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春季后,剧组集中开工。
程郗彻底忙起来了。看剧本、陪试镜、谈合同、盯艺人,桩桩件件,把她的日程塞得满满当当。
整整一个月,她只去了一次 Lizard,和李湛初约了两次小会,也仅仅是匆忙吃了个晚饭就结束,连好好聊会儿天的时间都没有。
那晚之后,一整个月她都没再见过柯熠。
柯熠在她眼前,犹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
“在想什么?” 李湛初开口,将程郗的思绪拽回。
程郗唇角微勾,随口一扯,“你左后方那个女孩好像一直在看你。”
周五下午,李湛初演出前,程郗抽空和他吃了个晚饭。
李湛初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柴火小馄饨。
李湛初没回头,手上动作不停,他在用开水帮程郗烫筷子和调羹,“她刚问我要电话,我没给。”
“为什么不给 ... ” 程郗脱口而出。
李湛初看她,“你希望我给她?”
“不是。我 ... ” 程郗语塞。
不知怎的,她好像没什么情绪起伏。
既没有因为他“恪守男德”而开心,也没有因为他被陌生女孩要电话而吃醋。
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在和他探讨「橘子好吃还是柚子好吃」那般稀松平常。
不应该这样的。
她应该吃醋、开心、烦躁,她应该有情绪的啊 ...
“然后我把我堂叔的电话给她了。” 李湛初及时打破了程郗此刻的“无措”。
程郗微愣,下意识地接茬道:“你堂叔年纪应该很大了吧?那女孩儿看上去才二十出头欸。”
“我堂叔也就 23 岁,他不大。” 李湛初往馄饨里加了好多辣椒油和醋,辣意裹挟着酸气,直直钻进程郗的鼻腔,熏得她眉尖一蹙。
“那你堂叔和我一样大呢。”
李湛初颔首,对上程郗的视线,眼眸含情,“还真是,不过我一直只当你才十八岁,都忘了你还是姐姐。”
程郗眸中闪过一丝怔忪后,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他好像在哄她开心,但她觉得并不好笑。
...
M-Stand 二楼包间。
“你自己那么大一酒吧不呆,干嘛最近老往我这儿跑?” 柯靖夹起两块冰块丢进柯熠的酒杯里,冰块落入威士忌,发出清脆声响。
她在帮他稀释他杯里的酒,老喝纯的,怕他喝傻。
“喝你这儿的酒不花钱。” 柯熠眼皮都没抬,随口胡诌道。趁冰块没化,他手腕一翻,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我听说你最近老往伊绣跑?怎么,你想进军服装业?”
“你不觉得,尹会山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想要打击尼美,扶强伊绣确实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柯靖一眼看透。
柯熠没接话。
柯靖低低叹了声气,“你最近和程郗怎么样?”
柯熠依旧慵懒地倚靠在沙发背上,瞥她一眼,眼底是漫不经心,像是在问:什么意思?
柯靖知道他在装。
旋即抬高音量,一字一顿,重复一遍:“你最近和程郗怎么样?”
刹那间,整间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恺睿耳机里泄出的几缕听不真切的游戏音效。一旁正在打诨的库思楠和江塬也瞬间闭上了嘴,所有人都屏气敛息。
柯熠翘着腿,视线环着整间包房里的人身上转了一圈,眼底尽是凉寡和薄情,“都前女友了,问她干嘛?”
柯靖眉心一紧,刚觉得柯熠身上有点人气儿了,这会儿的他,好似又变回了程郗回来前的那副死样儿。
“哼……” 一道冷哼声乍然响起,接着是一声冷笑,“姓柯的,你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虚伪了啊?”
站在沙发对面的周丞屿,缓缓放下原本交叠着的双臂,突地拔高音量,“你他 x 都……”
周丞屿话说一半,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让他怎么说,他说不出口。
紧接着 “砰 —” 的一声,周丞屿大力甩门后,径直走出了包间,留下那扇门在原地微微晃动。
除柯熠外,其余人集体傻眼。
周丞屿不想看见柯熠,所以没去 Lizard,特意来 M-Stand 喝酒,结果一进库思楠的包间,一抬头,柯熠就在那 C 位坐着。
还他 x 前女友,谁家好人抱着前女友亲 20 分钟。
草。
柯熠起身,他也想走了。
待着没劲。
拿上外套,刚走到门口,柯靖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
“熠,「想要的东西就死死拽在手里,绝不撒手」这句话,我现在还你。”
柯熠轻嗤一声,“「不要执着于虚妄的执念」这句话,我也还你。”
说完,柯熠头也不回,径直走出包间,走出了 M-Stand。
M-Stand 门口,周丞屿正斜靠在墙边等他。柯熠走过来的这几步路,他就这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人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自己到底哪儿不如他,程郗就这么没眼光,偏就爱他爱的要死啊。都要跟陈浸订婚了,还他 x 的要跟他纠缠不清。
柯熠踱着步子走过去,只见周丞屿左手烟盒,右手打火机,已经就着位了。等周丞屿开口说第一句话时,柯熠也重重深吸完了一口烟。
“你跟程郗到底几个意思?”周丞屿直截了当问他。
“你以什么立场问?”
周丞屿语塞。
是,柯熠好歹还算个前任,他连前任都不算。
柯熠抬手拍了拍周丞屿的肩,随后,顺走了他手里的烟和打火机。
初春的夜风,带着寒意轻拂,柯熠的身影渐渐模糊在夜色里 ...
...
“你家隔壁这户人家挺奇怪啊。” 岑萦给程郗家阳台上的蓝雪花浇着水,视线一直往隔壁 2201 那户人家的阳台上张望。
“怎么了?” 程郗全神贯注在画眼线,晚上她要去 Lizard。
“一周时间紧赶慢赶装修完,然后一个月了,也没人来住。不奇怪吗?”
“装修完都要空置几个月的,散甲醛什么的。”
“我那天碰见这家的装修工人,据说啊,这家所有家具、装修材料用得都是最环保那种,没有甲醛的,装修完第二天光验收团队就来了三批。”
程郗笑得腹部一阵阵抽搐,“不是,我说你这也太八卦了吧。你关心别人家装修干嘛呀 ...”
“你不懂,现在变态可多了,你一女孩子,可不得多上点心。”
程郗无奈笑笑。她总觉得,不知从何时起,岑萦身上竟也有了烟火气,以前的她哪会关心这些。
“我下周请好假了,到时候陪你去置办东西。”
“没事儿,其实没什么好买的。” 岑萦不想铺张,她什么都不想置办。
“得买。奶奶如果还在的话,不会让你就这么出嫁的。” 程郗的意思是,该置办的嫁妆一样都不能少。
岑萦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神色里渗了些无奈,“其实我也觉得太着急了,只是陈栖他外婆身体每况愈下,他哥又 ... ”
岑萦欲言又止,“... 老人家也就那点盼望了”
“萦,别人怎么想,根本不重要。你要是没想好,这婚就不订,尊崇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程郗说得坚定。
“那你呢?你尊崇本心了没有?”
“... 说你呢,你提我干嘛。” 程郗白了岑萦一眼,从架子上选起支豆沙色唇釉。
...
Lizard 今晚人很多,乌压压一片全是人。
阿秋心里不禁有些发怵,店里来了一伙讨薪不成的男人,约莫有十几个,正坐在吧台后面的那几桌,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大声咒骂着他们那黑心老板。服务员已经过去提醒了好几次,根本都充耳不闻。
阿秋只能埋怨着,希望他们快点喝完走人,吵死人了。
“嘿,秋秋 。” 程郗一抬脚,利落地跨坐到了吧台边的空位上。
“Cecelia,你来啦!还是老样子,一杯安眠曲’?”
“对,你记性好好啊。”
“这款是我们店的冷门酒,除了你,只有我们老板爱喝。”
程郗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顾盼间眸光流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四周。今晚 Lizard 人好多、好吵。
Lizard 里,灯光慢慢变得昏暗。
舞台上,歌声悠起 ...
“然后再忆记起 当晚跟你在这里,相依相拥中 交出的心早已失去,失去 已破碎 不可以再追 ... ”
就在程郗注意力全在舞台上的女歌手身上时,一个身形踉跄的男人悄然靠近她,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气,脚步虚浮走到程郗身旁,眼皮微眯,眼中透着不怀好意的光。
随后,他拿着自己的酒杯,“哐当” 一声,重重地碰了碰程郗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弧度,扯着嗓子道:“美女,一个人喝闷酒呢?”
程郗微微侧转眼眸,目光不紧不慢地落在男人握着酒杯的手上,脸上平静,冷冷地吐了个字儿:“滚。”
阿秋眼角余光瞥见这边的动静,赶紧给远处的保安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过来。
男人醉眼迷离,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手臂像条不受控的藤蔓,晃晃悠悠就要朝着程郗的肩膀伸去 ...
就在男人的手快要碰到程郗肩膀的那一瞬间,男人的手猛得被人重重抓住,来人把他的手腕猛地往反方向一拽,男人吃痛,顿时疼得五官扭曲,扯着嗓子“嗷嗷”叫。
与此同时,程郗也按下了她防身带着的防狼喷雾,不偏不倚朝男人脸上喷去。强烈的刺激性气体瞬间糊了男人一脸,他眼睛被刺痛,下意识惨叫着用他的另一只手捂住眼睛。
喷他的同时,程郗才注意到,掰这人手臂的人是柯熠。
而柯熠没看她,蹙着眉,注意力始终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眨眼间,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声嗡嗡作响。
直到保安穿过人群挤进来,柯熠这才松开拽着男人的手,把人丢给保安,语气冷硬,“扔出去。”
风波平息,柯熠径直坐到吧台边的一个空位上,刚好是程郗刚刚那个位置的隔壁,程郗也坐了回去。
阿秋还有些惊魂未定。
虽然酒吧里这种事情常有发生,但是 Lizard 和她以前工作过的酒吧不一样,Lizard 的安保真的非常好。她来这里工作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那什么 ... 谢谢你。” 程郗道谢。
柯熠听见了,没理她,视线落到吧台内的阿秋身上 ...
阿秋秒会意,“老板,今晚喝什么?”
老板?
“Lizard 是你开的?” 程郗迅速反应过来。
Lizard,蜥蜴。
她早该想到的 ...
柯熠这会儿才淡淡睨了她一眼,没理她,侧头对阿秋说道,“纯威士忌。”
程郗扯起嘴角,带着几分自嘲,嘲笑自己这次怎么这么笨。
门口的抓娃娃机,她喜欢的装修风格 ...
“干嘛取名叫 Lizard 啊?” 见柯熠不理自己,程郗故意追问。
柯熠依旧不理他,当没听见。
察言观色许久的阿秋已经猜到了眼前的 Cecelia 和老板似乎认识,见他俩这会儿气氛古怪,主动插了句嘴,“老板,其实我也挺好奇,为什么你给酒吧取名叫 Lizard 啊?”
柯熠面无表情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好像觉得她今晚的话有点多。
“因为蜥蜴招财,我希望酒吧能日进斗金。”
阿秋点头,回了一个「老板你简直是天才」的捧场表情。
一旁的程郗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哼,虽没发出太大声响,可谁都能看出,她在笑。
“你笑什么?” 柯熠无情戳穿。
“没有。” 程郗否认。
“你笑了。”
“我没笑。”
“你明明笑了。”
“我真没笑。”
“你明明就是笑了。”
“我真的没 ... ” 「笑」字还未说出口,一转头,程郗这才发现周围还围着几个酒客,一直在听他俩说话,正在笑他俩这幼稚的对话。
就连吧台里面的阿秋都在笑。
程郗有些不爽地瞥了眼柯熠后,干脆闭嘴。
后方不远处,李湛初已伫立许久。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麻,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回想起和程郗约会的这一个多月,他还是头一回见她有这样的一面。
“等很久了吗?” 李湛初收拾了情绪,走上前去。
“没有。” 程郗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目光温柔看向他。
“给你的。” 李湛初把给她买的面包轻轻搁在吧台上,知道她大概率没吃晚饭就过来了。
程郗已经看到了袋子上那家面包店的 Logo,却依旧佯装不知,悠悠拆着袋子,装作好奇地问道:“什么呀?”
就在程郗刚要把面包从袋子里拿出时,她右手边冷不丁传来一句:“本店谢绝自带食品。”
?
幼稚鬼。
程郗眼眸骤寒,直接瞪过去。
柯熠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视线闲散般落在舞台上,压根没往她这儿看一眼。
“柯叔,我朋友没吃晚饭,能不能... ”
“你叫他什么?” 程郗迅速捕捉到关键词。
“柯叔。他是我堂叔的朋友,所以也是我叔叔。”
柯熠的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李湛初之前都只喊他老板,今儿叫他柯叔。
“你堂叔 ... ” 程郗突然意识到什么。
李?
“李恺睿。” 柯熠依旧漫不经心地转着打火机,“他堂叔,叫,李恺睿。”
靠。
那她如果和李湛初确定了恋爱关系,以后岂不是要比李恺睿小一个辈分,那她以后见到李恺睿喊他什么?也喊他堂叔?
程郗此刻的面色,多少有些不太好看。
而柯熠,手中酒杯轻晃,目光慵懒又散漫,悠悠朝着舞台边即将登台的李湛初扫去一眼。
下一秒,程郗突然又意识一件事 ...
“你应该不是一个会和别人聊前女友八卦的人,对吧?” 程郗微微侧身,声音压得很低,隐隐带着几分试探。
柯熠悠悠地将视线从舞台上挪开,斜睨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与嘲讽,“你是指,你同时交往三个男人的事儿?”
“两个。哪有三个?” 程郗辩解道。
她那天话都说出去了,现在怎么撤回来?
真是疯了。
“哦,你家里那个不是?”
“不是!” 程郗语气汹汹。
“哦,那就两个吧。” 柯熠转了转酒杯,“所以你不想让你的小奶狗知道你身边还有条老狗,是吗?”
“... 不是,怎么就奶狗、老狗了?”
“求我。”
“什么?” 程郗顿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不是,柯熠,你有意思么?”
“我没意思,你有意思,脚踩两条船,还想让我给你当男小四 ...”
“你 ...” 程郗一瞬间被气到失语。
柯熠这说话的音量是一点不收敛,恍惚间,程郗总觉得,吧台内正在慢悠悠收拾酒瓶的阿秋一字不落地听着。
而当程郗还沉浸在这些无聊的情绪里时,柯熠却突然换了副口吻 ...
“程郗,我没那么贱。”
“...”
“桥归桥,路归路,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满足你。”
“哦。”
“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嗯。”
“见到我咱俩就当不认识。”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