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行”落下后，正巧程郗手里的酒杯空了。
阿秋极合时宜地给相邻而坐的程郗和柯熠各自递上一杯「安眠曲」，“赠予两位失眠患者，祝二位今晚能够有个好梦。”
柯熠看着自己和程郗中间的这两杯酒，有三秒的迟疑，就在他伸手要拿过的那一刹那，程郗利落地先拿起了她的那一杯，“啷当” 一声清脆音响起，两只酒杯在他眼前完成了碰杯。
“cheers，陌生人。” 说完，程郗举杯一饮而尽，随即转身面向舞台上正在唱歌的李湛初。
再没看他一眼。
在英语里，“cheers” 可以用来随性碰杯，也能表示拜拜、再见。
等李湛初一首歌唱完，程郗再回头时，柯熠的座位已然空了，只剩那杯 “安眠曲” 静静立在桌上，白色的酒液安静如初，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他一口没喝。
程郗不禁轻嗤一声。
虽然她也没太搞明白自己是在笑什么。
...
程郗和 Lizard 的驻唱乐队一块儿吃了宵夜后，李湛初送她回家。
到家时已近凌晨一点 ...
程郗刚迈进楼栋，电梯门缓缓打开。
她懒懒的抬头一瞥 ...
“爸？”
程骏脚步猛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怔愣，眨眼间，神色便恢复了平静，“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跟朋友吃宵夜，你怎么这个点会在这儿？”
“我路过，想来看看你，你不在家。”
“哦，那你上来坐会儿？”
“不了，我回去了。”
程郗挪开半个身子给程骏让出了一条道。
程骏的脚步朝着楼栋大门迈去。
程郗在身后追了一句：“爸，晚安。”
程骏侧过半张脸，微微点了点头，再没回头看她。
一丝异样落在程郗心底，古里古怪。
...
一周后。
临近下午 5 点，日光依旧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柔。
而当程郗抬手推开「颂郗」会议室的门时，低压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黏稠，所有人的表情都紧绷着。
一摞又一摞的档案资料层层堆叠，满当当几乎盖满了一整张会议桌。
而让她在意的是，会议桌的主位上，坐着身穿一件湖水蓝衬衫的柯熠、他好似隔离在一室人之外，正自顾自看着自己的笔电屏幕，屏幕的冷光淡淡映在他的脸上，光影交错间，莫名勾勒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胡霖见程郗过来，赶忙招呼她到自己身旁坐下。
与此同时，桌对面的两个人起身准备要走，站在左侧的那位对着胡霖说道：“那就先这样，我们等你消息。”
随即又面向柯熠，毕恭毕敬道：“柯总，那我们先走了。您多费心了。”
柯熠轻点了下头。
程郗不禁有些纳闷，很显而易见，对方是甲方，那干嘛对柯熠这么“客气”？这似乎不符合职场规律。
胡霖怀孕了，孕期还不算久，但因为她是高龄产妇，得好生顾着。这会儿还只是春天，可她额上已然覆上了一层薄汗。如果不是她觉得有些吃力，也没必要把程郗叫来“帮忙”。
那俩人走出门口时，程郗的视线从他们身上划过，随后在另一位身着黑色套装的女孩儿身上停留了片刻。与此同时，那女孩儿也看向了她，程郗觉得她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们走后，会议室里只剩下胡霖、柯熠和程郗。
程郗从胡霖口中得知，这俩人是「柚泗」的，来挑选下一季度新品 “氧气” 系列的模特，一共需要四位，胡霖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用上了，目前大概也只能敲定了两位，还差两位，一男一女。
「颂郗」这几年专注于娱乐圈，已经不签模特了。不管是尼美、尹颂家的伊琇，还是现在这家柚泗，「颂郗」都得从别的模特经纪手里 “借” 人过来。照理来说，胡霖手上这些模特资源应该是够用的，除非碰上尼美这种要求很高的，会觉得有些棘手。但如果真看不上，去别家找就好了，没必要非盯着「颂郗」的。
胡霖眼角的余光往柯熠那儿划了一眼后，当着柯熠的面，给程郗发起了微信 ...
【胡霖：我听说咱们这位大股东投资了柚泗，所以可能想肥水不流外人田，非得从「颂郗」挑人。】
柚泗这个品牌程郗今天才第一次听说。
会议桌下，程郗在搜索引擎上检索起了「柚泗」，嗯，果然是不知名的小牌子，创立于三年前，全国才十五家门店，目前主要销售渠道是互联网。程郗迅速打开了该品牌的网店，卖得最好的几款，单品月销量也不过才几百件。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算了，甲方爸爸说了算，只要钱到位、都好说。
“程郗，你手上还有没有什么资源？” 胡霖这话像是说给柯熠听的，她在表达她确实尽力了。“不要娱乐圈的，要新面孔。要符合他们「氧气」的概念，干净、舒服、足够融合。”
“我哪儿有模特资源 .. ” 程郗推脱着，手里胡乱翻阅起了桌上的这些模特资料。
“得快，三天，就得定下来。下周二进棚拍摄，那边着急要准备下一步的宣发。” 始终未开口的柯熠，突然开口道。
程郗此刻有些不解，柯熠现在的立场到底算甲方还是乙方？
不要娱乐圈的、不要外籍、不要混血，只要纯粹的东方面孔。
程郗着手便联系起了她认识的几位模特经济，但基本和胡霖的资源重合，都被「柚泗」否决过了。
“吱呀” 一声，前台 Linda 推开了会议室的门，这顿加班看来是躲不掉了，“喝什么？”
“热可可。” 胡霖说道。
“拿铁。” 程郗说道。
Linda 的视线又看向了柯熠，他专心看着屏幕，没应声。
程郗视线往他那儿划一眼，见 Linda 还杵门口站着，“冰美式去冰。”
Linda 微愣，旋即点了下头，买咖啡去了。
胡霖嘴角一勾，两年前的那场大“八卦”，她自然是耳闻过的，这位“大股东”和程郗的关系，她也多少知道点儿。
强压之下，程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选，李湛初。
青春洋溢大帅哥，绝对新面孔，干净，清爽。
但她犹豫的点在于，一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二来「柚泗」也未必看得上他，三来她不喜欢公私搅合在一块儿。
所以不行。
三天内就得把人定下来，离谱。
临近快 8 点，程郗已经联系完了她的一些经纪人朋友，手上如果有还没出道的艺人就扔来，那也算生面孔，大撒网呗。
临近快 10 点，30 份符合条件的初选资料到手，胡霖利落地发给了「柚泗」，接下来等他们反馈吧。
“下班”前，程郗起身走出会议室时，特意从柯熠身后绕过去，视线刻意瞟了眼柯熠的笔电屏幕，全屏一个个的小方格里是一只只数码宝贝，在她和胡霖焦头烂额之时，他，在玩连连看。
......
春夜，雨猝然而至，天地转瞬被雨幕覆盖。
程郗与胡霖锁上 “颂郗” 的大门后下楼，写字楼外，磅礴大雨裹着闪电倾盆而下。
一辆黑色大 G650 极合时宜地停在了二人身前。
程郗自然认得这辆车，柯熠两年前开得也是它，他没换车。
程郗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割裂，夜晚、雷雨、没伞、男人、女人，要素齐全。好像马上就能上演一段狗血爱情剧里的烂俗桥段。
“柯总，那辛苦你送一下程郗回家咯。” 胡霖笑着说完，迅速躲到她老公撑开的伞下，二人在雨中悠然漫步，朝着自家车子走去。
“上车。” 雨顺着微开的车窗稀稀落落溅到柯熠身上。
程郗抬手拉开车门，踩上脚踏，坐上了车后座。
柯熠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却迟迟不开，两边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像是被气笑了 ...
“坐前面，我不是你司机。”
他的语气明明吊儿郎当着，但程郗知道，这人说一不二的，要么有点骨气下车淋雨，要么听话照做，她自然 ... 是选后者。
从车后座移步至前座，开关车门的须臾之间，衣服又湿了一片。空气中氤氲着潮闷，尽是湿漉。
车内的一切都没变，甚至她曾经亲手挂在空调出风口的木质香水夹都还在，只是没了任何味道。
程郗打开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了纸巾，轻轻擦拭着衣服和身上的水渍。擦拭时，她侧过头定睛看向柯熠，他的衬衫大片被洇湿，发梢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他也湿湿的。
“看什么？” 柯熠皱眉问她，语气不耐。
此刻，时空秩序开始崩乱，一切常理戛然而止。
但程郗觉得自己回到的不是两年前，而是五年半前，便利店前香樟树下、开口问柯熠要不要当他男朋友的那一夜 ...
但她已经不是 18 岁了，她已经 23 岁了。
“柯熠。”
柯熠开着车，视线专注于车前，以沉默作应。
“你这两年，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柯熠冷嗤一声，用带着嘲讽似的眼神睨她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一脚踏两条船的人，还有空来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如果没有的话，我能不能睡你？”
“哧嘎”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雨幕。惯性让程郗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倾，安全带勒得她有点疼。柯熠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用力而变得有点泛白。
还不等程郗从这突如其来的刹车里缓过来 ...
柯熠指尖一勾，“咔哒”一声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整个身体凑到她身前，右手按到了她的坐垫上，就贴在她的腿根旁。
他的气息裹着雨夜的潮湿凉意，丝丝缕缕缠上了她的鼻尖，车外的雨声已经听不见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程郗的右手仿若不受控般抬起，掌心轻抚上柯熠的脸。刹那间，柯熠的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怔愣，鼻尖颤动。
俩人的耳根都烧得通红。
短暂愣神过后，柯熠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牙关轻咬，喉结滚动。不过须臾，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凌冽...
“以什么身份？前男友？男小四？还是你唯一的 .. 男人？”
他的所求昭然若揭，他要名分。
偏她最最不想给的，就是名分。
说这话时，柯熠的目光灼灼，好似在熊熊烧着她，烧得她脑袋灼热，烧得她离家出走的神志逐渐归拢。
程郗喉咙一哽，话才刚说出口，她已经后悔了。
为什么明明没喝酒，感觉人却好似醉了呢。
“我家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程郗迅速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下车。
雨停了、御清苑就在前面不远处，她可以自己走回去。
她感觉此刻的自己，有点儿像一头刚偷刨完别人家耕地的小鹿，此刻正落荒而逃。
而驾驶座上的柯熠，看着程郗的背影，无奈到极致，只能哼哧一笑。
想睡我？
刚怎么就没把她这段话给她录下来。
而这份陡然生起的欢愉感仅存续了一秒。 下一秒，他又想到了她身边的那两条狗，他的脸瞬间又耷拉了下去，原本刚沾上点亮光的双眸瞬间又变得黯淡无光，神色被阴霾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