖好被子,我只是去瞧瞧,去去就回。”
“妻主,就是忘了这些?”
颜昭微愣,她特地折回,就是为了这几句话?
“嗯。”元苏颔首,应得痛快。总归大火熄灭也需要时间,她们若是去得太早,反而会成为官府怀疑的对象。
倒不如与他宽宽心。
“妻主。”颜昭心里微甜,却也怕耽误了她的正事,忙点头跟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会盖好被子,也会乖乖在家里等你。”
他如今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年趴在她腿上又乖又软的小猫。
元苏心中微动,抬手揉揉他的发顶,又不放心地嘱咐道,“许管家会留在家里,若是真有什么,吩咐她去做。”
“妻主,我都记下了。”颜昭弯弯眉眼,正预备送她出门。手指被人牵住,却是元苏带着他往房里去。
“这会夜深,你就早点歇息吧,不必特地送出来。”
如今她着实看不得他有半分委屈的模样,等颜昭乖乖窝进被里,元苏看了眼外间的夜色,顺手将房门掩好。
“大姊。”一直站在楼梯口的阮程娇干涩开口,“有许应书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元苏负手,带头在前面走着,她唇角带笑,与他道,“不过男郎多爱胡思乱想,他既是担忧我,我自然要与他宽宽心,哄哄他。”
阮程娇听得一愣,眸色晦涩不明。
倒是魏盛妤迎了上来,细心地说起外面的情形,“大姊,黑龙队外面还在灭火。渝北城中有宵禁,这会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可由从此处去往水运司的小道?”元苏问着早就候在一旁的崔成。
“有的。”他特地换上了一身普通至极的衣衫,“大姊随我前来。”
暗下来的天成了天然的遮蔽。
她们一行人静静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稍稍抬眸,就能瞧见不远处的火光滔天。
元苏细细听了听前面的动静,在水运司灭火的黑龙队少说来了三支,但这火却一点都没有灭的意思。
她看了眼阮程娇,后者会意。
“大姊!”崔成轻声拉住元苏的衣袖,提醒道,“若是来不及走回此处,前面右手边的小道,可折回家中。”
元苏点头,示意魏盛妤保护好崔成。手指轻挥,领着阮程娇一前一后沿着角落往前走去。
她们行得快,越往前,看得也就越清楚。
整整三支黑龙队,提水灭火的却只有三两人。眼瞧着那些人全都抱着臂膀凑在一处寒暄,元苏微微挑眉,下手极为利落地打晕了前来小解的两人。与阮程娇一人扒了一套黑龙队队服,她穿得快。一转身就瞧见阮程娇正翻着衣袖。
“怎得还跟小时候一样不会穿衣。”
她轻叹了口气。过去她们一块从军时,程娇穿衣便比她们要慢。以前是她帮着程娇收尾,眼下也是。
元苏极为自然地帮他穿上衣袖,低道,“一会你跟在我身后,若是真有什么,你抽空先走。我自有脱身的法子。”
“大姊在哪,我在哪。”阮程娇不同意。
元苏替他系好腰带,往外看了眼,眉目严肃转头又道,“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这火起得凶又没人去灭,只怕是要借火毁去其中一些重要的文件。我身侧有暗卫,倒是不碍事。但颜昭是男郎,此次前来的几人中,我最信得过的便是你,所以颜昭的安危,我只托付给你。”
她这话便是下了令。
阮程娇就是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此刻也只能应了下来。
元苏信任地拍拍他的肩头,大步走在前,做出个浑浑噩噩的模样,阮程娇低垂着脸,跟在她的身后。
水运司近码头,却也是一处单独而建的官衙。
元苏不过走得稍稍近了些,噗滋滋的火舌炸开木头的声音便充斥在耳内。她脸上抹了些灰,极为熟稔地往站着的人群里一站,倒也没人怀疑。
“我听说今晚可是有风,要是再不灭火,风一起,可就真的来不及了。”说话的是个稍胖些的女子,元苏往她腰上的令牌看了一眼,就听站在最后面的另一人冷哼道,“急什么,若是真的有风,大不了就是火势变大,连带着烧了码头上那些渔民的船,死上一两个贱民。可若是里面的东西没烧干净,有麻烦的便是你我。”
“可是……”刚刚那稍胖些的女郎微微蹙眉,她官阶低微,做不了什么主。眼瞧着冲上天际的黑烟越来越浓,她还是忍不住担忧道,“若是一会有百姓闻着烟味过来怎么办?”
她的话音一落,其余人当即嘻嘻哈哈笑出了声,“怎么办?”
“渝北有宵禁,我们又不曾敲响火铃,自然是按照朝廷法度处理罚钱便是。”
“可不是,若是出来的人多,一人收上十五文,也够咱们白日里去吃酒听曲的。”
“说起来,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要烧得这般干净?”
“你又嘴欠了不是?”早前冷哼的女子斜眼一瞪,“上面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事。问这么多,是嫌死的不够快?”
她这警告的话一出,众人当即三缄其口。
大晋虽有法度,但在渝北,谁也不敢忤逆了李太守的意思。
元苏微微蹙眉,水运司中无非是些船只往来记录,若要烧得这般干净,多半还是为了官盐一事。
看来这李尘对于官盐沉船一事,并非全不知情。
税收、官盐、沉船......
除了她是目标,看来这伙人还有旁的目的。
元苏思绪转得飞快,手下木桶将将放下,忽得听到一声短促的笛响。这是黑龙队灭火的指令。
刚刚还消极怠工的众人登时加快了手中动作。
元苏耳力极佳,立时分辨出纷乱的脚步中,有略沉的步伐正在靠近。
阮程娇就在元苏身侧,两人相互对望一眼,登时心如明镜。
大晋法规,凡是大火,官衙必得过问到场。
这么晚又坐着轿子前来的,多半就是李尘李太守。
元苏低下头,李尘这人她没有太多印象,宫宴中也算是个安静之人。她用余光打量着从软轿上懒洋洋下来的李尘。
“水运司着了这么大的火,尔等务必要查出着火缘由。”
她远远站在黑龙队后侧,捂着口鼻极不耐烦的吩咐道,“待天明,让水运司的人也来看看,还剩些什么。”
“是。”早前冷脸的女子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躬身候在李尘身侧,点头哈腰地应着。
“对了。”转身要钻进软轿的李尘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又低道,“天干物燥的,城中许是多火。你们望火楼可得仔细些,可别漏了什么。”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
但李尘的眼神此刻却似是猝了毒,阴狠地一眯,“这里鱼腥味也太重了些,臭气熏天的。你们也一并处理了吧。”
“……大人,我们黑龙队怕是管不了这鱼的事。”
李尘视线冷了下来,略一挑眉。刚刚还有所犹豫的女子当即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此事小的们必会做的妥妥当当。”
“嗯。”李尘抬脚,顺道瞥了眼前方,忽得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生生顿住,辨认了许久,方玩味地指了远处的元苏,“罢了,鱼的事无需你们去管,黑龙队里混了人都发觉不了,我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这话无疑是一记响雷。
“大人恕罪,小的这就去办!”
吓出一身冷汗地女子忙扬声要吩咐拿人。
李尘冷斥,“蠢货,瓮中捉鳖不会,难道还不懂声东击西?”
“还请大人明示。”
“飞鸟需折翅。”她从袖中扔出个纸条,指着上面潦草且错了笔划的几字,“夜里起风,此处多半也会起火,你们提前去瞧瞧,免得伤了其中百姓性命。”
她重重咬在起火二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阮程娇三年不曾回京,李尘并不认得。偷听到她此刻的吩咐,当即借着递水桶的功夫,与元苏微微示意。
这会三支黑龙队都在有条不紊地灭着火。
阮程娇不好溜出,好不容易寻了个时机,他脚下跑得飞快,直奔那个小院子。
崔成和魏盛妤在外面,尚算安全。
凤君!
阮程娇眉心紧蹙,他既答应了元苏要保护好凤君,此刻就绝不能食言。
只有凤君安全,元苏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他来得快,一袭黑衣黑灯笼的黑龙队来得更快。阮程娇翻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接连扔进了几条燃着的柴火。
听见动静的许应书将将要点灯瞧个究竟,就被摸黑进来的阮程娇一把捂住了嘴。
“此地不安全,需要尽快离开。你去收拾细软,我去楼上叫醒主夫。”
他说得飞快,许应书何等聪明,当即猜到几分,点头示意。两人分道而行,阮程娇一上楼,迎面正对上已经叫了书钰起来的颜昭。
二楼临窗的月色分明。
乍见到阮程娇,男郎声音都轻松了不少,“三妹,妻主呢?”
“大姊还在水运司。”阮程娇这会没空跟他细细解释,只道,“主夫,现在我们需要立即离开。”
“走?”书钰还睡懵着,他不解地瞧着紧张起来的颜昭,“表哥,我们不等大姊了吗?”
颜昭心头冰凉,既担忧元苏,却也明白若非事出突然,她不会让阮程娇带大家离开此地。
他不能做她的拖累。
外间隐约有烟味传来,颜昭拉住书钰的手,与阮程娇点点头,“走吧。”
三人下楼与许应书汇合,还未推开门。翻墙落地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阮程娇一愣,示意众人跟他折到正厅后窗。
他白日里心酸难过时,曾无意发现这正厅的后窗并未完全封死,没成想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许应书配合阮程娇合力拆了那些木板,刚刚扶着颜昭和书钰跳出窗户。
身后蓦地扔进一个油瓶,几个火把接连跟了进来。
霎那间熊熊烈火拔地而起,掀起一股热气的巨浪,直直将四人往后一推,纷纷叠进了身后不知深浅的小河。
火与水的交替,并未解了那股近在咫尺的烧灼感。
阮程娇接连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想都没想,直接一个猛子往下,拉住了正在下沉的颜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