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人会预料到，程郗此刻会成为这场风波下最受伤害的人。
但这就是舆论的本质，可以引导它、却无法左右它。
悔恨似毒虫，愧疚如芒刺，自责若砒霜，一点点啃噬、刺痛、侵蚀着除费妍外所有人的心。
费妍深吁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回头一看，暖气开足的屋内，气氛依旧冰冷彻骨。
所有人的手上都握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低垂着头，神情耷拉，眉头拧皱。
她此刻的那份松快感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柯熠的嘴唇紧抿，双眸怒火灼灼，周身却寒气凛冽，似是在强压怒意。
对他自己的怒。
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着白。
有股无处宣泄的愤怒在他体内，找不到北。
曾说着“尊重网友合法讨论权”的他，此刻一遍遍、一通通电话打给柯念，要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删光所有和「程郗」相关的热搜、讨论帖。
“那让他们冲我骂啊！怎么骂我都行！你们不是有能耐能左右舆论吗？让他们都来骂我，行吗？” 柯熠双眼通红，最后一句话，是一字一顿挤出来的，“别再让程郗的名字出现在网上，听见了吗！”
“你消停点吧！骂你的不比骂她的少。只是她无辜，你不无辜！你和奚弦茵，还有柯靖，现在都安安静静别再闹腾了，也别做什么澄清。网友很健忘，等事情过了没人会再记得你们这些破事。”
“...” 柯熠的呼吸声冗沉。
柯念稍微敛了敛脾气，“现在都还没到他们的上班时间，我已经动用一切关系在处理了，我是人不是神！别再一个个电话打过来了！” 脾气没敛住，最后还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是止得住热搜的嘴、止不住网友的嘴。
虽然柯念介入的够早、程郗只算是奚弦茵绯闻下被牵扯出来的“半素人”，加上发酵时间是清晨，网友活跃度最低的时间。
费妍也和奚弦茵粉丝后援会主干人员迅速进行了沟通，号召粉丝不要再把火线往无干人身上引。
事态整体算是得到了有效控制。
“你不是说网上不可以扒素人的吗？为什么我弟弟和他女朋友信息会出现在网上？” 柯靖焦头烂额，她快炸了。
费妍无可辩解。
但关她什么事？她怎么会知道她弟弟女朋友是个模特，模特怎么能算素人？
说到底，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
可她没说出口。
已经没意义了。
风波平息了就好。
...
6：15
“你要去哪儿？” 任桀试图叫住柯熠。
柯熠没理他，径直往门外走，他要去找李恺睿。
“你现在不能乱跑！” 任桀边说边伸手拦他。
“我要去机场接程郗。” 柯熠的语气冰冷，眼神仿若淬了寒霜的尖刀，锐利而凛冽 。
“你爸秘书说你没接电话，让我跟你说，让你现在务必回家。他在家里等你。” 李恺睿拿着手机站在门口，他也很烦，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柯熠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机场接程郗。”
任桀拦着柯熠的手顿了顿，不经意间，才看到柯熠的眼眶竟有些潮湿。
“你如果真的为她好，你现在就不要和她一块儿出现在机场那种人多的地方。” 任桀边说边拿起自己的大衣，“我和恺子去。你见完你爸，就回家等她。我们肯定把她平安送回来。”
“我也去。” 柯靖直接拿了李恺睿放桌上的车钥匙。
“你也不能去。” 任桀往柯靖身前一挡，抽走了她手里的车钥匙，“我要是程郗，我这会儿绝对不会想见到你。”
柯靖呼吸一滞，被任桀抽走车钥匙的那只手，僵在半空，迟迟落不下来 。愧疚如汹涌的潮水，浸湿她、淹没她。
无论是柯熠还是柯靖，现在都不适合同时和程郗出现在公众场合，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此刻正在飞机上的程郗，可能已经被狗仔盯上了，机场蹲她的人不会少。不管这会儿再被拍到什么，都会让已经逐渐平息了的事情再起波澜。
一夜没睡，李恺睿和任桀轮流开车先把柯熠送到了他爸那儿，柯也正在等他。
“你说柯儿等会儿还能活着回家见程郗吗？” 李恺睿喃语了一声。
任桀眼角的余光朝他晃了晃，吁了一口长气，没应声。
“恺子，江塬和库思楠回国了没有？”
任桀是顶流明星，所以到机场后，他也没办法下车。怕一会儿的情况不可控，李恺睿搞不定，叫上江塬和库思楠保险一点。
江塬和库思楠这会儿都还在被窝里，大冷天的，被李恺睿一个电话叫下楼，迷迷瞪瞪全然不知道一大早，巨浪都掀过了。
等上了车，才听说了原委。但任桀只字没提柯靖和奚弦茵的事儿，只说是一场误会，狗仔断章取义。
“这不合理啊。柯儿那么喜欢程郗，怎么就好端端会去牵茵茵的手呢？” 江塬摸着下巴，撑着腿，重重思考着。
“柯家男人出了名的专一，他爷爷为她奶奶守寡四十年，他爸和他妈那么恩爱，我真不觉得柯儿是会脚踩两条船的人。太古怪了这事儿。” 库思楠想不通。
“说了是误会，他和奚弦茵什么事儿都没有。” 任桀撇清道。
“没事儿还牵 .. ” 江塬话说到一半，被后视镜里任桀的眼神按住了嘴。
和任桀预料的没差，李恺睿三人到接机口时，已有两三个拿着相机、行迹有些鬼祟的人正在接机口转悠。
“睿睿，等会儿我和裤子，我俩垫后，你拽着程郗直接跑。活络点儿。” 江塬作着部署、指挥。
“别叫我睿睿。”
“...”
11：10 时，电子屏幕上就显示了程郗的航班已到达，可三人在接机口等到近 12：30，三个人六只眼睛都没看到程郗。
“是不是太伤心不敢出来啊？” 库思楠的电话，此时快被林潞莎打爆了。林潞莎睡醒后，看到伍萌给她发得截图，第一时间联系了程郗，根本联系不上。
“程郗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孩子。咱们也都认识她 5、6 年了，我相信她能撑住。等会儿咱乖点啊，姿态放低点，就当是为了柯儿。” 江塬喃喃道。
“要你说。”
“我们走吧，她不会出来了。” 李恺睿把手机放回了裤兜。
“啥意思？” 库思楠和江塬懵住。
“她已经被人从 VIP 通道接走了。”
...
程郗下飞机时，神色淡漠，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
互联网时代，飞机上都有 WiFi。
她什么都知道了。
刚拿完行李箱，穿着西装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就叫住了她，“你好，是程郗小姐吗？请跟我走，周先生在等您。”
冬日的沪市笼罩着阴冷，空气都被冻得黏稠。呵出的气瞬间化作白茫茫的雾霭，从机场走出通道这一路，冻得人发颤。
通道长廊的尽头，等着她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
周丞屿正抱着双臂，靠在车上，眉眼微皱，他的眼里有怒、也有怨。
程郗到时，他刚放下手机。
这一早上，他也忙到现在。
柯熠这个平时不上网的白痴只知道找人删微博、公众号，不知道还有贴吧、论坛这种犄角旮旯也要“善后”。
还以为他是来看她笑话的呢。
“你怎么来了？” 程郗挑了挑眉。
周丞屿视线一晃，语气不耐，“外面都是狗仔在蹲你。上车，我送你回去。”
...
机场回市区，一路无声。
从六点二十，她人还在飞机上呼呼大睡时，手机屏幕就几乎没暗过，消息一条接一条，微信电话一个接一个，电量一点点消逝，终于在她坐上周丞屿的车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力，屏幕变黑，关机了。
从她看到微博到现在，她的思绪一直陷在重重的沉思里。
她有太多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你现在住哪儿？” 周丞屿的视线看向了后视镜里的她。
“周丞屿。” 程郗唤他，“能不能送我去个地方，我想见个人。”
...
13 ：35，某 Cafe。
“为什么不来公司楼上见我？” 柯念匆匆赶来，气息还有些不稳。
程郗从椅子上站起身，“辛苦您百忙中愿意见我，因为想问一些私事，觉得去公司找您不合适。”
柯念缓缓点了点头，坐到了程郗的对面。
“其实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从柯熠第一次把你带回家，我就没有把你当过外人。”
这是一家开在柯洛克公司楼下的咖啡店，圣诞气氛正浓重，店里播放着欢快的圣诞贺歌。
“从家里过来的？”
“不是，从机场。刚从国外回来，一下飞机就过来了。”
“那你是想问我，早上的事情？”
程郗轻抿了一口纸杯中的咖啡，“他是帮柯靖顶包的，对吗？”
“嗯。” 她知道程郗这孩子很聪明，也没想到她能这么聪明，也好，省得她还得帮柯熠解释半天。
“没想到这事会如此波及到你，他们确实欠考虑了。我们已经动用了一切办法去减小网上舆论对你的影响。无论如何我都要代表柯家和你道歉，是我们没有教好两个孩子。柯熠他爸正在教训他。”
“我有几个关于柯熠的事情想问您。” 程郗没有把柯念这些委婉的“开脱”之词听入耳。
“... 为什么不直接问柯熠？”
“柯熠答应过我，他不会骗我。但他对他不想说得事情，就会选择沉默。我尊重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意告诉对方的秘密，即便俩人多么亲密无间。所以对他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就不会去追问。” 程郗的情绪始终冷静，“但今天情况不一样了，有些事情我必须要知道。所以只能找到您，希望您能愿意告诉我。”
柯念点了点头，“你问吧。我尽量 ... 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柯靖给了柯熠什么筹码？让他愿意答应这么帮她。”
柯念的眼眸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姐姐开口请求弟弟，弟弟出手帮忙，不合理吗？”
“不合理。” 程郗答得干脆，语气却无波澜，“他们姐弟感情很好很深我知道，但我不相信他会为了帮柯靖，选择伤害我。”
柯念笑了，背往后倾了倾，“这么有自信？”
程郗缓缓抬起头，原本落在桌上的目光稳稳对上柯念的眼睛 ，语气平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跟他在一起三年半，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对我的爱几乎可以说不存在任何瑕疵。他是唯一一个把爱实实在在、完全具象化的，给了我的人。” 话说到这时，程郗的眼眶泛起一层潮湿。
柯念的眼眸晃了晃，她的思绪也在翻涌，“… 他这么做，确实是为了你。”
程郗的眼中是不解，“什么意思？”
“他之所以答应帮靖靖，是因为靖靖和奚弦茵答应说服奚彦淞把公司卖给柯熠的爷爷。”
“所以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为什么柯家非要奚彦淞的公司不可？每次问柯熠，他都避而不答。以及，您为什么说，这是为了我？”
“柯家没有非要奚彦淞的公司不可，我们可以不要的。”柯念招呼店员关了店里的音乐，那叮铃当的声音吵得她脑额疼，“国内做半导体芯片的公司那么多，我们不是找不出备选方案。”
程郗没有说话，视线一直看着柯念。
“想要奚彦淞公司的人，是柯熠。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拿下这家公司。”
“他非要不可的原因呢？”
“因为这是他在为了以后和你结婚，和他爷爷做得交换。” 柯念顿了顿，喝了一口已经变温了的热美式，“柯家不是普通家庭，从我父亲的爷爷，甚至更早一辈开始就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买和卖，你想要什么，你就得拿东西去换。”
“…”
“而柯家的孩子也是一样的。我弟弟为了和筱楺结婚，放弃了他学了十几年的临床，答应回公司上班。不然的话，他现在或许会和李泽鸣一样，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那柯熠学商是因为？” 程郗想起柯熠在家时不时翻阅的那几本物理书，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如果想要留在国内上大学，就要放弃物理，选择念商科。”
几秒的沉默过后。
程郗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猩红，嗓音低哑、止不住地颤抖，“你们这是在裹挟他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