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
元苏轻轻叹了口气, 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微弱的月色里,男郎面容憔悴, 唯有那双眼闪着异样的神采。
她顿了顿, 问他,“肚子饿不饿?”
嗳?
“妻主……”
颜昭一愣,摇头,抱着她腰身的手臂收紧, “我不饿!”
他看过话本,死后现身之人都是有心愿未了。陛下定是担忧他不吃不喝, 才会在夜里出现,若是他应了她的心愿。
陛下……陛下就会化作一缕青烟, 再也抓不住, 握不到。
“我也不渴。”
他把脸捂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地,“我只是想跟妻主在一起, 永远永远。”
只要他许的愿望足够永久,说不定陛下就能留下来。
颜昭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今夜里, 男郎的心却格外的虔诚。
或许是他的执念,抑或是他的妄想。
陛下身上暖暖的,纸灰味也越来越淡。颜昭又惊又喜,傻傻地抬起眸子,弯唇想与她笑笑。
干裂的唇却先有了血气,颜昭毫不在意地抿抿唇。
在夜里时间一长, 周遭的事物反而越发清晰。
元苏心中轻叹,手上用了巧劲, 轻轻松松挣脱开颜昭抱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身才要从桌案上拿了茶水过来。
“妻主!”坐在床上的男郎却已经骇到了极致,想要起身去追她,腿脚还疲软着,扑通一声就重重跌到了地上。
扑簌簌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他根本不觉得痛,只心急想要捉住她的衣摆。
元苏微愣,心似是被拉扯着,声音都涩了几分,“我在。”
她设想过这一场假死,京中会是怎样的群魔乱舞,也想过如何用这一场意外彻底地将大晋中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一网打尽,将帝位牢固。
却唯独不曾想过,她的夫郎会这样难过。
他明明是清冷端方的公子,就算是失了忆喜欢黏着她,也不该这样情深。
可白日里他落下的泪,想要追随她去的死志。
无一不是他的情,他的心。就像是一张网,密密地将她拢在其中。
“我不走。”元苏伸手扶起哭成泪人的颜昭,温声低低安抚着他,“我只是想替你取杯水来。”
“真的?”躲进她怀里的男郎明显有所怀疑,他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抹干泪珠,重新抱紧她,“妻主,你别走,我不渴。”
他当真是怕极了。
元苏叹了口气,“你哭了这么久,怎么会不渴。”
她的腰身被颜昭困住,稍稍伸手拿过桌案上的杯盏,递给眼巴巴一直盯着她的男郎,“放心,天亮前我都不会离开。”
天亮之前......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雷,狠狠劈在颜昭将将放松的心上。
原来话本上说得都是真的,她还会消失。
颜昭心中难过,就着元苏的手喝水的时候,余光往窗外瞥了瞥,若是天能永远不亮,永远是黑夜就好了。
他哀伤的神情藏不住。
元苏实在不忍心,等他喝了水,这才将人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床边,握在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江远,你感受到了吗?”
掌心下软绵一片,颜昭耳尖一红,一时没转过弯来。只眼眶泛酸,手下稍稍用力,听话地感受着她。
是了,陛下定然对此事也有遗憾,自打他失忆后,她们还未曾亲密过。话本里也曾有过些志怪之说,他大抵是知晓的。
“妻主,我不怕人鬼殊途。”
颜昭仰起脸,攀上她的肩头,轻轻地温柔地在她唇上吻了过去。
月色银辉,清晰地映出纠缠在一处的两个影子。到底是他的气息先乱了序,鼻尖生着薄汗微微退开些,正要解开自己的衣带。
“江远。”元苏揉揉他的脸,重新握着他的手搭在自己心口,“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颜昭哭了近一日,脑子都是懵的。这会气还没喘匀,正晕晕乎乎想要将自己献祭。
咚咚——咚咚——
稳健的心跳透过掌心,传递出一片勃勃生机。
“这是…….”那双漂亮的眸子先是惊愕,渐渐欢喜,还不等元苏与他低声说了此次安排,她的心口就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男郎蓦地背过身去,侧脸气鼓鼓地。显然已经明白了所有。
他果真是个傻子!
颜昭愤愤地抱住自己的臂膀,心底却已经彻底地轻松下来。
她还活着,幸好,她还活着。
可这样庆幸的情绪越是明显,回忆起刚刚那场乌龙的恼意也就越甚。
他用余光瞥了眼正微微蹙眉揉着心口的元苏,低低哼了一声。他刚刚可没用多大的气力,她定是故意做出副疼的模样来诓他。
颜昭心中有气,也打定主意再也不会上当。只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可真当坐在他背后的人有起身的意思,颜昭哪里还坐的住,悄悄向后伸手,将她的衣袖压在自己臀腿下。
“妻主也知道疼。”他抿唇,与她生出些埋怨。
虽说她这样做,必然是有些不能与他细说的道理。但颜昭就是生气,气她竟然这样诅咒自己。
他难过心疼,却也明白。若非背水一战,她亦不会出此下策。
“妻主?”
身后的女郎还在轻轻吸气,颜昭一顿。哪里还顾得上与她生气,转身便皱着眉要瞧她的心口。
糟了,可别是他刚刚真的用劲过大。
颜昭心中担忧,还未解开她的衣领一探究竟。就被元苏止住了动作,“我没事。”
她面色在月光下异常的苍白。
颜昭心头一跳,“妻主又骗我。”
他手忙脚乱地扒开她的衣领,果真见到了沁出血迹的棉布。她真的受了伤,而他刚刚竟还在她的伤口上那样用力的捏了捏。
“妻主。”颜昭心疼地无以复加,眼瞧那双红肿的眸子又要掉眼泪,元苏忙与他轻松地笑笑,“真没事,这伤算不得什么。”
她越是这么安慰他,颜昭心头的委屈酸涩就越难抑制。
伤在心口,足见那些人是下了死手,若是再深上几分…….
颜昭不敢再想,刚要去点灯。
“外面还有监视之人。”元苏压低了声,与他摇摇头,“不然我也不会等夜深才来瞧你。”
“妻主。”颜昭担忧地看着她,“那明日该怎么办?”
如今天热,元苏又是「横死」,须得早些安葬。
那些监视之人必然会紧盯着封棺。活人被闷在棺木里,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别怕,明日自会有朝廷的人运送棺木回京。”元苏细细说了之后的安排,又道,“渝北官盐一事,已无追究必要。如今李尘一死,顺亲王自会把所有的丑事都推在她身上,再以血统之身,名正言顺地坐上帝位。”
“她要想既位,就需要动用那些暗中扶植的力量。此次既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亦能除去所有的威胁。”
元苏眉间冷肃,这些年因着她的出身,和先帝给予亲王的权势,朝政其实并不十分的稳定。
她亦是谋划了三年,才一点点从亲王世家中收回了大部分的权力。
如今最后一击,确实要更加谨慎收网。
“妻主,那我白日里会不会做的太过?”
颜昭借着月色从桌案上拿过放着的药箱,这本是阮程娇敷了伤口随手留在这的。却不想此刻竟有了大用。
“不会。”元苏忖了忖,半晌又低道,“江远。”
“嗯?”
颜昭正细心地从药箱里寻出伤药和棉布。半褪下元苏的衣衫,用小剪子剪开沁出血的棉布。
元苏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万不能如今日一般。人活着,方有无限的可能。”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颇有些哀伤地看着她,“我活着还能有什么可能?”
“我……”那双红肿的眼眸微微低垂,说着真心话,“我只想跟着妻主。”
天上地下,抑或是一片虚无,他都想陪着她。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却也只有她们成了最为亲密的妻夫。
他的话简单,却也暖人心窝。
元苏一时愣住,不由得压低了声:“为什么?”
她分明是知道那个答案的,可见到他扬起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是星河,元苏却装了傻,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哪有什么为什么。”颜昭手里攥着药瓶,借着夜色的遮掩,才没有让她瞧见红透的脸,“还不是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妻主。”
“……”
元苏神情一僵,想问他要是当初嫁给了旁人,可还会这样情深。
可话都到了唇边,又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当真无聊。
她本来就是他的妻主,又怎么会其他的假设。
她唇边泛起些自嘲的笑,就听正给她上药的颜昭幽幽问道,“倒是妻主的伤,是谁帮着上了的药?棉布裹得真细致。”
“你说这伤啊。”元苏没察觉她那夫郎快要酸成一缸醋,只如实道,“亏得当时有崔成在,才能及时止了血。”
颜昭微微挑眉,“那妻主觉得是我上药的手法好,还是他好?”
元苏有些意外颜昭会提出这样比较的问题,忖了半晌才严肃道,“崔成曾学过些医术,于包扎伤口是熟练些。”
“哦。”颜昭抿唇,低下头。
“不过我还是喜欢让江远替我上药。”元苏揉揉他的发顶,“江远动作轻柔,所以伤口不会太痛。”
“其实,我还有让妻主不太痛的法子,妻主要不要试试?”低垂着的俊容已然烧得通红,却还不轻不重地问着。
元苏瞥了眼桌案上的笔墨,以为他又是要画个笑脸,便点头“嗯”了一声。
话音才落,心口便落进了一片温软之中。
他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一点点一寸寸在纷乱的心跳声中,落下轻若雪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