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柯熠的这碗面,才刚吃了没几口,门铃响了。
此时已近零点。
谁这么晚?
...
“爸,你怎么来了?” 程骏忙完北京那边美术馆的事儿后,匆匆飞过来的。程郗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这几年柯熠陪程郗去嘉市看望过无数次程建国和王茹。
程骏对柯熠也是从讨厌、无感到稍稍算有那么点顺眼。
而现在。
一切。
稀碎。
程骏是个体面人。不喜欢“打打杀杀”。
他喜欢冷暴力。
进门后,没看柯熠一眼,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你把东西收拾下,跟我回家。” 程骏说得是,他在程郗大一那年给她买的一套房子,写的程郗的名字。
但因为那房子离 X 大比较远,程郗没去住过。
“叔,我 .... ” 柯熠正要开口。
“爸,是一场误会。被断章取义的。” 程郗打断了柯熠的话。
她根本不觉得柯熠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他信守承诺,答应过柯靖不会告诉别人她和奚弦茵的关系,所以这事儿怎么解释?他根本解释不了。
“我跟那女孩儿也是朋友。” 程郗又补了一句,“真是误会。”
程骏将信将疑,偏向于不信。
临出门口前,回身又叮嘱了一句,“大门密码我发你手机上,你搬进去之前自己找个阿姨帮你打扫一下。”
话毕,定定又看了一眼柯熠,眼神意味。
他对他,很失望。
于程郗而言,父爱这东西好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而程骏前脚刚走,林潞莎又来了,后面还跟着刚刚才回去的库思楠。
库思楠一脸「实在拦不住,他也没招」的无奈架势。
往日对柯熠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姐夫”的林潞莎,今天可以用横眉立目、咬牙切齿来形容。
她的眼里,柯熠不仅出轨,还害程郗无辜遭受网暴。
简直就一畜生。
头疼。说得是程郗。
“你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啊!担心死我们了。萦萦和萌萌也想过来,但从大学城过来实在太远了。” 林潞莎边说边拿手机给她俩回消息。
林潞莎诉说着她们的担心,边说边搓起了程郗的手,程郗一直在屋内,她手心很热,明明是林潞莎的手比较冷。
这会儿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温暖谁。
等把他俩送走已经快两点了。
顾不得困意,立刻回房间开始整理手机上如潮水般汹涌的来电、信息。
一条沈郡如的信息。她回了。
奚弦茵给她发了十几条长篇微信,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道歉。言辞恳切。她没看完,也没回复。
柯靖约她第二天见面,她答应了。
正好,她也想见她。
其余就是来自各路好友、亲眷、同事的关心询问。一个个都不敢明着问,多是旁敲侧击的安慰,“你还好吗?”、“下周天气不错,一块儿去露营啊?”、“火锅走一个?”、“元旦去哪儿玩?”
她回了一些,有些没回。
陈浸又来“求”她签下一季的模特约给她,拜她今天黑热搜的福,尼美网店的新款基本全部脱销,尤其她拍得那几款、下午已经挂出了预售链接。
比她早回国的尹颂今天在公司忙了一天。上午还有一些奚弦茵的粉丝,把电话打到公司骂她的,下午也基本全消停了。公司签得那些小艺人、模特,莫名也跟着被增加了关注度。之前给他们往剧组、制作公司递出去的那些以为早已石沉大海的资料,竟也陆续收到了一些意向回复、面试通知。
甚至还有很多品牌又找到「颂郗」,问她还接不接其他品牌的拍摄,能拍尼美为什么不拍其他家等等。而此时找她,并非看中她的外形条件,纯粹看中她此刻的话题热度。
她也在娱乐圈“打工”。
她何尝不懂,这才是舆论的本质,双刃剑。
哪怕是黑热搜。
只要被关注,就是热度,就能产生影响力。
...
第二天睡醒,程郗走出房间时,柯熠正在餐桌边拆外卖的包装袋。他的精神比昨晚好多了,除了那张帅脸,一夜过后,瘀伤颜色变深,这会儿看着更惨不忍睹了。
早餐是小笼和豆浆。
一如往常,俩人面对面坐着。
只是今天,格外安静。
好像他们之间,陡然竖起一道屏障,将俩人分隔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今天有什么安排?” 柯熠先开的口。
“等会儿去做头发,下午回趟学校。”
“我陪你。”
程郗抬眸看他,“你学校今天没课?”
“下午课。”
...
俩人出门进电梯下楼时,遇见了住楼下的邻居。
就是程郗之前还帮她奶奶养过几天京巴犬的那个高中生。
往日见到程郗都要跟她打招呼的,今天鸦雀无声。只是侧过身视线反复打量着眼前的俩人。
那眼神,好奇中夹杂着鄙夷,鄙夷中又夹杂着怯懦。
程郗自然懂她在看什么。
她也对上了这姑娘的视线,脸上却在笑。
不知道原因,就是没忍住。
莫名只觉得好笑。
这一笑,把这高中生反倒给笑怵了。
...
柯熠的车被他家里没收了,俩人打车去得美发沙龙。
程郗的头发做了五个小时,柯熠在沙发上等了五个小时,一会儿低头在平板上看课件,一会儿抬头看程郗。
等候区在程郗位置的斜后方,通过程郗身前的理发镜,就可以看清程郗的脸。
俩人甚至通过那面镜子时不时对视一会儿。
明明一句话没说,眼神却似交流了千言万语 。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啊,陪女朋友做头发的男孩子很少的。” 理发师没话找话。
其实他心里觉得这俩人古怪的很。
尤其这男的,虽然长得很帅,但是一脸瘀伤,一直在咳嗽,一般伤成这样谁没事儿还出门啊。
眼前这女孩儿也古怪。没事儿染个冷门色系。染发膏的颜色他调了半天。
“这颜色大概率不怎么保色,可能很快就掉没了喔。”
程郗笑笑,“没事儿。”
快结束时,理发师给她吹头发,程郗自拍一张发了朋友圈。
没文字。
就一张图。
照片的角落里,有正在低头看平板的柯熠。
没什么深意,也不出于任何目的。
她只是想表达,她挺好的,谢谢关心。
...
“你确定你要陪我进去?” 中午,X 大食堂门口,人流量最密集的时候,食堂里人山人海。
柯熠没吭声,径直往里走。快到门口时停下,回头看她,等她跟上。
“她疯了吧?天。”
“你别说,其实还挺好看的。”
“跳梁小丑么。”
“哇,这不是昨天热搜上的渣男渣女吗?”
“渣男真的挺帅的,他真不是我们学校的?”
“帅有什么用?脚踩两条船,渣的要死。”
“嗯,评论里说是 F 大的,人家是高材生好伐?”
“她染这个颜色好有深意,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有意思。”
“哎呀,她男朋友怎么伤成这样啊?”
“被人打了?”
“她男朋友都陪她来吃饭了,她又染这个颜色,是不是在暗示她被绿了?”
“但我觉得她很酷诶!”
“我也觉得,舆论对女孩子太不友好了。但她感觉挺没当回事儿的。”
“懂了。奚弦茵才是小三,渣男来求复合,好了,破案了,完美闭环。”
......
程郗染了一头扎眼的薄荷绿。
非常惹眼。
大学不比高中。
比起校友的八卦,大学生相对更专注自己。但 X 大本身就是给娱乐圈输送人才的,所以校友对娱乐新闻会更敏感一些,同时,宽容度也更高。
有人好奇、有人八卦、大部分人其实根本不在乎,当个谈资,过了就忘了。
“程郗。” 说话的是程郗班里的阎筝,手里还提着刚买的两杯奶茶,放了一杯到程郗身前桌上,好心提醒到,“下午有剧本导读,别忘了。”
程郗点点头,回了个笑,“好的,谢谢啊。”
“你这新发色真好看,真潮嘿 ~ ” 阎筝说完,视线又划了眼她桌对面的柯熠,对着俩人尴尬笑了笑,走了。
...
程郗扬了扬下巴,示意柯熠往左看。那边两个男生,正在用手机拍他俩。
“就非得陪我来吃饭么?” 程郗有点没胃口,随便买了碗馄饨,“你们辛辛苦苦折腾一出大戏,你知道你现在出现在这儿,可能会导致前功尽弃的么?”
“关我屁事。” 柯熠答得很快,不假思索的。
程郗勾唇一笑,有些无奈,正要低头咬下一口馄饨时 ...
“你骂我两句行吗?再打我一顿,踹我几脚,怎么着都行。” 柯熠这话说得急促又突然,仿佛是一股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忍无可忍,开始爆发。
他的嗓音发着哑,“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呢?”
食堂里人潮涌动、喧闹嘈杂 ,他的声音被周围的哄闹声吞噬着,除了程郗,无人在意。
“...”
“能不能生气?能不能骂骂我?” 他的语气有些可怜,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乞求。
柯熠很少会这样,他也是个很体面的人。
程郗感觉此刻的他好像有些失控。
“我没什么好生气的呀 ... ” 程郗嚼下了最后一只馄饨,“我下午还有事儿,你吃完帮我倒一下餐盘。”
说完,没再看他,直接起身走了。
她知道他俩之间此刻有多不对劲。
但,已经不重要了。
...
吃完饭,程郗去了趟教务处。
从教务处出来,路过红楼时,遇见了任桀。
任桀是她师哥,表演系的。不过程郗从来没在 X 大见过他。他特忙,今天是从剧组请了假过来的。
程郗此时并不知道,任桀也是那场闹剧的策划人之一。
“弟妹,方便聊会儿么?”
“我约了人。有事儿微信说行么?” 她约了柯靖。
“那我长话短说。柯熠和奚弦茵那事儿,你别怪柯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时太着急了,确实来不及多想,没考虑到舆论会误伤到你。只顾着解决奚弦茵当时的困局。真的对不起你。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得当面和你道个歉。” 任桀这话说得诚恳,虽然语气一贯痞得很。
“如果你当时考虑到了,舆论可能会中伤我,你还会说服柯熠‘顶包’么?”
......
任桀怔住,没想到程郗会这么直接。
程郗两年多前就知道他喜欢奚弦茵,为自己喜欢的人做出更利她的选择很正常,所以他的道歉有什么意义呢?
浪费时间。
...
柯靖回沪市后就重感冒了,本来想等病好了再约程郗见面。反倒是程郗比较着急要见她,最后直接约在了柯靖家见。
柯靖家在市中心的石库门老弄堂里。
从她家出来时,程郗闲散般的在附近逛了逛。
冬日的午后,阳光静谧,微风轻拂,带着丝缕寒意。风过处,落叶微微颤动,脚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细响。
程郗走进一家小店,店里只有一个女店主,正在玩手游。
女店主职业性的上下打量了一遍程郗,绿毛头一漂亮姑娘。
“打耳洞还是纹身呐?”
程郗也打量着店里的环境,“纹身。”
说完便伸手把手机递给她,“纹这个。”
女店主接过,看着眼前的照片,放大,再看,“你这照片里的纹身,不会是武昌临的杰作吧?”
程郗看她,眼神说,谁?
“哦,你别误会。因为这纹身图,有点像武昌临的图笔,只有他,收尾时会勾出个小三角,一眼就能认出来。”女店主边说边张罗程郗坐下,“想好纹哪儿了吗?”
“这儿。”
程郗手指指尖往左腿大腿上一指。
女店主拿着程郗的纹身图,娴熟的重新画了一张一样的,打印、转印 ...
看姑娘身上干干净净的,下针前最后确认了一遍,“想好了?”
程郗点了点头。
店里放着首散漫的圣诞贺歌,今天是圣诞节。
‘Only what once was mine, It takes the end of time, it takes a long, long time...’
“为什么会想要纹个蜥蜴啊?” 女店主找了个话题。
“蜥蜴招财的。” 程郗答得淡淡。
女店主嗤笑一声,“年纪轻轻,小财迷啊你。”
店里很小很局促,墙上贴着的照片似乎全是女店主的杰作。看得出来是个经验丰富、手法卓越的行家。
因为要纹在大腿上,得脱裤子,也只能把周围的一圈帘子拉起来。
“你刚说得武 ... ?” 程郗突然有些好奇。
“武昌临,我的纹身手艺就是他教的。” 女店主下针很快,也可能程郗纹得面积不大,“他这个人,自由散漫的很,一会儿开酒吧,一会儿要当诗人,前几年又跑去挪威说要当野人。整个一神经病。”
听到这儿,程郗笑了一声,自由的人生,真好。
结束后,女店主覆了一张膜上去。递给程郗一张卡片,上面是注意事项。
“三小时内别洗澡。” 女店主又叮嘱了一遍。
程郗点头,临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身,“帮我谢谢你说得那个武 .. 谢谢他设计的图。很酷、很帅。”
“抱歉,这事儿还真爱莫能助。” 女店主笑,“他是我前夫。”
...
程郗回到家时,天色已黑。
柯熠正坐在沙发上,手肘抵着膝盖,指尖转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
他下课后,给程郗发过一条信息,问她在哪儿。
程郗没回。
他一直在等。
等她回消息,等她回家。
晚餐是娟姨做得糖醋鱼、油焖虾,还有文筱楺炖好送过来的鸽子汤。
程郗的胃口很好,吃了很多。她很饿,奔波了一天。
柯熠给她剥了虾。
一切好似平淡如往常,什么都没变。
“我明天回荷兰,中午的机票。”
柯熠的手短暂的滞了一下,呼吸漏了一拍,看不太出情绪,低着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楼下健身房我还有二十几节私教课没上。我会跟我教练说一声,看能不能转到你教练那儿,别浪费了。”
“...”
“你放墨镜和帽子的那几个抽屉之前被我占用了,我等会儿会把我东西全收拾出来,再把你那些东西全归置回原位,你以后找起来能方便点。”
“...”
“我的东西我今晚会全收拾出来,之后会有人来帮我拿走。没拿走的就是不要了的。你让娟姨帮我全扔了就行。”
“...”
“妙妙的抚养权给你,你好好照顾它。它已经被遗弃过两次了,别再遗弃它。如果你以后的女朋友不喜欢它,你让林潞莎告诉我,会有人来接她走。”
“…”
“柯熠。”
“...”
“咱俩就到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