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连忙收起五指,将珠子攥进掌心,左右环视了一圈。
没有人!
“白慕,”那个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低沉地说,“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白慕这次魂都吓出来了。
什么意思?自己刚才哪一步做错了?哪一点暴露了吗?
他猛地回头——树干后面什么都没有!
好家伙,镜尘怎么还学会跟自己来虚的了?
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给个痛快的不行吗?
“白慕!”那个声音这次出现在正前方,没有再装低沉,“你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了!是不是!气、死、我、啦!”
白慕这回转身及时,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圆鸟正悬在自己面前。
哦不,不是鸟,是变异的萤火虫。
白慕松了口气:“怎么是你。”
幽萤气得两个翅膀一起炸起来:“‘怎么是我’?我离开这么久!你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是我’?你解释清楚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你以为是谁???”
白慕诚实道:“我还以为是镜尘......”
“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幽萤气得浑身颤抖,“几日没见,你和镜尘已经更进一步了是吧?说吧!你们又做了几次了?舒服吗?爽吗?开心吗?”
“你......”白慕一把将它抓进了手里,压低声音警告它,“你们一个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废料?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炖汤。”
也许用幽萤炖出来的汤比用土豆白菜炖出来的好喝?
虫子再小也算肉,何况长得和麻雀一样大。
白慕不着调地想了一下。
谁知,幽萤“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白慕:“......”
怎么了?还能听到我心里想的什么不成?
幽萤声泪俱下地说:“我这几日过得很惨,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你也不来找我......”
白慕无奈:“我找了啊,你不回我啊。”
“你就发了三道传音!”幽萤抹着眼泪,“我不回,你就不会继续发嘛!”
“是么,第四道你就回了?”白慕问。
“起码发个三百道吧!好歹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幽萤气愤地说。
白慕:“......”
怎么一个比一个事儿精。
幽萤抽着气说道:“你不仅不着急找我,还和那些弟子们每天说说说笑笑,根本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就不怕我出什么事吗!你就不怕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白慕挑眉:“你不是也没走远么。”
“我......你......”幽萤卡壳,“你怎么知道?”
“不然,”白慕说,“你怎么知道我和弟子们天天说笑。”
“我猜也能猜到!”幽萤用翅膀指着白慕的鼻子,“我还不了解你的德行!你不仅不担心我!还拿我逗弟子们开心!你说你的门是野兽撞坏的!那些弟子还诅咒我‘撞死我才好’!你们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你的良心呢!你有心吗!”
白慕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那你就没听到我后一句话么。”
幽萤愣了愣:“什么后一句?”
“我还说了,”白慕看着它,缓缓说,“我很担心它有没有受伤,可它不等我问,就跑走了。”
冷风冷月,白慕的眸色却显得温柔。
幽萤许久没再说话。过了片刻,它猛然一头扎进白慕的怀里,又嚎啕大哭起来。
白慕无奈地道:“你又怎么了。”
幽萤用力咬着他的衣服:“我输了!我又输了!我本来想好要回来大骂你三天三夜的!结果才骂了三句就......”
“就因为这个?”白慕笑了笑,“那你继续骂啊,我听着,只要你开心,十天十夜都行。”
幽萤一翅膀锤在白慕胸口:“可恶!你闭嘴!你闭嘴!”
“好好好,”白慕双手叠在脑后,向后靠在树干上,任由幽萤在身上哭闹,仰头望向月光,“我不说话了。”
夜已过半,满月成了残月,隐隐透出些许暗红。
白慕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血月。
幽萤不哭了,吸了吸鼻子:“我今天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白慕微微垂眸:“什么事。”
幽萤换成了密语:“妖王,在附近。妖气相通,我感觉得到。”
白慕神色严肃了些,沉默片刻,也用密语回它:“你想让我去杀妖王?”
妖王吞食辰匙得以永生,离开了辰匙,就会变成白骨一堆。而且,白慕记得幽萤曾经说过,它想要用辰匙复活自己的母亲。
幽萤飞得近了些,落在白慕肩膀:“你觉得镜尘他为什么要来人界?他不会只是带弟子们来历练这么简单。弟子们谁带不行,为什么要魔尊亲自来?”
白慕微微蹙眉:“你是说,镜尘也想要辰匙。”
“他的招魂阵屡次失败,”幽萤猜测着,“现在只有辰匙这一件东西,能复活他的白月光了。”
白慕看向幽萤:“你怕他抢了你的先。”
幽萤犹豫了一下:“是啊......而且妖王是一定要杀的,既然现在你们俩都在,也许可以联手杀掉妖王拿到辰匙。”
这回白慕陷入了沉默。
幽萤小心翼翼地问:“白慕......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辰匙之力,能让身死之魂以无生命的半鬼状态永存世间,但复生之魂却会丧失所有前尘记忆、成为一副行尸走肉。
有记忆和回忆的妖魔也许还带着对世间的留恋和情感。可丧失了所有记忆和感情的妖魔,便只剩下最初最原始的欲望——只会嗜血食肉。
幽萤是妖,幽萤的母亲自然也是。这样复活一只妖太危险了。
对于人界而言。
若镜尘此番也是为辰匙而来,那他真的愿意自己的心上人变成一个根本不记得他的怪物吗?
只为一场重逢?
以之后的无尽痛苦作代价。
良久,白慕问幽萤:“你能保证,她复生之后,不会伤害人么。”
幽萤拼命地点头:“我娘很善良,她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人!她真的很善良、很温柔......她还......”
说着说着,它哽咽了一下,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了。
晚风寒冷,幽萤的影子在白慕身上颤抖。
白慕叹了口气,还是拒绝了它:“有违天命之事必遭天谴,正如鬼妖,人恒诛之。幽萤,你总要学会接受离别。”
幽萤只重复着那几句话:“她很善良的、她真的很......善良的......”
白慕闭眼。他相信。他能想象到在那个凶残的妖族世界里,将幽萤养成这样天真无邪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但那又如何。
这世上好人许多,但一生好命的人却不多。
天地无情,与善良何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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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阵闷雷,竟下起了小雨。
一排排的树木在狂风中簌簌摇摆,碎叶纷纷坠落,像是寒月的眼泪。
白慕睡得很浅。
一晚的梦里都是压抑的哭声。
也许只是雨声。
第二日,天刚微亮,白慕便醒了。
幽萤蜷缩在干草里,浑身都湿漉漉的——不知在昨夜梦到了什么,竟流了这么多泪。
他将幽萤收进怀里,起身往临时疗愈所的山洞那边走,准备去看看受伤的弟子们。
天色虽早,但已有几个弟子在忙碌。
白慕刚走到山洞门口,便撞见两个红着眼睛的弟子正抬着一个弟子尸身走出来。
白慕让开了路。
被抬着的弟子尸身用布裹着,只露出一截手臂——手背上有两道交错的伤痕。
白慕的心微颤了一下。
是昨夜那个重伤的弟子。
两个弟子已经抬着尸身走远了,隐隐约约的声音随着清晨寒风传来:
“我们不带他回去了么......”
“叶长老说就近掩埋......”
白慕第一次许下诺言之后这么快就失约。
他还来不及再做一碗粥。
更何况,那个诺言本就是假的。他根本不会做什么粥。
白慕没什么表情,转身往远处走。
他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但每一次仍旧没法完全心如磐石。
拿来反复告诫别人的话,往往是自己做不到的。
比如那句,“幽萤,你要学会接受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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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慕走到了已经熄灭了的火堆旁。
那锅“美味浓汤”早已被打翻在地,成了一滩干涸的污迹。
昨夜的雨将食材都淋得湿透,白慕弯腰把杂物清理了,一根根挑拣,挑出了没有泡坏的食材,放进箩筐,去小溪边认认真真洗了。
而后他拿过小刀,弯下腰,一刀一刀,将蔬菜仔细切成块。
幽萤醒了,从他衣服里探出一点点:“你在干嘛?”
白慕轻声道:“做饭。”
“做饭?”幽萤一愣,不敢置信地问,“你会做饭......啊?”
“不会。”白慕将蔬菜切好,开始烧水,“但多做几次,总能学会的。”
“学会是一回事、能不能吃是另一回事、好不好吃又是另另一回事!”幽萤问,“你属于那一层境界?”
白慕将蔬菜下锅:“能不能毒死人那一层吧。”
幽萤说:“帮我捏个隐身诀。”
白慕垂眸:“做什么?”
幽萤道:“你起开,我来!”
白慕帮他隐了身,幽萤飞出来,活动了一下翅膀。
它先将清水里煮着的菜捞了出来,倒了水,又让铁锅干烧了一会儿,而后扔进去一块肥肉。
铁锅里顿时油花飞溅!
幽萤翅膀架起锅沿,将肥肉在锅里来回滑了几十圈,用脚勾起一把香料丢进了油烟沸腾的浓雾里——
“哗啦”一声,顿时,空气中飘散开好闻的焦香味。
让白慕想起了以前去过的人界那些充满烟火气息的小菜馆,就是这个热闹的味道。
幽萤将过了沸水的各种蔬菜丢进油锅,而后哼哧哼哧地晃起了大铁锅。
等到所有蔬菜都染上油香变了颜色,幽萤往里面加了水、撒了各样调料,在一片“滋啦”声中,盖上了大锅盖。
白慕站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此刻才回过神,对幽萤说了一句:“我能拜你为师么。”
幽萤当即拒绝:“我才不要收你这个徒弟!你这样的坏学生不听话!只会惹师父生气!”
“好吧,”白慕挑挑眉,“那你以后和我过日子的话,就都是你下厨了。”
幽萤“呸”了一声:“谁要和你过日子!要点脸吧!”
天边泛起了曙光,太阳慢慢从群山之后升起。
不少弟子都醒了,一边整着衣衫佩剑一边睡眼迷蒙地从各自歇脚的山洞中走出来。
阵阵若有若无的食物香味顺着山风飘来。有弟子循着味道看去,惊讶道:“有早饭?!”
这三个字比任何一句指令都更有号召力。大家都拿着碗争前恐后奔到锅边:
“和昨晚的不是一个风味诶!”
“起码闻着是香的。”
“吃起来也是好香哇......”
白慕这次终于靠着别人代做,保住了自己“什么都会”的名声。
弟子们吃得胃口大开、心情大好,主动帮忙刷锅洗碗。
“你们都各干各的事去,”叶长老的声音打断了众弟子的热情,“尊上吩咐了,这些杂活,都是他一个人的。”
白慕面带微笑,半跪在溪边洗着脏碗,对其他弟子道:“是,你们放着,我来做就好。”
心里默默想着:镜尘,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盛着剩饭的脏碗扣在你头上、再把剩饭塞进你嘴里!
他刚在心里想象了一下折磨镜尘的景象,后面就有传话弟子叫了他的名字:
“夏公子!尊上叫你过去!”
白慕用挽着的袖子蹭了蹭额角的汗,转过头:“什么事?”
传话的弟子挠了挠头,说道:“尊上心情不太好。”
白慕:“......?”
心情不好叫我过去做什么?是要拿我当沙包暴打我一顿?还是再让我不穿衣服把我绑起来羞辱一顿?
镜尘,你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