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门口，程郗和尹颂已经站了二十来分钟。
薄寒漫夜，凉意蔓延。
程郗的外套忘在了那辆被柯熠撞坏的 Suv 里，这会儿只穿了件薄毛衣。
尹颂见程郗有些瑟抖，出于绅士礼节，下意识脱下外套想给她披上。
刚一抬手，眼角余光先一步瞥见从后巷回来的柯熠，手立马顿住。
然而还没等他收回拿着衣服的手，程郗一个箭步，径直冲向柯熠。
程郗抬手就要朝着柯熠的脸狠狠扇下去，柯熠不躲也不闪，微眯着双眼，浅勾着唇，似乎就在等她这一巴掌。
预感到什么的尹颂立马转过头，移开了原本看向俩人的视线。
就在程郗的手快要落到他脸上时，却猛地停住了，手僵在半空，她迟疑了。
“打啊，愣着干嘛？” 柯熠比她更着急。
程郗鼻尖微颤、咬着下唇收回了手。
她扭头看了眼尹颂。
是在顾及柯熠的面子吗？她不承认。
二十分钟的冷风，把她心底的那点怒意一点点吹散。
戾气从她的眼中逐渐下沉，理性慢慢归拢。
反而是柯熠，他的眼中，失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自嘲，很快又被不甘取代，三种情绪接连闪过。
于程郗而言，她只会对亲密之人肆意撒泼情绪，曾经的柯熠可以，现在的柯熠不行。
于柯熠而言，他不怕程郗失控，程郗的“失控”意味着她和他之间的无限可能。她爱他、她想和他有未来，她才会打他、骂他、朝他撒泼情绪。
尹颂见两人僵持着，气氛尴尬，识趣儿插嘴：“柯儿，人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啊。郗妹妹，有话好好说，别动气啊，听话。” 说完，便迅速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李湛初人呢？” 冷静、理性彻底战胜了程郗心里的那些怒燥。
“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意思？”
“你确定你想知道？” 柯熠的语气生冷。
程郗毫不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说。”
于是，柯熠把李湛初的布局、野心和目的一一道来，以及他有多瞧不上「颂郗」，又多么处心积虑地想要签进「柯洛克」。
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程郗。
错愕、不解、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替浮现于程郗的眼眸中。
程郗试图理清思绪，那个满眼真挚、泪眼婆娑，说为了和她在一起、甘愿只当一个籍籍无名酒吧歌手的男孩儿 ......
全是演的？
“他一开始就蓄意接近我？” 不对，这句话刚说完，程郗就意识到，在 Lizard 里明明是她先撩得李湛初，她重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打起这些主意的？”
“有个酒鬼在 Lizard 骚扰你那晚，他看见我和你藕断丝连、暧昧不清。”
“哪有暧昧 ...”
“旁观者清吧，也就你不愿意承认。”柯熠冷嗤一声，语气里藏了些无奈，“他说你心里明明没放下我，还去勾搭他，特别不道义。”
“...” 程郗理亏，确实是她勾搭李湛初在先。李湛初何错之有，她无力申辩。
“那你也不能撞我们车啊？” 程郗心有余悸，现在想起来都后脊发凉。
“我不撞车，我来趴窗户。” 柯熠的话，嘲讽意味浓重。
“...”
神经病。
“刚刚真被吓到了？” 柯熠笑着“关心”她，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猫哭耗子 ...”
柯熠轻笑一声，“怎么有人气急了连自己都骂啊，居然说自己是老鼠 ... ”
“闭嘴啊！谁跟你开玩笑。” 程郗气恼。
“...” 柯熠这会儿心情不错，乐呵呵看她，眼里洒满了温柔。
程郗躲开了他的视线，视线朝旁边马路上瞎游转了一圈。
“那你 ... 真同意让「柯洛克」签他？” 程郗不解，柯熠就不是一个会受人摆布的人。
“「柯洛克」柯念做主，我最多把他引荐过去。他要真有本事，「柯洛克」也能从他身上赚到钱，怎么着都不亏。娱乐圈怎么回事儿，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
见程郗不说话，柯熠继续说道：“你会愿意打破你的原则让他帮「柚泗」拍照，足以说明你看好他。即便他不签给「颂郗」，你一样会乐见他进娱乐圈，因为他是你发掘出来的人，是你把他带进了这个圈子，他未来高度越高、越能证明你眼光有多好，你会因此而很有成就感的，对吗？程郗。” 柯熠语气笃定，他好像比程郗更坚信李湛初以后会大红大紫。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程郗冷冷撇开原本看向柯熠的视线，“自以为是。”
“你这嘴硬到底是跟谁学的？” 柯熠被她逗笑，“还想知道什么？”
夜风甚凉，柯熠脱下他的外套，刚要递给程郗 ...
“程郗 —” 后方不远处，一声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陈浸从一辆黑色商务车上下来，走向他们。
他怎么会来？程郗皱眉不解。
“没事儿吧？” 陈浸上下仔细打量着程郗，眉头紧蹙，语气焦急。
程郗微愣，陈浸显然什么都知道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尹颂？不会吧。
但现在当着柯熠的面，她也不能直接问陈浸。
“柯少爷，你怎么能开车撞别人的车呢？” 陈浸侧身冷笑着面向柯熠，语气不善。
少爷。
二代之间，如果关系不熟，会在姓氏后面加上这两个字，听上去好似很尊敬，但其实多少夹带着些不怎么友善的嘲讽意味。
而柯熠，只是勾着嘴角回看他，丝毫没有要理他这番“指责”的意思。
陈浸利落地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到程郗身上，一只手隔着外套，跨过程郗的后背、搭到了程郗的肩上，这个动作看上去亲昵，但分寸很得当，挑不出一丝逾矩。
“我们回去吧。” 话毕，陈浸揽着程郗就要走。
程郗侧眸看了陈浸一眼，没说话，刚要迈开腿。
“陈少爷顺路也送送我吧？我车撞坏了，回不去了。” 柯熠猛地开口道。
？
“你不会自己打车吗？” 程郗脱口而出，说完又瞪了柯熠一眼。
柯熠径直就要走向陈浸那辆商务车，路过她身边时，淡淡撂了句：“手机没电了。”
“...”
陈浸轻轻拍了拍程郗的肩，“没事。”
于是，程郗坐上了副驾驶位，柯熠坐到了陈浸的驾驶位后方、传说中的“老板位”上。
陈浸视线往水杯架上划了眼后看向程郗，“给你买的咖啡。”
“谢谢。” 程郗伸手拿过，还是热的，她这会儿确实又困又渴。
“柯少爷住哪儿？” 陈浸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柯熠。
“女士优先。” 意思就是先送程郗。
......
车内气氛不免有些尴尬，程郗觉得尴尬。
谁都没说话，陈浸专心开着车，程郗划拉了会儿手机，只剩 5%电量时，她放下手机、看了会儿霓虹闪烁的窗外。
沉闷的气氛让她更困了。
“困了就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陈浸柔声细语着对程郗说道。
说完便转过身，对后排的柯熠提了提音量，说道：“柯少，帮我递一下你身旁那条毯子好吗？”
柯熠侧眸看了眼身旁折叠整齐的毛毯，目光从坐在前排的程郗身上扫过，随后又落回到陈浸身上 ，“你确定？”
还不等陈浸回答，程郗赶忙插嘴：“不用了，我很热，一点也不冷。”
必须立刻终止“毛毯”的话题。
程郗干脆抬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呲啦 —” 一阵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一段激昂的摇滚乐轰然奏响。因为默认音量过高，瞬间把车内原本寂静的气氛全然震碎，刮噪音震耳欲聋。
“啪嗒”一下，程郗耍脾气似的，抬手直接关掉了音响。
陈浸抬手又打开了音响，同时把音量调小。
随后，陈浸浅笑着看向后视镜里的柯熠，“抱歉啊柯少，郗郗爱听摇滚乐，吵到你了。”
后视镜里，柯熠浅浅一笑，“没事。”
车子平稳行驶着，摇滚乐应着强劲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程郗觉得吵，抬手还是关掉了音响。
车内气氛再次变得寂静，只剩下轮胎摩擦着柏油马路的轻微声响。
“阿姨说想吃喜福汇，周五去吧？到时候我们先去幼儿园接上渊渊再过去。” 在荷兰那会儿，陈浸经常飞过去看程郗和陈栖，和沈郡如自然是熟络的。
“嗯。” 程郗淡淡应着。
她能感觉到今晚陈浸的话格外多，某些信号几乎被他摆到了明面上，他说他可以成为她切断和柯熠关系的“利刃”，好像是认真的。外人眼里，他是她的“未婚夫”，程郗不喜欢这样，但是有些事情错过了澄清机会、变成了谎言，再申辩，反倒像是别有用心的狡辩。在理性驱使着她想要“摆脱”柯熠的当下，她只能自私的应和着陈浸，将错就错。
毕竟在 Lizard 后门，那条臭马路上，骗柯熠陈浸是她“未婚夫”的人，也是她。
而柯熠，面对陈浸毫不掩饰、近乎挑衅的 “刺激”，像一尊入定的神僧，始终以笑回应，无论陈浸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扰不了他的“清修”。
“听说柯少爷最近投资了一家小众服装品牌？” 陈浸突然问向柯熠。
说得是「柚泗」。
小众这个词挺有意思，不知名、体量小，美化一下，就成了小众。
“嗯。”
“现在服装品牌已经很饱和了，柯少大动干戈投入那么多，未必值得啊。”
柯熠只是笑，似乎不愿多谈。
程郗从黑屏状态的手机屏幕里喵了眼柯熠，他这会儿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有点像是在闭目养神。
终于。
车子一路行驶到了御清苑，程郗家楼下。
程郗跳下车，就要和陈浸道别。陈浸笑着看她，眼神在说，今天别说“谢谢”，程郗自然懂，但还是用眼神回了个“谢谢”给他 ...
然而，程郗还没关上车门，柯熠也下了车，悠悠对陈浸说道，“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随后，径直走向程郗家楼栋，按密码、进门，一气呵成。
程郗在一瞬间怔愣过后，撒腿便追了上去。
陈浸解开安全带、下车也要追上去，但他没有密码，刚好差一步，被挡在了门外。
程郗追上柯熠的脚步，和他进了同一个电梯，眼见着柯熠按下 22 层的按钮，一想到那神秘的 2201 新邻居，她心中已猜到了大概，但不死心，还是问了句，“你什么意思？”
“你好，邻居姐姐。”
姐姐？
要素过多，程郗一时不知从哪儿消化。
“你如果喜欢弟弟，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姐姐。反正我比你小俩月不是吗？”
“...”
“还有那个陈浸，真是你未婚夫？那你未婚夫怎么会连你皮肤对毛毯过敏都不知道？” 柯熠的语气里带着丝狡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