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的呜咽划破空气,直直撞向程郗的脊背,让她瞬间佝偻。
他说,她的坚持、固执,是妄执。
泪水也在程郗的眼眶里打转、翻涌。
那几年,他给了她毫无保留的爱,而他的所求不过是信任,他只要信任。
程郗狠抽了一下鼻子,她想张口说点什么,却眼波一横,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柯熠强扯出一抹自嘲般的笑意,眼眸却仿若蒙尘琉璃,所有光亮逐渐被抽离,最终化作眼底的荒芜,如孤岛般死寂。
是失望。
对程郗的失望。
对这段感情的失望。
“程郗...” 无尽话语在柯熠脑中交织闪过,最后仅化作了一声她的名字,在空气中徘徊。
随着“咔哒” 一声轻缓的关门声,柯熠走出了程郗的房间。
程郗盯着那扇被柯熠合上的房门,仿若失了魂,目光凝滞,只剩怔忡。
六月炽热的海亚岛,她却如坠冰窟,皮肤泛起霜白。
...
柯熠走出酒店,去往机场的路上,石励打来了电话。
“老板,刚刚 Antonio 说,您让他设计的那枚钻戒,他暂时灵感枯竭,没有太好的创意,可能无法如期将设计稿交付给您。”
“...不用了。”
“什么?” 石励以为自己没听清。
“不要了。”
石励愣了极为短暂的一瞬后,应:“好的,老板。”
...
程郗一觉睡醒时,胸口依觉压着乌云,闷意难消,好像一口气滞在了那儿,不上不下的。
打开手机,「柯熠」相关的一切热搜已被全部撤下,甚至检索框里,检索不到一条和「柯熠」有关的词条。
所有的一切在一夕之间恢复了平静。
犹如两年前那般。
...
一周后,回沪市的飞机上。
“乘务员,麻烦您给这位女士一杯咖啡。”
“干嘛?我不想喝咖啡。” 程郗眼角的余光晃向任桀,语气里是烦躁。
“你...” 任桀想张口问问她到底怎么了,那天过后,她经常是一副被抽去了筋骨的模样,可话到嘴边,“算了。”
“任桀...”
“干嘛?”
“希望你能东山再起。”
任桀不解,瞥她一眼,“...干嘛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想坐头等舱。” 程郗郑重其事道。
“...” 短暂征愣后,任桀白眼一翻,她以为他不想吗?
程郗轻阖上双眼,脑袋一偏,靠到了冰冷的机窗上,继续睡觉,睡吧睡吧,梦里啥都有。
...
下班时分,夕阳西下,天色渐暗,程郗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家走。
途经 Lizard 门口时,她下意识抬眸望去,店招下是崭新锃亮的墙面,显然才刚重刷不久,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覆了层陌生光泽。
后来她才知道,就在「柯熠」冲上黑热搜的那个晚上,Lizard 就被激进网友恶意泼漆,门面墙上被写满了“渣男”、“人渣”、“贱男”等辱骂之词。
...
程郗回沪市的第二天。
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稀稀落落洒在办公桌上。
“郗儿。”
“干嘛?”
“孟珈然让我跟你说,她想见你。”
程郗扬起眼眸,目光从手中的行程单上移开,看向尹颂:“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她想见你,但她没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托我给你传个话。” 尹颂两肩一耸。
程郗闻言,视线再度落回到行程单上,“不见。”
“行。”
她跟孟珈然没有交情,托人约见又不说是什么事儿,莫名其妙。
两天后,程郗在美容院做身体 SPA,趴下后,美容师抹满精油的手心刚触及到她的背...
她身旁另一张美容床上,传来一道隐隐耳熟、从容优雅的声音,语调不疾不徐:“程郗,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程郗眉间一蹙,猛地扭头看过去。
而对方却不慌不忙,缓缓转过头,“hello。”
是孟珈然。
伴着“唰啦”一声,隐私帘沿着轨道迅速滑动,美容师动作利落地将两位赤身裸体的靓丽女士分隔到了两个独立空间里。
两个小时后,美容院休息区。
程郗狠吸一大口冰咖啡,冰凉从舌尖瞬间滑入肺腑。她伸手接过孟珈然递过来的一个文件袋。
很厚、很沉。
“这什么?”
“周丞屿让我给你的,他查到的有关陈浸的一些东西。”
程郗垂眸,又看了眼手中的文件袋,“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他说他一大老爷们,如果从他手里把这东西给你,显得怪丢份儿的。”
程郗忍不住低哼一声,好像五六年前在电话里义愤填膺说柯熠坏话的人不是他似的。
周丞屿的想法很简单,先不管柯熠可不可,陈浸这人绝对万万不可。
而且这人必须离程郗越远越好。
...
美容院楼下的停车场,弥漫着汽车尾气混合着霉潮的气味。
随着“砰—”一声,迈巴赫车门被重重关上,孟珈然坐回了车内的同时,也把那沓厚厚的文件袋甩到了周丞屿手里。
“她没收?”周丞屿将视线从文件上挪开,看向了孟珈然。
明知故问。
孟珈然抬手,从周丞屿搁在一旁的烟盒里,熟稔地抽出一根她最爱的万宝路,点燃,浅吸,说:“她说她只当陈浸是朋友,对朋友的隐私她不感兴趣。让我替她转达,她谢谢你的好意。”
周丞屿无奈般勾扬起嘴角,笑中带着冷冽与嘲讽,思绪不受控地飘远,想起那天柯熠也是把文件留在了车里。
胸腔里突然就涌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不爽情绪,随着迈巴赫引擎的嗡鸣声,那股不爽终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冷哼。
...
自海亚岛的那一晚过后,程郗便没有再见过柯熠。
她总会在不经意间,朝 2201 室的阳台张望一眼;
又或是在上下班途中路过 Lizard 时,下意识朝门口瞟上一眼;
再或是路过柯熠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时,不由自主朝里面浅瞄一眼。
一无所获。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如果柯熠不来找她,她或许永远也无法“偶遇”到他。
...
日子悠悠前行,程郗顺利结束了大三的学业。
不经意间,暑假已悄然来临。
而程郗所说的那个属于任桀的“机遇”,毫无预兆地便降临了。
凌阳因试图对一位刚进演艺圈的练习生实施性骚扰,被对方果断报警。因证据确凿,凌阳受到拘留处罚。
消息一经传开,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那些曾被凌阳骚扰过的人,纷纷鼓足勇气,站出来控诉她、痛斥她。
这显然是一场被精心谋划出来的正义布局,“蓄谋”已久,布局者一直在等,等凌阳本人亲手“触发”引线后引爆这个局。
至于布局者是谁,不得而知。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程郗显然早就知晓此事,甚至不排除她可能也是策谋这场“局”的人之一。
就在公安局的拘留公告对外发布的同一时刻,任桀的“洗白”公关文也在全网传开。
一时间,“任桀是冤枉的”、“任桀是清白的”等言论充斥网络,舆论瞬间扭转。
【桀桀の猫:我就说任桀哥哥是冤枉的!他才不是介入别人家庭的男小三!】
【爱吃草莓味的桃:任桀哥哥太可怜了竟被冤枉了那么久】
【非控几和:我怎么不记得任桀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啊?就感觉好像突然有一天再也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为中划崛起而粉豆:任桀是谁?】
......
然而娱乐圈瞬息万变,阔别近两年,即便可以再回去,曾经的番位、曾经的资源不可能还在原地等着任桀,一切近乎要重新开始。
但任桀可以先借助前粉丝和路人网友对他的“心疼”狠捞一波资源回来,于是,程郗便像一头饿狼,一头扎进了捕食场,开始疯狂“狩猎”。
“这次要是你再不把自己放在首位考虑,我现在就让法务拟咱俩的解约合同。”程郗的语气似玩笑、似认真。
“欸,没意思啊,这刚接到试镜通知你就说这话。”任桀语气讪讪,随即双手合十,作起揖来,“那程大经纪人,小弟以后就拜托您了。”
程郗冷嗤一笑,“德性。”
...
那之后的一长段时间里,程郗将自己完全地浸在了高强度的忙碌里。
工作可以带给她成就感的同时,好像也可以让她不用总想起某些人,某些事。
偶尔某人非要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时,她觉得柯熠这人其实也挺过分的
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后,就直接走了。
话都不说清楚。
狗东西。
...
再次听到柯熠的消息已是八月初。
前台 Linda 和两个同事聊起八卦,提到柯熠,说他上了福布斯 Under30(该榜单用于表彰 30 岁以下在各个领域具有卓越成就、创新精神和巨大潜力的青年才俊)的榜单。
了不起喔。
程郗淡淡翻了一白眼。
十分钟后,她拿出手机,打开了柯熠的聊天框,编辑了一条微信。
【CX(程郗):祝贺。】
… 但这条消息最终被留在了编辑框里,没删掉也没发出去。
而就在同一天的下午,一段时间未在「颂郗」露面的尹颂,突然来了公司,带了两位装修设计师直奔柯熠那间办公室。
程郗那会儿刚从茶水间出来,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红茶,好奇心作祟,再一抬头时,她已经跟着仨人一块儿走到了那间办公室门口,人随意往门框上一靠,看着尹颂和设计师在聊怎么把这间办公室改成一间娱乐室。
程郗蹙着眉眼,带着不解,看向尹颂。
尹颂让设计师自己先量尺寸,他走过来跟程郗解释起原委,“柯熠准备退股了,给了我一个很低的价格... 让我把他在「颂郗」的股份全收回去。”
程郗的视线微微晃动了一下,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随即淡淡应了一声:“哦”。
以前让他走他不走,现在赔钱也要走。
所以,他是真的想要跟她切割干净了。
好。
行。
...
沈郡如家。
“我老同学的这个女儿是医学生,很优秀的,和你也有共同语言,比沈融大几岁。可以让两个孩子先交个朋友,谈不谈恋爱倒是无所谓的。”
“...”
“对对,沈融大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
“好的,等周末我去妈家,我们细聊。”沈郡如笑着挂断了和蒋萍的这通电话,耳朵都聊烫了。
“沈女士,你改行了?”程郗以一副“葛优躺”的姿态,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都干起媒婆的活了?”
“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什么媒不媒婆的。”
“那沈融才多大啊,你就着急帮她介绍女朋友。你女儿,你亲生女儿,我,你怎么不给我介绍啊?” 程郗开始埋怨。
沈郡如冷哼一声,从单人沙发坐到程郗躺着的双人沙发上,把程郗的小腿搁到自己腿上,随即往沙发背上一靠,悠悠看向程郗,“真想谈恋爱?”
“谈啊,大好年华不谈恋爱干嘛?”
“那你那前男友呢?不是才...”
“才什么?才没有。我 … 我那晚跟他吵架吵了一整晚,我们想把以前那些烂账掰扯干净。我跟他就是...特清清白白的前任关系。” 不等沈郡如说完,程郗直接打断了她,完了还强调了一嘴,“真的。”
“那你俩掰扯干净了吗?”
程郗眸色瞬间变得暗淡。
沈郡如冷哼一声,真把她当傻子了。
“我有一个以前客户的儿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经是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了,怎么样?我把他介绍给你?”
“医生啊,医生很忙的,我不喜欢比我还忙的男人,医生不考虑。”
“那老师呢?”
“老师好为人师,我不喜欢被人教育。”
“那律师呢?妈妈的同行。”
“律师的嘴太能说,我说不过。不考虑。”
“警察,警察好不好?”
“我打不过,不要。”
沈郡如气得一把将程郗的腿甩到一边,啐道:“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
沈郡如话音刚落,程骏与沈渊便一前一后,脚步紧凑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沈渊捧着刚画好的画给程郗看,“姐姐你看,程叔叔今天教我画了大老虎,好看吗?”
程郗伸手撸了把沈渊的脑袋,低眸看了眼画,“不行啊,你这老虎画得跟猫似的,去,重画。”
“哦呜。”沈渊委屈的嘟嘟嘴,捧着画纸又回了书房。
“你心情不好拿你弟撒气干嘛?” 沈郡如槽她。
“我哪有心情不好?” 程郗不承认,“我心情可好了。”
程骏坐到另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给沈郡如剥了个橘子后,视线一晃落到了横躺着的程郗身上,有些嫌弃,张了张嘴,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你要不坐起来吧?”
“爸,这是我家。” 程郗扯着嗓子嚷嚷,她知道程骏什么意思,又要嫌她没有坐相,但在自己家,她就不起来。
“好了好了,她爱躺你就让她躺着呗,你也是话多。” 沈郡如也嫌弃似的瞥了程骏一眼。
...
日子依旧不咸不淡过着,柯熠还是没有出现。
再转眼,已是 8 月底,沪市连续高温,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炎热难耐的时候。
一行人结束了在临市的一场为期三天的节目录制,返回沪市途中。
“这天要热死了,当初就该让柯...” 任桀的话戛然而止,侧眸看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程郗,“就该让尹颂给我换辆能洗澡的房车。”
“房车开不快,咱们这 SUV 多好啊,赶通告方便极了。” 程郗说着,顺手拿开了盖在脸上的帽子,“不过是可以给你买辆房车,你去剧组拍戏,有辆房车还是方便很多。”
“真的?” 任桀满脸都是不置信。
“你干嘛这副表情?不是,我好歹也是「颂郗」的老板之一好不好,给你买辆车怎么了。”
话音刚落,任桀视线往车后座的小韩晃了眼,紧接着,两人动作整齐划一,向程郗竖起了大拇指,齐声道:“程总,大气!”
程郗无语,小翻了一个白眼,“出息。”
“这次回去好好休息几天,蓄蓄精力,之后又要忙一阵。” 程郗叮嘱任桀。
“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也好好休息休息啊。” 任桀一脸诡笑。
神经。
SUV 一路开到任桀家楼下,趁小韩去后备箱拿任桀的行李时,程郗也下了车,踱着步子走到任桀身旁。
“有事儿?” 任桀问她。
“那个,柯熠现在住哪儿?” 程郗的声音压得很低。
听到柯熠的名字,任桀笑着扬起了头,“... 哪个柯熠啊?”
“...”
“是我的好兄弟柯熠呢?还是你的前男友柯熠啊?”
程郗强扯起嘴角,歪头看任桀,眼底逐渐蓄起怒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不知道。” 任桀求饶。
程郗眯了眯眼,她不信。
“我真不知道。柯熠原本住他外公家的老房子里,网暴那事儿后,他就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搬去哪儿了。”
见程郗有些失神,任桀又补了一句,“要不我帮你问问?”
“不用。”程郗拒绝得干脆,“你也别跟他说,我问起过他。”
“哦。”
...
程郗没再上车,从后备箱里也拿下了自己的行李。
司机担忧地看着她,“程小姐,据说晚上会有台风啊,你要不还是上车,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儿,我有点饿了,我想在附近吃点东西。等会儿我自己叫车回去,你忙你的吧,谢谢啊,路上开慢点。”
任桀从大学起就一直住在 X 大附近的一户高级公寓里。
走出他家所在的小区后,程郗对这里周边的一切都很熟悉,因为她以前也住这儿附近。
熟悉的书店、熟悉的超市、熟悉的馄饨店。
街道上行人行色匆匆,天空渐暗,风势渐大。
台风真的快要登陆了。
不经意间,程郗拖着行李一路走到了江南天地楼下,再一回神,已经站在她和柯熠曾住的那个家的门口。
当程郗把手指搁到门把手上的指纹区前,她脑中闪过很多...
「指纹兴许已经被柯熠删了吧?」
「如果门开了,我进不进去?」
「应该不算非法闯入吧?我以前交过房租的。」
「柯熠也未必就是搬回了这里,对吧?」
「刚刚怎么没在楼下看一眼房子里的灯有没有亮着呢?」
「狗东西应该不会那么快交新女朋友吧?」
「靠!」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程郗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推开了大门。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原本窝在沙发里正全神贯注打游戏的柯熠,察觉到了动静,也悠悠转过头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
沉默三秒。
“你怎么来了?” 柯熠眉眼褶皱,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看她。
程郗感觉眼睛被晃了一下。
不知怎的,她的脑袋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敲击着,一阵嗡鸣,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不真实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急速倒转,回到了两年半前那个圣诞节的清晨,她从这个家里离开时的模样,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甚至是...
“妙妙!”程郗扔下行李,蹲下身子,猛地抱住已经蹭到她脚边的妙妙,撸起它的身子,嗅住它的脑袋,“想死姐姐了,你还好吗?”
妙妙很好,干干净净,完美身材。
“喵呜~” 妙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而正当程郗撸妙妙撸到正起劲之时,一片阴影遮住了她身前的光线,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柯熠,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我来见妙妙,我想她了。”
柯熠点点头,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那你见到了,可以走了吗?”
“我 ....”
程郗刚发出了一个“我”字,智能音箱里便传出了播报:“紧急气象通知!超强台风【燥雪】预计将于今晚登陆本市。届时狂风呼啸,暴雨倾盆,降雨量将远超平日。请您务必关好家中门窗。调整出行计划,尽可能待在安全室内。”
话音刚落,程郗已经抱起了妙妙,绕过柯熠,走向餐厅,“那借你家待会儿啊,我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柯熠瞥了眼程郗的背影,无语冷嗤一声,继续窝回了沙发里,接着打他的游戏。
程郗抱着妙妙,静静坐在餐桌边,目光越过客厅的距离,时不时朝他撇去一眼。
柯熠则始终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再没往程郗这儿看一眼。
这狗东西,怎么打游戏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彻底黑了。
妙妙也不知道去哪儿玩了,程郗有点饿了。
刚想要张口问问柯熠有没有东西吃,屋外狂风突然开始怒号,窗玻璃哐哐作响。狂风裹挟着雨水,猛烈地砸向窗户,窗外瞬时一片模糊,只剩迷离闪烁的霓虹光影,在风雨中摇曳。
台风肆虐着整个城市。
而此刻的柯熠,“砰”的一声,拍开了一包薯片,自顾自吃了起来,一点没有要分享给她的意思呢。
可恶。
台风天又不能点外卖。
不能气坏自己,所以不跟他计较,程郗深吁一声气,问他:“借你厨房煮点东西吃。你 …”
柯熠直到此刻,才不紧不慢地侧过眼眸,目光斜斜向她扫去,那表情就像在说,「这儿我家,你好意思煮了不分给我吃?」
家里连包挂面都没有,程郗煮了两包方便面,煎了一盒午餐肉,又各窝了一个溏心蛋到面里,完美。
也是直到程郗把煮好的面端到柯熠面前时,她又惊觉眼前一幕两年多前也经历过。
柯熠说,这辈子想吃一次她煮的东西。
所以分手前一晚,柯熠生日,她就给他煮了碗面,但那碗面,他压根没吃几口。
柯熠沉沉看了眼程郗煮好的方便面,一脸「你是不是下毒了?」的表情。
“我没事毒你干嘛?你保险又没写我名字。” 程郗白眼一翻,“吃吧,这辈子未...”
她想说「这辈子未必还能再吃到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噎了回去。
柯熠明明也听到了,又好像根本没听到,低下头开始吃面。
“柯熠...”
“...” 柯熠没应声。
“我这人,极其自私,很难把信任交付给任何人,我特记仇,脾气也不好,嘴硬,口是心非,讲话难听。” 程郗好似一副真的在检讨自己的口吻,“我的人生特别的满,家人、朋友、事业、学业,身边总有忙不完的事、离不开的人。你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也成为不了我生活里的第一顺位。”
“...”
“但,这就是我。你跟我表白那天,你也说过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我。所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会改的。”
“是你跟我表白。” 一直低着头吃面的柯熠,淡淡纠正她一句。
程郗有些无语似的轻咳一声,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我知道你不是不爱我了,也不是真的对我失望了,你可能只是故意想要淡出我的世界,想让我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又或者,你也想让我尝尝,见不到心爱人的滋味。但柯熠,我觉得够了...”
“...”
“我不想再尝了。”
“...”
“这些年,总是你一次次向我奔来,毫无保留地付出,毫无保留地爱我。这一次,换我主动。” 程郗微微仰头,目光直直看向柯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说:“我想和你复合,好不好?”
此刻,柯熠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面,动作不紧不慢地放下面碗,伸手抽纸,擦嘴。
紧接着,他坐直身子,目光沉稳看向程郗,语气冷硬,说:“不要,我拒绝。”
……
屋外的台风像是也呼啸进了屋内,吹寒了程郗的心,也吹垂了程郗的眼眸。
心被重重撞了一下,撞得她生疼。
他说得很清楚,他说,不要,他拒绝。
字字清晰,清晰到现在这五个字都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程郗的嘴角扯出一抹浅笑,像是在自嘲。
眼中不争气地泛起一层水雾。
程郗咬着下唇,一股无名之火骤然窜起,如同台风眼四周旋转的气流,在她眼底层层汇聚 。
此刻的柯熠已经站起身,拿着他空了的面碗和筷子,走进厨房,把它们扔进了洗碗机。
程郗自己碗里的面还一口没动。
她的双眼已然通红。
也是。
凭什么分手、复合全她说了算?
此刻的柯熠,已悠然坐回到椅子上,后背惬意地靠到了椅背上,整个人姿态慵懒。
程郗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攥着面碗的碗沿,关节微微凸起,心中那股火还在熊熊烧着 ......
心中已开始盘算,台风天如果硬闯出去,安全到家的几率能有多少?
这房子她感觉自己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要不要把妙妙一块儿带走呢?
让狗东西也尝尝失去心爱喵的滋味 …
程郗正要起身 …
恰此时。
柯熠先一步,目光灼灼地迎上她的视线,问她:“你还记得咱俩当年在一起的第二天,我同意跟你谈地下恋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程郗一愣,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当时说,你会补偿我。只不过那会儿我没想好要什么补偿。” 柯熠微微挑眉,目光依旧紧紧锁着程郗。
程郗沉了沉眼眸,没搞错吧,这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这人...
“柯熠,我有必要提醒你。再过两个月,那承诺就满六年了,你现在问我要一个六年前的补偿?” 程郗一脸难置信。
而柯熠则是一脸「那又怎么了?,六年你就想要赖账?」的表情。
程郗强扯起嘴角,不知怎的,她有些预感不妙,浅吁口气后,她说:“然后呢?你现在想好要什么补偿了?”
“程郗。” 柯熠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么多年,别的不确定,但我确定一件事儿,我确定你绝对就是一骗子。”
“...”
“所以我不信你。” 柯熠说这话时,莫名地,让人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一股理直气壮的正义劲儿。
程郗把气往下沉了沉,“...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带上你当时说要给我补偿,作为咱俩复合的条件。” 柯熠说着,身形毫无预兆地陡然前倾,他的脸贴向程郗的脸,近到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相触,温热的气息彼此交融。
他压低嗓音,声音就在程郗的周身萦绕盘旋...
“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领证。”
整个空间仿佛猛然一滞。
程郗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里都错了调,她喉咙一哽,明明听清楚了,但她不死心,确认一遍,“... 领什么证?”
柯熠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结— 婚— 证。”
说话间,柯熠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身体后仰,下巴微扬,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你要是不答应,咱俩就绝不复合」的姿态架势。
当诺言无法保护一段关系的时候,那就用法律来保护。
“不是,大哥。那个... 台风天,台风天怎么领证?”
“台风今晚就过了。”
“我没带身份证。”
“你刚出差回来。”
“我大学没毕业。”
“大学生可以领证,女性年满 20 周岁,男性年满 22 周岁。咱俩都符合。”
“那.. 那结婚要户口本吧?我户口本在我外婆家,我外婆出去旅游了。我... 没户口本。”
柯熠突然就笑了,“所以我说你就一骗子,你户口本在阿姨那儿,阿姨把你的户口本给我了。也就是说,你的户口本现在在我这儿。”
程郗彻底懵了。
什么情况?
这事儿得追溯回程郗去海亚岛的前一天,那天的傍晚。
柯熠帮程郗砸了 2203 室的可视门铃后,17 点,他约了沈郡如和程骏在沈郡如家见面。
“叔叔,阿姨。请原谅我不能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们,因为这其中涉及到我对我家人的承诺。但我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理应由我来给你们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主因是我自己的急功近利,对程郗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我欠你们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我伤害了程郗。对不起,我也伤害了你们。”
“...”
“但请相信,我对程郗的感情从来都没变过,我爱她。我诚恳的希望,你们能够同意她和我继续交往,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
沈郡如和程骏沉沉对视一眼后,两人都未置一词。
而在柯熠“热搜”事件之后,在他冷淡程郗的那两个多月里,他和沈郡如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在这期间,他甚至介绍沈郡如和文筱楺以朋友的身份认识,还一块吃了好几顿饭。
户口本是柯熠张嘴问沈郡如要的。
柯熠很坦率地把他的一切想法都告诉了沈郡如,一点没瞒她。
沈郡如起初是不同意的,她觉得结婚这种大事儿,太草率了。得双方家长见了面好好商量后,按照礼节一步步来。
而最后拍板同意把程郗户口本给柯熠的人是程骏。
他的原话是:“程郗从小就独立,我们作为父母真正管过她什么?我们应该相信她,相信她的一切决定。现在只是把户口本给这臭小子,如果程郗不同意,他总不可能把程郗绑进民政局。他要真有本事能让程郗同意跟他结婚,那这户口本,给他又如何。”
程郗顿时有一种,被自己亲妈亲爹和 ... 狗东西共同“算计”了的感觉。
“结呗。”
“嗯?” 柯熠也没想到,程郗居然就 ... 这算答应了?
“你不是想结婚吗?那就结吧。” 程郗说道。
程郗的想法很简单,她的独立赋予了她自由,她既不仰赖,也不依附于任何人。
所以对她而言,婚姻就不会是枷锁,更不会是牢笼。
既然如此,不过是一张证而已,如果柯熠想要,那就给他。
柯熠是真没想到程郗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在他从沈郡如手里拿到程郗户口本的那个晚上,他在检索网站的搜索记录词条有:
「把人绑去民政局结婚是否合法?」
「如何把人合法绑去民政局结婚?」
「民政局是否接受个人申请结婚?」
……
下一秒,柯熠从酒柜中的一个酒杯里,拿起了他俩曾经的那对情侣对戒。那会儿程郗走之前,她将她的那一枚留在了茶几上,后来柯熠一直没法面对那枚戒指,就任由那戒指一直在那儿放着。等他想起来时,戒指已经被妙妙当成了玩具,早就不知道玩哪儿去了,柯熠在家里各种犄角旮旯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
最后连带他自己手上那枚,一块儿丢进了一个酒杯里。
程郗还没反应过来,她那枚就被柯熠戴回到了她手上,随后,柯熠也“逼”她把他那枚给他戴上。
“姓柯的... 你真的好......”程郗张口就想骂他「做作」,话到嘴边,变成了,“好样的。”
程郗的房间从她走后就没被打开过,都积灰了,床也没法睡。
两人各自洗完澡后,程郗只能睡到柯熠那间房间。
台风夜的晚上格外安静,俩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各据一头,躺在床的两侧。
于柯熠而言,兴许是连着被程郗骗了几次,他现在有些“PTSD”了,证没到手,程郗这个女骗子,不可信。
另外。
“家里为什么会没套啊?”
“我 ... 家里为什么要放套?” 柯熠想说,他一单身男人,家里放套干嘛,他也没想到程郗会找来这儿啊。
程郗已经翻箱倒柜找了快一晚上了,家里真的一个套都没有。难道上次是全用完才分手的吗?
这么厉害呢,踩点踩这么准。
倒也不是非做不可,只是突然觉得台风夜晚上有些无聊。
程郗朝柯熠那儿挪了挪。
手肘撞了撞柯熠的背,柯熠不理她。
“柯儿。”
“弟弟。”
“小熠。”
“宝贝。”
见柯熠始终无动于衷,随即,程郗便把腿跨到柯熠的身上,身体蹭进柯熠的怀里,指尖轻点柯熠的脸,咬住他耳朵,嗓音软软却很勾人:“哥哥,想要我吗?”
下一秒,柯熠猛地一个翻身,便把程郗压到了他的身下,看她的眼神里烧着火,说:“几个意思啊?妹妹。”
程郗勾着嘴,一点不慌,俩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里有火花四溅。
对峙,较劲,谁怂谁孙子。
直到十几秒后,柯熠长吁一声气,一把从程郗身上跪起身,相当不爽的瞪她一眼,他认输。
“...” 程郗爽了,得意了,开心了。
“啊!” 恰此时,程郗灵光一闪,蹬上拖鞋就走出了柯熠房间,径直往厨房奔去,柯熠也好奇的跟了过去。
程郗努力踮脚,伸直手臂也够不着柜子的最顶端。柯熠见状,轻轻一抬手,就轻松摸到了。
是一整盒套。
“怎么会把套放这儿?” 柯熠都惊了,“没过期吧?”
没过期。
程郗眼神闪躲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备用。”
但柯熠怎会不懂她,一脸坏样儿,“想玩厨房 play?”
不等程郗回答,柯熠的手已经撩起了程郗的睡裙,程郗用膝盖顶了顶柯熠的小腹,“回房间啊,才不想明天睡醒和你一块儿洗厨房。”
......
于是,在这个狂风呼啸、暴雨倾盆的台风夜,有两个人,如获至宝般缠绵了近乎一整夜。
...
8月 28 日,台风过境后的第二天上午,炽热烈阳高悬于天际,空气里弥漫着灼人气息。
因为不是什么特殊日期,加上台风刚过,民政局结婚窗口有些冷清。
两人什么都没准备,带着户口本、身份证,甚至带着困倦就直接过来了。
拍照、填表、审查、敲章、领证,几乎是一气呵成。
顺利地超乎想象。
程郗看着手中的红本,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柯熠,你怎么没跟我求婚呢?”
柯熠终于没忍住,嗤笑一声后,一把搂住程郗的肩往停车场走,“走了,回家吃饭。咱不搞那些形式主义。”
???
“不是啊,人家都有,我没有,说得过去吗?”
“...”
“给我求婚。”
“以后给你补。”
“...” 敷衍。
“那个老婆,能不能叫声老公听听?” 柯熠晃着手中的红本,迫不及待想听。
可程郗此刻依旧沉浸在她竟没有被求婚,就被柯熠“骗”着把证领了的悲愤情绪里,丝毫没给柯熠一点儿好脸色。
“喂。” 程郗喊柯熠。
“干嘛?” 柯熠懵。
“姓柯的。”
“...”
“狗东西。”
“...”
“柯熠。”
“… 程郗?”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