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萤问：“现在就去吗？”
“当然，不去，”白慕走到屋角，举起水桶兜头便倒，将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冲洗了个干净，“我先变回人样再说。”
白慕擦干净了脸，解开头上花里胡哨绑着的不明物体，将长发重新拢好。
忽然，他动作一顿——发间闪过冰凉触感，吟舟给他的那把血簪，竟跟着他的魂识一同来到了这具身体上。
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吟舟的监视。
白慕犹豫了一下，就单用这根发簪将长发简单地束起。从花红柳绿的衣服中挑了一件颜色稍素的。
再看镜中，素衣黑发，干净清爽。
这张脸长得其实还行。虽然比起前世的自己还差不少。
咳，所以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化妆？还化成妖怪！
为了讨好魔尊连人格尊严都不要了吗？
魔尊到底哪里好？明明只会惹人生气！
幽萤围着他飞来飞去，絮絮叨叨：“你这样打扮更像前世的你了，倒不像那个妖精似的白月光了，你这样往镜尘跟前一杵，他看着你就想起死对头白慕，肯定不喜欢。”
白慕冷笑：“你怎么就确定他的白月光长得像妖精？不能是这个琴师模仿错了么。”
“你变了。”幽萤伤心道，“你开始为镜尘说话了。难道你们昨天的春宵一夜让你如此留恋吗？”
“你......”白慕噎得说不出话。
“唉，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是深入交流过的伙伴，”幽萤道，“自然比我这个浅尝辄止的伙伴要感情好。”
“你都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词？”白慕趁幽萤没反应过来，把它用茶碗扣在了桌子上，“你安静会儿，我去补补觉。”
“啊？什么？”幽萤的声音在碗里回荡，“你要补觉？你睡得着吗！你不心慌吗！你不去勾引镜尘吗！”
白慕在床榻躺下，不紧不慢地说：“不着急，凡是大计，都要徐徐图之。我昨夜刚惹了镜尘，今天再去找他，只会让他更厌烦。距离产生美，我们之间需要点距离。”
幽萤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不理他。”白慕闭上眼，淡淡说，“等他忍不住了来找我。”
幽萤猛地掀开碗：“他怎么可能主动来找你？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不一直是这个琴师献殷勤吗！”
“对啊，献殷勤的人突然不殷勤了。”白慕说，“不习惯的人，总要来看看。”
“啊，”幽萤似懂非懂，咂摸了许久，忽然说，“你好会啊。”
白慕微微勾唇：“嗯，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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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会的”白慕在这琴师的院子里独自待了十五天，别说镜尘了，就连送饭的都没来。
要不是他修炼过的魂魄并非凡夫俗子，早就饿死了。
虽然这半月没见到镜尘，但白慕每日吐息练气，感觉身魂融合得不错。
他略微估计了一下，只要拿回灵元，基本可以恢复到上一世的修为。
幽萤把屋里屋外的花草枝叶全都啃光了，开始吃池塘上漂着的浮萍水藻：“我感觉镜尘这辈子都不会来了，不如我们还是出去要点饭吃叭。”
白慕在廊下坐得浪荡不羁，两条长腿敞着，足尖勾着池塘边的小桃树——那是他和幽萤化身全员饿人后，爆发出的生物奇迹。
幽萤从自己的鸡翅里面找到一个妖界带来的种子，白慕捏了个万物生咒决，让它迅速吸收天地精华成长，在今天结出了一个圆滚滚的桃子。
但白慕舍不得吃，也不允许幽萤吃。
桃子这小东西长得怪别致的，圆不溜球、粉粉嫩嫩，吃了可惜了。
幽萤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白慕蹙眉沉思：“怎么会是个桃子。”
幽萤：“......”
幽萤的话音里似乎有几分伤心：“这是桃花精给我的定情信物！如今沦落成了食物。你可得好好对它。”
白慕揉了揉毛茸茸的桃子，微微叹了口气，复盘自己的计划：“我明明看话本上写的‘欲擒故纵’就是这样的，怎么对镜尘不大管用......”
“那也得人家对你有意思你才有资格欲擒故纵吧！”幽萤叫唤，“就像我！桃花精不喜欢我，我天天围着她转，有一天我生病了，晚上才去找她，本来以为她会思念我惦记我，可傍晚我拖着可怜的病体飞到她的住处时，见到她大笑着和其他花精们开心聊天，我从没见过她笑得那么开心，就想过去加入聊天，谁知刚飞近了一点，就听到她说‘那个萤火虫今天病了，没来骚扰我，太高兴了姐妹们！咱们一起祈祷它一病不起！’......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多心灰意冷吗！”
白慕微微抬眸，看着它，轻声说：“你好惨。”
“你别笑话我！”幽萤说，“你也一样！说不定现在镜尘高兴得不得了！希望你这辈子都别出去吃饭！饿死你！”
“不可能。”白慕仍旧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他白月光的替身，唯一活着的替身。就凭这一点，他舍不得的。”
“我们打赌好不好，我赌他到来年八月三十才会找你。”幽萤说，“赌一场星星，两眼都冒的那种！你敢不敢赌？”
“敢啊，赌。”白慕坐在阶下，双手枕头靠在廊柱上，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我赌他......”
话还没说完，远处的院门外传来了叩门声。
“啧，瞧瞧，”白慕站起身子，“这不是来了。”
幽萤不可置信地望向院门处，“笃笃笃”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
完了，晚上要看星星了。好烦，不喜欢，很讨厌。
“藏好。”白慕留给幽萤两个字，独自前去开门。
幽萤钻进枯叶下面，露出一双豆豆眼中的一只，以便暗中观察。
白慕拉开院子大门，外面站着一个人。
却不是镜尘。
而是一个身穿黑裙的年轻女子。
白慕先是微怔，而后露出了问好的浅笑：“温栀姑娘？”
温栀同样也愣了愣，随即莞尔：“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难得呀。”
白慕将她让进了院子，问道：“姑娘是来找我的么？”
“这里就住了你一个，”温栀跨进门槛，“不是来找你的，还能来找谁嘛。”
半月前此处花红柳绿，此刻却残枝败叶遍地飘零——被饿疯了的幽萤啃的。
白慕用袖子扫了扫院内石凳上的灰尘：“姑娘别介意，先坐，我去倒茶。”
温栀没有坐，而是回身打量着他，良久，说：“你这身打扮......”
白慕脸上无妆，身着素色衣衫，表情也不似之前挤眉弄眼，反倒眉眼间有股淡然。
“怎么，”白慕道，“姑娘看不习惯么。”
“不是。”温栀摇了摇头，“你这样，好好看。”
白慕脚步微顿，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上辈子倾慕自己的女孩也有不少，但没有这样直接说“你好好看”的。
果然魔族女子就是这样奔放直接，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多谢。”白慕笑了笑，立刻转身进屋拿茶壶去了。
幽萤的密语在耳边响起：“喂喂喂！收敛点好不好！温栀是我喜欢的女孩！那天明明是我先找她说话的！你勾搭我的心上人！要不要脸呐！呐呐呐！”
白慕回它密语：“不要桃花精了么。”
“啊，这......”幽萤辩解，“我这是心怀大爱、胸怀天下！你懂什么！现在我也喜欢温栀了！是兄弟就别和我抢！”
白慕拿了茶壶和茶杯出来，给温栀倒了茶：“温姑娘有什么事。”
温栀看着杯中茶水旋转，问道：“你这些日子怎么也不出来？就靠清茶度日吗？我担心你是不是那日受了刺激，想不开要自......”
“姑娘放心，”白慕笑了一下，道，“我保证过要好好做人，自然不会寻短见。”
“那就好。”温栀端起茶杯，捧在掌心，“我来是和你说一件事，最近你可千万别去找尊上。尊上在血月岭布设大阵，误入的禽兽虫鸟都被阵内煞气震得血肉横飞。你一个凡人，万一不小心闯进去，要没命的。”
“什么阵法，这么凶。”白慕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我可得躲远些。”
温栀压低声音道：“是用九百九十九只上品妖兽炼制出的妖灵布设的阵法，尊上为了这个阵成，几乎屠了这个妖界。”
远处的枯叶抖动了一下。
白慕余光扫到，传给幽萤密语：“先别出来。”
“阵成能如何？”白慕问。
“此阵要是成了，”温栀说，“能让枯木逢春、亡魂重生。”
白慕当即了然：“魔尊要复活他故去的爱人？”
温栀点了点头：“尊上每月至阴之夜都要启动招魂阵，我们都不敢去打扰，尊上魔息不稳的时候，”温栀用手指在颈侧比了比，眨了眨眼，“可是会大开杀戒的！”
白慕极为配合地根据温栀所讲作出讶异或认可的表情，兢兢业业地扮演捧哏。
温栀又和白慕闲聊了些别的，在金乌渐落之际才恍然回神，急忙起身：“我得回去了。”
白慕起身相送：“多谢温姑娘今日来提醒在下，我这里没什么能谢姑娘的，”他走到池边，摘下了那颗胖乎乎的桃子，转身递给温栀，“我自己种的桃子，姑娘尝尝。”
温栀接过圆鼓鼓的桃子，新奇地捧在眼前看了看：“这就是桃子呀！我们魔界好像很少长这种东西诶。”
白慕面带浅笑，耳中密语里充斥着幽萤的尖叫谩骂，彬彬有礼地将温栀送到了门口。
“对了，”温栀在出门后又转过身，“我觉得要是尊上看到现在的你，说不定不会那么讨厌了。不要再绝食啦，好好吃饭。”
白慕点点头，关上了门。
幽萤翻着肚皮躺在叶子底下，似乎已经气绝。
它的同族正在魔尊的阵里遭受酷刑煎熬、它的旧心上人桃花精送他的桃种子被白慕拿去借花献佛送给了它的新心上人。
惨！惨啊！
白慕走回院子，幽萤一个飞扑冲上来：“我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白慕双指夹住了它，淡淡道，“谁给你报仇？”
“你报个锤子的仇！你只想着拈花惹草！”幽萤扑腾着翅膀在他指间挣扎着，奋力向他脸上喷射口水，“放开我！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我再给你捏个‘万物生’，”白慕哄它，“明天就能再长出一个新桃子。”
幽萤不领情，大喊道：“我不要！谁稀罕！”
“今晚，”白慕松开了幽萤，任凭它抽了自己几翅膀，没躲，“今晚，我就去找镜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