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若只有一道菜陛下尝着不合适, 那或许是人的口味有异。但要是接连几道菜都不对,那其中的问题可就多了。
颜昭入宫前,便由家中长辈多方叮咛, 务必要照顾好陛下, 免得丢了颜家脸面。
他心中担忧,生怕是自己忘了的这段日子里,没有人叮嘱元苏吃药。
颜昭可记得陛下早前一直服用着一剂很特别的丸药,吃过之后周身便会有股冷香。
如今他离得近, 却没有闻见。
思及此,那双漂亮的眸子便瞧向了元苏, 旁的不说,光是这样细细看着, 陛下的确是比早前消瘦了些。
他心中咯噔一下, 愣神间,只觉得手臂被人拉着,整个人顺势就坐在了元苏身边。
清蒸的鱼肉鲜美, 入口即化。
颜昭吃相惯来文雅。
元苏眉眼微微有了笑意,又生怕惊着明显有心事的男郎,倒是没直勾勾地瞧着他, 只用余光时不时地瞥一瞥。
手中的筷子不停,把桌上的菜肴一点点夹在自己的盘子里,寻着借口每样都哄着他尝了尝。
宫中御膳向来繁复,就是每道菜都用上一口,也能吃个七七八八。
“陛下是觉得这些菜都不合胃口?”
一顿饭下来,她的筷子没有停, 吃的却少。他虽没怎么动筷,却也被她喂了不少许。
“倒也不是不合胃口, 只是孤近日不知怎么了,每每用饭都觉得食不下咽。”元苏知晓他最是尽责,一旦涉及到她的身子康健问题,颜昭总是格外小心谨慎。
也只有此时,那双漂亮的眸子才会担忧起来。
像极了她的小黏糕。
元苏轻叹,也不知自己过去怎么会觉得这样清冷端方的凤君很好。
明明他的尽责是因为身份,不是因为仰慕。可她过去竟没有觉出丁点问题。
如今她抱过甜滋滋的小黏糕,再瞧此刻的凤君,才发觉她与他之间不知何时已经生疏至此。
他分明还在那,却隔着冷人心的厚冰。她捂不化,却也不想就这样把他留在身后。
元苏说了谎。
“陛下早前吃的丸药呢?”颜昭果真皱起眉头,仔细问道。
“那些丸药已经没了效果。”元苏没料到他还记得自己吃药的事,顺着他的话道,“过几日孤会请素月先生入宫,到时候也让她替你瞧瞧。”
“我无碍的,不过是忘了些事罢了。”
左右那些记忆有或没有与他意义都不大,颜昭摇摇头,只道,“陛下是大晋之主,陛下的身子康健关乎大晋国运,若真是不舒服,万不敢有任何耽搁。”
“既然那些药无用,陛下不如明早就请素月先生入宫,开些新方子。”
身侧的男郎坐得笔直,明明两人之间只有半臂的距离,他却好似坐在了雪山之巅,神情淡然,眉眼低垂着,仿佛塑了一层霜,叫人无法触摸。
若是从前的小黏糕,这会定然早就欢欢喜喜窝进她的怀里。
元苏又叹了口气。
颜昭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也是担忧自己的身体,便道,“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素月先生医术高明,定能调理好陛下的身子。”
“素月先生医术是不错。”元苏看向他,生出些怅然,“但有些病,或许药石无用。”
她的眼神分明是看着颜昭,偏生颜昭却觉得,那目光仿佛透过了他,再看向另一个人。
“陛下……”他并不在乎她到底在念着谁,只不过听她这样说。
她的病……很重吗?
收拾好碗碟的內侍早就悄悄退了出去,明亮的内殿里,元苏却是背光坐着,单手撑着脸,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远比夜色更为深沉,比古文更加晦涩难懂。
她的人分明就坐在身侧,却如同之前的每一回,心思早就飞远。
颜昭侧开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
“陛下——”
沉寂下来的内殿,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碰撞在一起。
元苏停下,示意颜昭先说。
“陛下,如今夜已经深了。”
颜昭记得她早先说过今晚不会来福宁殿过夜的,这个时辰他也差不多该沐浴准备歇息。但他怎么瞧,都没发觉陛下有要走的意思。
男郎小心地提示着。
夜深?
元苏朝窗外看了眼,再瞧低垂着眉目的颜昭。他如今还是那个性子内敛的男郎,不似小黏糕,会直白地让她留下来,不准走。
虽说凤君这话的意思隐晦,但元苏已经领悟。她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负手往御池走去。
崔成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余光里,冷脸一日的元苏眉眼弯弯,显然心情舒畅了不少。
攥在手心的提杆蓦地抓紧,崔成低下头,死死压住心头不断涌上的酸涩。
靠近内殿的偏房里,尚有一处沐浴的地儿。早前颜昭觉得御池太过宽大,便让人在此处单独起了一方小池子。
这会椿予一面在注了水的小池子里撒着花瓣,一面小心打量着舒服泡进去的颜昭。
“凤君。”
他欲言又止,颜昭斜眼睨他,“这里没有旁人,你但说无妨。”
“是。”椿予低垂下头,恭恭敬敬道,“这几月里凤君都会帮陛下擦背,今夜可还要准备擦背的物件?”
“擦背??”
颜昭将将才放松的神经蓦地绷住,究竟他忘了的这几月,还做过什么蠢事。
“陛下不是一向不喜有人在旁伺候的吗?”颜昭扶额,只觉得自己荒唐至极。
椿予脸上一红,却也不好说这些日子在御池外听到的动静。
起初凤君是老老实实替陛下擦背的,但夜夜沐浴,擦背这两字到后来便也不仅仅是擦背。
显然面前的凤君并不知晓这其中有多少旖旎。
“罢了,总归陛下已经离去。”颜昭顿了顿,低声又问道,“我可还做了什么丢脸面的事?”
椿予慌忙摇头,“凤君一向端方。”
不过他跟随颜昭多年,稍稍细想也知凤君所谓的「丢脸面」大抵指的是什么。
诸如那些白日摇舟、晨起贪欢之类。
但这些椿予可不敢多嘴,凤君脸皮薄,若是知晓自己当真做了这些与礼法规矩不合之事,定会羞愤欲绝。
椿予是他最为信任之人,听了他的保证,颜昭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他就知晓自己即便失忆,也绝不会做出有悖礼法之事。
颜昭沐浴回来的时候,内殿里的莲灯已经熄灭了几盏,明暗越发浑浊,却又不会完全陷入黑夜之中。
拔步床上的轻容纱低垂,颜昭拿棉巾又擦了擦发丝上残留的水珠,这才缓步往床榻前走去。
也不知今夜里,又要失眠到几许。
他唇边有着泛苦的笑意,快到床榻前,脚步却蓦地顿住。
那张白玉似的俊俏面容难掩惊诧,一双清亮的眸子怔怔瞧着侧躺在拔步床上,应声看来的元苏。
“……陛下,你,你怎得……”
元苏挑眉,静静等着他的后半句。
若是问她为何在这里,总是有些失礼的。颜昭话锋一转,“你怎得还没睡?”
“自然是在等你。”她答得自然。
颜昭越发的不自在,今又不是什么祖制的日子,她留宿的话。那他是要侍寝还是……
这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情形。
颜昭紧张地攥着手,杵在原地。他并非排斥她的亲密,只是陛下今日实在太过奇怪。
她做了许多与之不符的事。
难道就是因为病重?
想到这,颜昭忽得顿悟。是了。刚刚陛下提及「药石无灵」,椿予又说这段日子陛下几乎都留在福宁殿。
她定是觉得时日无多,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脉。
这样一来,陛下的种种怪异之处就都能解释的通。
颜昭心中有了数,神情也镇定不少。他脱了鞋,缓缓坐在拔步床上。虽说过往她们也行过敦伦之礼,但那会陛下都会先熄了灯。
她不喜欢瞧着他。
颜昭瞥了眼四周还亮着的莲灯,刚犹豫着要不要唤人进来吹灭。腰上一暖,却是元苏替他盖了薄被。
“在想什么?”她的声音轻缓,近在咫尺。
“没……没什么。”
颜昭耳尖一红,总不好直接告诉她,他在想灭灯之后该怎么钻进她的怀里,然后依照祖制,努力替她留下血脉。
那档子事,他拢共也就有过几回,并不是十分的熟练。
颜昭后背僵硬,正在心里做着准备。
“喵!”一声软绵绵的猫叫从薄被里传来。
“肚肚?”男郎刚刚还不甚自然的神情一松,稍稍掀起薄被,就瞧见一颗圆乎乎的猫猫头从里面探出,小猫咕噜噜地躺在两人之间。
先是瞧了瞧元苏,又看了看颜昭。
一翻身,便直溜溜地钻进了元苏怀里,舒服地眯起眼,任由元苏揉着它的下巴,小尾巴一甩一甩,却是极为轻柔地次次拂过颜昭露在薄被外的小臂。
它倒是懂得左右照顾,颜昭无声地笑笑。
刚刚还腻在元苏怀里的小猫一扭身,圆溜溜的小猫眼看着颜昭,见他也看了自己,小爪子在空中一勾,翻身又钻进了元苏怀里。
“你这小东西。”元苏淡淡一笑。
肚肚耳朵动了动,又扭身转向颜昭,用小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臂,一翻身又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元苏怀中。
直到肚肚第三次示意,元苏也发觉了小猫的意图。她颇有些意外,不过这些天小黏糕跟她腻在一处时,肚肚也看见过几回。
多半是在那时候学到了精髓,又好奇于此刻她们两人之间的陌生,这才「知恩图报」的教着颜昭。
她心中十分安慰,足见她那些小鱼干当真是没白喂。
就是不知道颜昭有没有领悟。
元苏不动声色地瞧向明显惊住的男郎。
“……”
这会就是颜昭再迟钝,也大概能瞧出个名堂。肚肚这是……在教他怎么钻进陛下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