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白慕浑身酸痛地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明明昨天都好得差不多了,难道镜尘给自己搞出来的伤还是隔日才后知后觉发作的?
白慕费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拿出昨日温栀送来的药膏敷在伤口,又用白布一层层缠好。
他走到镜前,开始整理长发,挑选衣衫。
幽萤被响动吵醒了,睡意迷蒙地问:“你在干嘛啊?”
白慕对镜梳头:“梳妆打扮。”
幽萤霎时间彻底清醒了:“你说啥?”
白慕已经选了一件水蓝色长衫穿了,在盒子里一堆五彩斑斓的发簪里挑来拣去。
幽萤揉了揉豆豆眼,不可置信地说:“白慕!你变了!你以前根本不喜欢这些带颜色的花衣服的!你不会真的变成那个琴师了吧!”
白慕拿起一个翠玉发簪,插|进发髻,又拿笔勾勒了淡淡两道眉线:“当琴师有什么不好,吟风弄月、赏雪观花,多风流。”
幽萤喃喃:“不......是......吧......”它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怎么记得魔尊没有打你的脑袋!”
白慕转身,向幽萤展示了他一身光鲜亮丽:“我今日要去赴约。”
幽萤感慨:“你还敢去找镜尘?”
“谁说要赴他的约了,”白慕口吻嫌弃,接着掸了掸长衫,捋平褶皱,“我去赴温姑娘的约。”
幽萤当即气绝,躺了一会儿,又重新蹦起来:“我不同意!”
白慕挑眉:“关你什么事。”
幽萤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觉得你这身打扮很危险!”
白慕疑惑:“哪里危险。”
“对我的爱情很危险!”幽萤飞过来,“你这身既不像以前你的穿着那么素,又不像琴师打扮的那么俗,太恰到好处!太容易骗到小姑娘芳心!太容易勾走我的温栀!”
白慕问:“那你说我该怎么打扮?”
幽萤喊道:“按琴师那样夸张的打扮!”
白慕无辜地说:“我不太会化妆。”
幽萤又喊道:“那就按你之前那样,白衣黑发,啥也不戴!”
白慕担忧地说:“我怕被镜尘认出来。”
幽萤一口气没上来:“你......”
“好了,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了,”白慕低头继续翻箱倒柜,从这位琴师满柜精美繁复的面纱里挑出了不那么过分的一张,“我怕温姑娘等急。”
白慕对镜将面纱系好,细小流苏从白色面纱下垂落,白纱飘逸、流苏婉约,二者浓淡适宜。
他并非换了品味,而是原身这位琴师酷爱带妆,不化妆的脸反而招摇。而且那身更符合自己风格的素雅装扮曾在梦境里让镜尘看到过,万一路遇镜尘就麻烦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能被镜尘见到他不化妆的脸。
“今天就不带你了。”白慕出门前留给幽萤无情的一句,“我有正事要做。”
白慕毕竟是修道之人,走起路来轻盈如风,水蓝色长衫在他身上如同潋滟碧波,又若青天云雾。
幽萤怒视着白慕,冲着他的背影大喊:“白慕!你是去做正事还是去谈情说爱!你完蛋了!今晚别想进家门!”
风流倜傥的浪子白慕毫不介意这番恐吓,甚至还从池塘边的小桃树上把新长的桃子摘走了,他没有回头,只潇洒地挥了挥手,笑道:“没事,我翻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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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早晨,冷风凛冽。
天色还未完全亮,魔族的弟子们已经都在校场进行晨练,山岭和院落里都很安静。
毕竟整个魔岭上,就只有他一个吃白饭的闲人。
白慕沿着小路向山门处走去,沿途经过了许多个训练场。场上的魔族弟子喊声阵阵,练得热火朝天,似乎没人注意到他。
经过女弟子们的训练场时,白慕停了下来。他看到了温栀的身影,但没有出声叫她,只远远站着,等她们早训结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弟子们解散去用早膳,温栀这才发现了白慕,隔得老远就踮起脚朝他打招呼。
其余弟子也都纷纷看过来,神色有讶异有新奇:
“怎么看着他比之前顺眼多了?”
“是我今天起太早没睡醒吗?”
“不瞒你说,我也觉得有点......”
“唉,你也没睡醒吧,果然咱俩昨晚不该熬夜看小人书的......”
温栀擦着汗,快步走过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白慕笑了笑,道:“你好不容易上一次早训,我可不能耽误了你。”
温栀撇嘴:“什么叫‘好不容易’,你是在讽刺我偷懒不用功吗?”
“我是在夸你难得用功。”白慕把同样的意思换了种表达方式,接着,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毛茸茸的桃子,“专门奖励给‘用功’弟子的。”
温栀双眼亮了起来,接过了桃子:“我喜欢这个!上次的那个好好吃,但被我的舍友抢走了半个,气得我那天主课都没去上了。”
白慕心道:你是本来就不想上吧。
温栀开心地收起桃子,从袖袋里掏出了叠成小方块的一张纸,递给白慕:“诺,给你带来了。”
那个女子的画像。
白慕伸手接过,一层一层展开纸张——
一抹极为浓稠的艳红出现在眼前。
差点闪瞎白慕的双眼!
红,整张纸上除了红还是红。
画上的人身穿血红的长裙,头戴簪满红珠的步摇,双眼眼角都含着红,嘴唇更是惊心动魄的大红色。
白慕闭了闭眼,让受到红色刺激的双眼恢复了一下。
在这一刻,他决定收回自己原先的想法——若是原身这位琴师真是照着眼前这幅画中的模样打扮的,那倒不得不说,风格还是,很像的。
他忽然有些同情镜尘。
就这?你的白月光就这?浓妆艳抹俗不可耐!你就这点品味?
没救了。
温栀见他神色不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白慕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于是将画像倒过来,问温栀:“温姑娘,你告诉我实话,你觉得她好看么。”
温栀低头看着那画像上的女子,纠结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说:“这......这是尊上的爱人,我不敢轻易诋毁......”
“懂了。”白慕道,“就是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是想诋毁的。”
“不不不!”温栀四下环顾,确认周围没人,但又担心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我不想!我觉得很美!我发自内心的!”
白慕笑了笑,将画重新对折,还给了温栀:“好吧。多谢姑娘了。”
温栀又四下看了看,踮起脚,向前探身,在白慕耳边极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她不好看。”
白慕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很替你们尊上的审美担忧。”
温栀说:“其实,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这张画的问题。”
白慕:“嗯?怎么讲。”
“这画不是原画,是师姐为了满足我们的八卦之心冒死潜入密室临摹出来的,”温栀弱弱解释,“但你知道的,我们魔族平日里都是喜欢舞刀弄枪的,不太会画画这类闲情雅致的东西。我的这位师姐呢,她最擅长的是提着两把砍刀杀人,砍得可好了,但拿笔......着实有点为难她了。为了画这个,师姐硬是熬了十个晚上、薅掉了五十把头发,才搞出来。”
白慕听了这番解释,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欣喜。
还好还好。
也许一切都是画得不像的问题,也许镜尘的审美并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温栀又道:“我以前就劝过你别太相信我师姐的手笔,我觉得和原作相差......肯定很大的。”
白慕当即道:“我想去密室看看原画。”
“现在吗?”温栀摩拳擦掌,“正好我不想去上符篆课了,那个教符篆的长老长得太丑了,看到他就是折磨眼睛。不如我待会儿带你去......”
“不必,”白慕温声道,“你好好上课。”
温栀失落道:“可是你找不到在哪的。”
“把地点告诉我,我自己去。”白慕道,“若被发现了,后果也是我一人的。我不想连累你。”
温栀怔了怔,脸颊闪过了极淡的绯红,又立刻恢复如常:“不行,我得跟着......”
白慕嗓音温柔地打断了她:“听话。”
资深教师暗暗腹诽:魔族的弟子怎么比玉昆山的弟子还难教育,都给了一个桃子了还哄不去上课。
“好,那我听你的,”温栀咬唇点了点头,“我好好上课。”
白慕:“?”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那句腹诽。
温栀从地上捡了根小木棍,打了个魔焰点燃又吹灭,在树干上磨了磨。她展开那张纸,在背面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最后在密室的位置标注了一个小星星。
白慕接过来,感激道:“多谢了。”
“以后别跟我说‘谢’字了,太见外了,我们是朋友嘛!”温栀从腰侧解下一个小铃铛,递给白慕,“你要注意安全啊,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摇这个铃铛,我会去救你的!”
白慕心道:我一个比你多活一辈子的老大人要你一个小姑娘来保护,着实有点丢人了。
但看温栀说得认真,他不好拒绝,正准备道谢,又想起来温栀的话,最后只得说:“好的,我会的。”
温栀点点头,心满意足地一蹦一跳跑远了。
白慕收好铃铛和纸,耳边就响起一声密语炸雷:“白!慕!你还真的是来谈情说爱来了!早知道你是个风流情种!我当初就不该在忘川河上救你!气死我了!”
白慕倒是面色风平浪静:“你怎么跟来了。”
幽萤恨恨道:“我不放心!”
白慕沿着山道下行:“不放心我?”
幽萤气道:“我呸!我不放心我的温栀!”
白慕笑了笑:“你既然口口声声温栀温栀,为什么等她走了才出现。”
幽萤被噎得半晌没说出来话,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要不要脸啊白瑾霜!”
白慕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我的表字?”
幽萤感觉拿捏到了对方一点,得意道:“不告诉你,我知道的多着呢!你最好以后都乖乖听我的话!不许到处勾搭人!”
白慕无奈:“我有么。”
幽萤钻进白慕衣襟,用嘴拱了拱温栀给的铃铛:“你给了她桃子、她给了你铃铛!定情信物都交换了,还装什么无辜!”
“是是是,”白慕敷衍着,“我不无辜、我可恶、我是十恶不赦的混蛋......还有什么词?”
“大坏蛋!大混球!老流|氓!臭流|氓!”
“是是,说得对......”
......
温栀所画的地图上,最后标注的星点并不在他所住的血月岭上,而是在临近的另一座山峰。
出入血月岭的唯一通道,便是魔宫入口处的山门。
白慕经过了最外面的明然殿,还未走到山门处,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他抬眼去看,只见几十个人正从山门走进来。
那行人的最前面是一个带路的魔族守卫,那魔族守卫对身后的人道:“魔尊吩咐了,让您先在明然殿内等候。”
那人微微点头,向着此处的明然殿走来。
白慕不想惹人注意,但此刻掉头就走难免会更加引起怀疑。无奈之下,他只得将面纱紧了紧,低着头往旁边避了避。
迎面那人步履不急不缓地向里走,手执一把纸扇在身侧轻摇,腰间佩剑上的宝石闪着微光。
白慕不知为何,毫无征兆地眼皮一跳。
下一刻,白慕余光见到那人步子一顿,在微风中转了个身:“等等。”
白慕知道叫的是他,此时若当做没听见也是走不掉的,只得停下步子,抬起眼——
斜前方站着的男子一身青衫,清朗眉眼正在看着自己。
白慕却如遭雷劈,僵立原地。
故人久别,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南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