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提到“仙人跳”三个字时，程骏眼眸骤然一沉，用余光埋怨地瞥了眼身旁的沈郡如，显然不满她用了这样一个词汇。
虽此事已过去五六年，但身为一个男人，这依旧是他不愿面对的一段过往。
出口即是耻辱。
沈郡如也满眼厌嫌地侧眸回看了程骏一眼，目光里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她知道，如果不是她今天强按着程骏，“逼” 着他和自己一块儿坐在这，依照他的性格，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告诉程郗半个字。
程郗的心猛地一沉。
这事儿怎么又和陈一玮牵扯上了关系？
沈郡如站起身，将煮好的黑咖啡倒入杯中，依次递给父女俩，随后她也端起一杯，坐回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长吸一口气后，缓缓开口道：“孙琪琪和王赢有着不正当关系。除孙琪琪外，王赢外面还有四个小老婆、三个私生子。”
“...” 四婆三子的事情程郗听王牧炀说过，但程郗没想到的是，孙琪琪竟是他的第五婆？
“原本，王赢的经济能力再养着一个孙琪琪和王耀金也没什么问题。但不巧就不巧在，他公司那会儿在税务上出了岔子。王赢和孙琪琪，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奸、一个诈，俩人一合计，就想找个名义上的接盘侠。最次能保证让孙琪琪母子的生活有一个保障，如果能骗出点钱来帮着填补一下王赢财务上的亏空，就更好不过了。”
“...”
“我律所当时接了王赢公司的法务工作，陈一玮和王赢，怎么说呢，或许本就是一丘之貉。所以姓陈那狗东西就把你这钻石王老五的爹给‘举荐’了过去。利用孙琪琪当时和你爸的同事关系，三个人合伙做了个局，把他给套进去了。”
“...”
“那吴翠澜呢？孙琪琪不是吴翠澜的侄女吗？王牧炀他爸不是孙琪琪的姨夫吗？”
对这混乱的不伦关系，此时的沈郡如也变得有些难以启齿，“吴翠澜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以为孙琪琪和你爸就是正常恋爱。我们也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应该是在你爸和孙琪琪领证以后。”
“...” 怪不得王牧炀后来一直让她把他爸偷税漏税的举报材料交上去。
这算什么？王牧炀在替他爸赎罪？还是王牧炀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恶心。
程郗此刻只觉如鲠在喉，她并不觉得程骏无辜，她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什么事情都要瞒着她。
当年在尚缙，因此事连累她成了“渣男女儿”，虽那些污名伤不到她，但不代表她就可以把那些全部都轻轻拂过。还有在汇丰苑的那套房子里，孙琪琪家人对她的“冒犯”，桩桩件件，全部都历历在目。
受委屈时有她一份，面对真相了却要把她蒙在鼓里。
凭什么？
程郗缓缓深吸一口长气，平复着翻涌的思绪，试图厘清整件事的脉络。
她目光冷冷扫过坐在斜对面的程骏，他始终垂着眸，像只鸵鸟般躲避着她的视线，全然没有要和她对话的意思。
她索性收回目光，看向沈郡如，说：“那他后来是怎么发现自己是被‘仙人跳’的？”
程郗口中的“他”指的是程骏。
沈郡如侧目看了一眼程骏，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但见程骏始终垂着头，无奈轻叹一声后，继续开口道：“孙琪琪和你爸领完证，搬进汇丰苑后，慢慢也就懒得演了。”
“...”
“甚至在王赢被羁押后，她向你爸张过口，她想‘借钱’以填补王赢税务方面的亏空。”
无耻至极。
“那为什么王耀金会和沈渊成了同学呢？”
“他和渊渊是同学？” 沈郡如似乎也才知道此事，她紧着眉眼看向身侧的程骏。
程骏始终低垂着眼眸，声音低沉，缓缓开口道：“幼儿园的校长是我老同学，王耀金户口没落在我这儿，落在孙琪琪老家，因为没有本市户口，所以让他借读在了那家幼儿园里。”
可真好心，还管别人孩子读哪家幼儿园。
“程郗，有件事情。我们也不想瞒你。” 沈郡如抿了口杯中已变得温热了的咖啡，犹豫着开口道：“作为离婚的条件，你爸把汇丰苑那套房子给了孙琪琪。”
凭什么？
程骏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要利落干净地斩断和孙琪琪的关系。为此，他愿意支付昂贵的代价，哪怕是一套上千万的房子。
“你爸当时有跟我提过，我也是同意的。”
而沈郡如都不知道的是，孙琪琪拿了房子后，转手就把它卖了。卖了的钱，在市区置换了一套小户型公寓，除去房款，还剩下几百万。往后哪怕不工作，仅凭这些钱，也足够她独自将王耀金抚养长大。
这些钱，她一分都没给王赢补税。只能说，她比吴翠澜要聪明太多。
“你们 ... ” 程郗脑中闪过很多词汇，最后也只能轻飘飘道出一句：“好大方啊。”
房子是程骏买的，钱是程骏赚的，不管是想送人还是想扔掉，决定权都在程骏手里，谁都没资格说三道四。
包括她。
此刻，满心翻涌的不理解，只能化作胸腔里的一声闷哼，就着眼前这杯苦涩的黑咖啡，被她一并吞入腹中。
...
解开一个尘封五年的迷案，并没有带给程郗任何松快感，反而让她觉得心情很沉重。
甚至心里衍生出了另一个谜题。
走出沈郡如家后，程郗直奔 22 楼，按响了 2201 室的门铃。
从那晚之后，就没再在御清苑里见过柯熠，他好像没打算真搬过来，所以没人开门，程郗并不意外。
回了自己家后，程郗拿出手机从微信黑名单里找到在那儿睡了两年的「KY」。
【CX（程郗）：你在哪儿？方便见一面吗？】
【KY（柯熠）：“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靠。
程郗拨通了柯熠的电话。
“喂？” 柯熠接起了电话，慵软的语气中带着丝喜悦。
“是我。”
柯熠笑了一声，“嗯，我知道。”
“你有时间么？我想见你。”
“着急么？我来了纽约，过两天才回来。”
程郗突然意识到纽约和国内有十三小时时差，这会儿纽约才凌晨四点。可她丝毫没有因为搅了柯熠睡觉而有抱歉的意思。想到他也拉黑了她的微信，她不禁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柯熠不禁发笑。
“你笑什么？”
柯熠抿了抿唇，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没有出声回答她他在笑什么。
他从来没有主动挂断过她的电话，每次都等她先挂，这个习惯似乎被保留了下来，俩人在电话里一时沉默着，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那我挂了。” 程郗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然而柯熠的电话刚挂，陈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到家了吗？”
？他怎么知道。
“有事儿吗？”
“今晚有没有时间？一块儿吃顿饭？”
“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见你。” 陈浸的语气有些疲丧。
程郗想起陈浸那天帮过自己，理应答谢，“我请你吃饭吧？不过过两天行吗？我有艺人今晚话剧首场演出，我今晚得去剧场。”
“嗯。”
...
未知数 · 咖啡馆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岑萦用下午刚到的云南豆子给程郗手冲着一杯咖啡，边打趣她，“之前喊你过来，你都说你要去 Lizard。”
Lizard 距离未知数很近，就隔了两条街。未知数是一家开在街角的小咖啡店，非常小，这会儿下午正是最冷清的时段，除了外卖窗口零散会有一些生意，店堂内只有程郗坐着。
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工作让程郗有些疲乏，“别提了，那酒吧柯熠开的。”
岑萦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恍然大悟，语气里有些玩味，“怪不得，我就觉得那家酒吧的装修风格很像你的品味。原来是有人迎合前女友的喜好装修的呀 ... ”
“...” 程郗没太在意岑萦这番调侃，她正撑着下巴，刷着手机上今天的新闻。
“你在看什么？” 岑萦好奇问她。
“这几天连着爆出好几条尼美的新闻，说尼美的衣服有质量问题。诸如风衣纤维含量不合格、大衣覆粘合衬部位剥离强力不合格 ... ”
“你不知道？有人在打压尼美的股价。” 岑萦把咖啡端到程郗面前，翘起腿，坐到了程郗对面，“我也是听陈栖说的，打压后，就会开始收购尼美的股份。”
程郗抬眸看向岑萦，她心里此刻已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你那前男友，柯熠干的。” 岑萦肯定了程郗的猜测。
......
“那这事儿对陈栖？”程郗的眼眸沉了沉，尼美也是陈栖家的公司，她自然要问。
“关他什么事？” 岑萦知道程郗多虑了，“陈栖手里没有尼美的股份，他这尼美二公子跟摆设似的。倒是他妈，手里还有一些尼美的股份，离婚那会儿就一直攥手里，如果柯熠想要，她倒是愿意卖给他。”
程郗若有所思，姑且不提陈栖妈妈的这个前夫，可陈浸不也是她儿子么？她这会儿卖股份，对陈浸不好吧。但她又突然想到，陈浸说过，他八岁那会儿把他妈出轨的事儿捅给了他爸，程郗好像又有点理解陈栖妈妈为什么这会儿不顾陈浸“死活”了。
豪门恩怨，探究不得。
...
陈浸约程郗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日本料理。
这顿饭，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好像各自揣着心思，并且谁都不愿打破那层沉默。
程郗以为陈浸会问他柯熠“搞”尼美的事儿，但陈浸没问。
“买单。” 吃得差不多了，程郗扬手就要结账。
服务员却面露难色，“您好，陈先生已经结过账了。”
程郗微微蹙了蹙眉，看向陈浸。
陈浸笑着说，“下次吧，下次再请我。”
...
陈浸和柯熠的车几乎同时到的御清苑。柯熠才把车停在楼栋旁边的停车位上，就看见陈浸的车停在了楼栋门口。
这时，陈浸也下了车，站在车旁，目送着程郗走进楼栋。
“柯少爷，这么巧啊。” 陈浸看见了柯熠，笑着和他打招呼，语气里擦着点若有似无的火星子。
而柯熠，只是对他勾唇一笑，没说任何话，越过他的车，径直往楼栋里走。
听到陈浸声音的程郗回头时，柯熠已经快要走到她的身后。
“来找我的？” 程郗问柯熠。
伴随着一声淡淡的“嗯”，柯熠已经伸手越过程郗，按完了密码，打开了门，示意程郗先进去。
...
电梯上行一路，俩人都没说话，程郗在思考，去哪儿聊。
“要不我们下楼去找个能说话的地儿？”
“我不能去你家？” 柯熠语气发冷，他清楚自己现在和程郗之间有条不清不楚的三八线，他也没想真去她家，只是这会儿心里不爽，想揪刺儿。
程郗面无表情看他，摇摇头。
“那去我家，我没时间再陪你出去找地儿聊。” 柯熠也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俩人好像各自憋着一团火，等着看一会儿谁烧死谁。
柯熠将 2201 室这套房，装修得和他俩以前在江南天地住的那套毫无二致，就连家具都一样。一踏进这套房子，程郗瞬觉呼吸都错了频，胸口一闷。
“只是懒得找设计师重新设计。” 柯熠这看似随口一说的解释挺无力的，“你要说什么？”
程郗停住脚步，没再往屋里迈进一步，就和柯熠两人伫立在玄关位置。大门敞开着，反正 22 层也没住别人。
比起楼道里昏暗朦胧的灯光，显然屋子里明亮的灯光更能看清彼此。
对方的眼神、对方的表情，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好似都能尽收眼底。
“王牧炀他爸当年给我爸设了一个‘仙人跳’的局，你，全都知道吧？” 程郗开门见山。
柯熠瞳孔瑟缩了一下，他没想到程郗会提起这件事，有些意外。
“你借钱给王牧炀学物竞，虽然我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直觉告诉我，我爸被他爸‘仙人跳’的事儿，你全部都知道。”
“...”
“柯熠，告诉我。你在这件事里，又是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柯熠毫不避讳地迎上程郗的视线，眼神沉着且笃定，语气淡然道：“我确实全都知道。”
“全部？”
“全部。”
程郗的鼻尖颤了颤，视线从柯熠脸上移开，她觉得好荒谬啊，就着心里腾起的一团怒焰，重新看回柯熠，“我爸瞒我，你也瞒我？”
柯熠沉了口气，“这事儿你爸不说，我没权利告诉你。”
程郗气得身体发抖，双眼通红，怒视着柯熠，声音颤抖，“柯靖是你姐，她的事儿你不告诉我，行，我理解你。我当时攒了那么久疑心，我都没怪过你什么，事儿过了我提过一个字没有？”
“...”
“但我爸的事情你凭什么也瞒着我？这么多年你一个字儿都不说，柯熠，你厉害啊。”
“...”
“我爸把汇丰苑那套上千万的房子白送给了孙琪琪。”程郗吸了吸鼻子，稳了稳心绪，“一千万的房子对你这大少爷来说什么也不是，但你知道我爸要辛苦工作多久才能赚回来吗？”
“...” 柯熠只觉喉咙干得发紧。
“如果我当时能知道这些，我怎么也会拽着我爸去报警，去找律师，去打官司，无论如何我都能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被动去听他那段愚蠢过往，感慨我有个傻缺父亲，恨他慷慨、恨他不争！”
程郗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愤怒汹涌横溢。
“你冷静点。” 柯熠几乎是出于本能，伸手就想把程郗拥入怀中，那样他就能用他的呼吸节奏慢慢平息她心中那团熊烧的怒火。
“我没有不冷静，我很冷静！” 程郗抬手狠狠打掉了柯熠的手，语气狠戾，“你别碰我。”
柯熠刚进屋时掐着的那股气焰此刻已经全灭，眼睛同样也是红的，但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悔意，全是他倔强的坚持，“程郗，你气我恼我我都认，但这些事，如果你爸不说，我真的不能越过他告诉你。”
程郗笑，更像是在自嘲，“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了。”
“...”
程郗转过身的同时，柯熠也从她身后用力抱住了她，他只觉得这一刻他绝不能再松开她。
程郗的眼泪直直掉在了柯熠的手背上。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
她想走，他不肯松手。
“松开。”
“...”
“我现在好讨厌你，真的。真的特别特别讨厌你。” 程郗的嗓音嘶哑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