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时，外面的天都还是黑蒙蒙的。连轴转的时差、疲惫的身心，并没有带给程郗多少睡意，这会儿还不到六点。
空荡荡的房间，仅有一盏夜灯陪伴。等她的记忆回溯到昨晚时，脸颊一路红到了脚趾头。某人的体温仿佛都还火辣辣的烧在她的耳畔、她的身上。
不明明是来借宿的么？怎么借宿到别人床上了？
大晚上在他的房间被他扒了个干净。如果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就算了，心理上她会觉得他俩是平等的。
问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记忆停留在柯熠温热的掌心按在她还微微冒着湿气的脑袋上，嘶哑的蛊音呼在她的耳边，“我马上就回来。”
... 然后这个人就不见了，再也没回来！白白占完她一晚上便宜后，跑路了。
程郗拿出了手机，把柯熠的微信名字备注成了讽刺意味浓重的「来日方长」，来日你大爷的方长。
程郗走出柯熠家的时候，柯熠还没醒。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上次在他家见过的另一个年轻阿姨。娟姨不在，年轻阿姨打量程郗的眼神有些肆无忌惮。又是大清早这个敏感时间，很难不让人浮想。
程郗觉得很不舒服，“我脸上有东西吗？”LR
年轻阿姨不言语，扭过头走进了柯熠家，没再看她。
出汇丰苑时还不到 7 点，程郗随便走进了一家早餐铺子点了碗甜豆浆，她其实也不饿，只是想找个地方理理思绪。
刚坐定就遇见了出来买早餐的孙琪琪她妈，大清早的对方就没有昨天那般“精致”。这会儿头发随意一扎、穿着个大布袄就出来了。浑身上下都是素的，就反而显得纹过的眉毛特别扎眼，程郗不禁联想到那种地方戏台里、没什么格局、也上不了台面、专门被人当枪使的奸角。
对方也看见了她。大早上的谁都懒得装，连点下头都生怕扯着脖子酸。
...
“这会儿去哪里给你安排空床铺啊，只能等九月重新分配宿舍的时候安排喔。” 还在寒假期间，学校宿管部只有一个值班的老师在。
“高一高二的行吗？初中部也可以，不然小学部的宿舍也不是不行。我不挑，老师帮忙想想办法吧。” 程郗有些急切。
宿管部的老师笑了，“如果能安排我肯定帮你安排，是真的没有空床位了。不好意思啊同学。要么等开学后看看有没有哪位同学临时决定走读，就能把床铺空出来给你，你可以留个电话和班级名字给我。”
宿管老师随手找了张废弃的 A4 纸，让程郗留下了信息后，随手又往凌乱的文件堆里一夹。
...
走出尚缙时路过了学校的教学楼。闷沉的楼栋里，只有高三教室有人气。是啊，高三已经提前开学了。她应该回来上课了。但她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解决，上哪门子课。
【CX（程郗）：爸，聊聊？家里我没法呆了，我想租套房子住。】
程骏没有立即回复，过了五分钟后发了一个定位给她， 让她去这个地方找他。
这个地址在市区，离尚缙非常远，但离程骏的美术馆非常近。为了抓紧时间，程郗是坐地铁过去的。程郗鲜少有机会坐地铁，尤其还是早高峰的地铁，赶上了节后的复工日，这会儿算是人还比较少的了，大人流要等元宵后才会回来。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一路挤到虹桥区。程骏给的地址在一个公寓楼里，一幢楼全是商住两用的 Loft，这种房子在沪市不限购。所以程骏那些不在家的日日夜夜里都是在这度过的。
程骏给程郗开门时还穿着睡衣，似乎也是刚起床。屋内黑蒙蒙的、窗帘都是等程郗进了屋他才拉开的。又是一套超极简装修的房子。
开放式的空间，二楼是程骏的床和书桌、画架。一楼也就一张沙发、一台咖啡机。别的几乎就没东西了，整个房子就像他的性格和情绪一样冷。
程郗直接往沙发上一坐，时至现在，父女俩也没什么好再拘谨、再装一下的了。
“家里我一天也呆不了了。你新丈母娘的生活习惯我忍不了，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我要搬出来住。”
程骏拧开了瓶气泡水，自己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去学校住。”
“我刚从学校过来，学校没有空床铺了。” 程郗隐隐有种预感，程骏会拒绝她的要求，“我想租个房子，就租到我高考结束。暑假我可以回我妈那儿，上了大学我就住学校，也就租五个月。”
“... 郗郗” 程骏此时才抬眼看向了程郗，“你答应过我高考前不谈恋爱的，你现在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我没法同意。”
“我租房子跟我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程郗闪了闪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担心我跟别人同居？”
程骏回避了这个问题，“克服一下，五个月很快的。你平时门锁了没有人能打扰你。我也会关照他们尽量安静一些，注意下生活习惯问题。”
“你自己都不愿意住回去，你让我克服一下？” 程郗有一瞬间的泄气，也就一瞬间。
...
直到快中午柯熠才睡醒，他这一觉睡得可真好。
【来日方长（柯熠）：你人呢】
【CX（程郗）：死了】
（*「来日方长」是程郗给柯熠微信备注的名字）
...
“小姑娘，你这种要求属于是短租，你知道的，这边汇丰苑的房东，很少愿意把房子短租给别人的。所以房子的选择不会太多，房租也会略高一点。” 中介大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对方经济条件如何、能租得起什么样的房子，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一个人住，不要很大的，一房就够了。装修么，好一点，最主要是要干净。” 程郗被门口中介幌枪的￥3500/月的广告牌骗了进来，此时她对沪市豪宅小区的房价还一无所知。
“没问题的呀。找我就对了，这边片区我做了快十年了，各家房东跟我关系都老好的。”中介大姐开心的紧，手上那几套房东一直捏着高姿态不肯降租的房子，今天可能就要找到租户了。
中介大姐连续带程郗看了六套房。程郗都不满意。要么是家具过于老旧，要么是房子不太干净，又或是杂物陈列摆设太多。不满意到她连房租多少都懒得问。整个汇丰苑目前可以租赁的一房只有三套，所以第四套开始，中介大姐直接带她看起了两房的房子。
去看第七套房子的路上，路过了汇丰苑的篮球场。冬日午后，阳光穿透树荫、向场边的少年身上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昨晚还在和自己缱绻的人，此刻屈着膝、双手后撑，坐在场边的绿茵地上，正在和身边人打诨。
虽还只是见着了个背影，程郗却觉后脊一阵电流窜过，酥麻的刺她，真烦。
李恺睿先一步看见了她，给了男人一个眼神，男人才侧身、歪着个脑袋看了过来。
程郗这会儿看到他有点发怵，撇开头想无视他，奈何不了柯熠直接起身就追了出来。
“你，站远点，别凑我那么近。”程郗用食指戳向了柯熠左边胸肌，想把他往前推一推，想和他保持距离的态度显而易见。
“怎么了 ... 昨晚嫖了我，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啊。”柯熠笑着直接抓住了程郗戳他的手。
“你 —” 程郗气绝，转身快步往前走，王八蛋啊，胡说八道什么。
柯熠一路跟着她一块儿去看了第七套房。
第七套房的房东是一个在国外定居了的芭蕾舞者。直接把房子托管给了中介，中介可以代收房租、代签合同。房子装修完只住了半年，非常新，很干净。程郗一眼就很喜欢。
“可以啊，房租多少？” 程郗准备直接签合同了，最好今天就能搬过来。
“一万三，押二付三。一共六万五。” 中介阿姨笑盈盈道。
“什么？”程郗的脑海里还是那张中介贴门口的￥3500 的广告牌。她卡里余额只有三万多 ... 她想问能不能刷信用卡，沈郡如的副卡在她这里，但这么大一笔支出沈郡如肯定会问，预产期还有不到半个月她不能这时候给沈郡如添堵。
“阿姨，附近别的小区还有一房的房子么？我想想两房我一人住太大了，没有必 ...” 话还没说完，程骏的电话打了进来。
“程郗，我会给孙琪琪父母再租一套房子。你就住家里吧。”
“爸。如果三个小时前，你愿意这么做我会欣然接纳你的提议。但这会儿您这么说，只会让我觉得你就是担心我会和男人同居、和人乱搞。爸，我就这么不值得您信任吗？” 也不仅仅是孙琪琪爹妈，连孙琪琪她都不想看见。
电话那头的程骏未应一言，十几秒后，直接挂断了电话。程郗看着熄灭的屏幕，翻了个白眼。
“和人乱搞？” 身后的柯熠，突然凑她耳边，他觉得乱搞这个词有点意思。
程郗勾起了一边嘴角、冷哼一声，“以后我家门口我就挂块牌子，就写上「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柯熠笑莞。
柯熠身后的中介阿姨，此时脸已半僵，“小姑娘，你 .. 成年了没有啊？不成年不好租房子的。”
“成年了。”
“那就好，吓我一跳。”中介阿姨赶忙拍了拍胸口，虚惊一场，“那我们去签合同吧。”
“签合同？什么签合同？我刚刚不是说再帮我去别的小区看 ... ”程郗话还没说完，身旁的柯熠，晃了晃手机屏幕。蓝白色的界面下，是一串￥65000 的数字，数字上面，有四个极小的字，【转账成功】。
“有你什么事儿啊？谁要你帮我付房租了？”
“怎么了” 柯熠懵然，他是真不懂程郗怎么又生气了。
“阿姨，这房子我不租。能不能把钱退给他。” 真给她没事儿找事儿，程郗简直无语。
“哎呀，这个钱不好退的呀。直接打进公司账户的，我没权限给你退喔。” 钱当然能退，只是黑心中介难得遇到一个‘冲头’（沪语里指容易上当受骗的傻子），她肯定要忽悠下的。
程郗无奈。只能签下了这份租房合同。房子，今天是搬不进来的，这房子空置了快两年才遇到一个租户，住之前要里里外外好好打扫，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搬进去。
【CX：（转账￥30000）】
“什么意思？” 柯熠看着程郗转来的钱，不解。
“我现在卡里就这么多，剩下的三万五，算我借你的。”
“你跟我计较这些？”
“柯熠” 程郗此时定了定眸，好好看向了柯熠，“咱俩在一起，平时吃个饭、约个会你花钱买单我受得起。但房租这种不行，咱俩只是在谈恋爱，我不需要你来兜底我的人生。”
“需要上升到这种高度吗？”
“需要。这是原则。”
柯熠被堵住，定定看着程郗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程郗直接从他手里拿过了他的手机，按下了【收款】键，“听话。”
当天晚上程郗就没有再住去柯熠家。她真去找了个酒店住。
“不是，你这样我住酒店的意义是什么？”程郗看着临近凌晨一点，还赖在她酒店房间里不肯走得柯熠，有点泄气。
“说了不碰你就不碰你。睡觉。”边说边把程郗往怀里揽。
就这样，柯熠还真就挺乖的抱着程郗睡了一晚上。温热的气息一直绕在程郗的后颈，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两人各自回家换了衣服、拿了书包、回了学校。高三教室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热闹’，这会儿回学校听题做卷子的人都是少数，本来坐满的教室里，这会儿稀稀拉拉坐了一半人都不到。马莎萌一个也不在。
下午，程郗就回去了。柯熠家的两个阿姨下午会去帮她打扫房子，她也有些东西要搬进去。
“小姑娘，确定就搬这几样对伐？”
“对的，就这些。” 程郗回家路上从汇丰苑门口马路边找了一个私人搬家工。
“哦哟，要死哦。你干嘛把烘干机也搬走啊。”孙琪琪她妈看到程郗的人要搬走烘干机，十分恼火。
“继外婆，这烘干机是我妈给我买的，我当然得搬走。反正我爸有钱，您让他再买一台就是了。” 孙琪琪她妈，也不过比沈郡如就大个几岁，看着臃肿富态，其实可能 50 岁都没到，程郗这声‘继外婆’喊得她眉头一紧。
说这话时，孙琪琪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程郗瞥过她时，在她眼里瞧见了一抹笑意，真令人不舒服。
...
“搞什么啊，就一台电脑，一些衣服鞋子、烘干机我说了我不要了白送给你，这么点东西你要收我一千块，你抢钱呢？” 东西已经搬到新家楼下了，搬家工开始坐地起价。
“哎哟小姑娘，你这烘干机谁知道是好的坏的，我算帮你扔一下，沪市扔这些大型垃圾都是收费的，你可能不知道。一千块很合理了。”程郗感觉这几天每天都在生气，事情一桩接一桩恼她，以前她哪受过这些罪。
“两百块。搬就搬，不搬你东西放这儿，我再找个人搬上去不过也就收我们一百。” 搬家工的身后，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是周丞屿。
“... 好吧好吧。”搬家工看了眼身后突然闯入的男人，知道是碰到硬茬了，他们这种本来也就是能骗一个是一个，骗不过就认怂，“那支付宝还是微信啦？”
...
“谢了。不过你怎么在这儿？”程郗打量了眼周丞屿，他双手插兜里，真像是路过的。
周丞屿徐徐看了眼四周，他其实是在程郗家楼下看到了她和这个搬家工，一路跟着过来的。
“你要搬家？” 周丞屿的下巴随意点了点程郗身后这幢楼，“最近给你发了妙妙的照片，你怎么都不回？”
程郗也随着周丞屿的视线，抬头看了眼身后的楼栋，但她还是略过了前面的问题，“前段时间去我妈那儿了，刚回来。”
随着程郗的抬头，周丞屿看到了程郗脖子上类似吻痕的红印，脸色一沉，“你脖子怎么了？”
“脖子？” 程郗拿出了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用，「次凹，柯熠这狗东西。」
“天冷了，有点过敏。” 程郗淡定的说了个谎。
“喔。”周丞屿点了点头，没再怀疑。
“妙妙 ... 等康复后，能给我养么？”程郗现在搬出来独居了，可以养妙妙了。
周丞屿不傻，这种能拿捏程郗的机会他肯定要顺杆爬一下，“那不行，我挺喜欢妙妙的，不打算把它拱手给别人呢。不过你如果想见它随时能来我家看它。它过段时间就出院了。”
出了院如果妙妙真去了周丞屿家，以后想再见她不就很难了？程郗突然有些消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