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萤带着半扇门出走,一连几日都没有回来。
白慕发密语它也不回、发传音它也不接。
白慕试了几次之后,便放弃挽回幽萤了,专心做门。
他砍好木材,找工具将木材锯成板状,按着自己的想法一块块拼接。
还怪有意思的。
魔族弟子们没课的时候总往他这里跑,有时拽几个桃子吃、有时候揪几个枣吃,魔界本就没什么植物,很多弟子都没见过这些水果。
他们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白慕捣鼓木板:
“夏公子真有趣,还自己做门。”
“所以夏公子的门为什么消失了一半?”
“不会是......不会是尊上砸的吧!”
最后说话的弟子被温栀暗暗踩了一下脚,温栀压低声音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很多遍了,夏公子失忆了,以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他现在已经不去招惹尊上了......”
那名弟子缩了缩脖子,又啃了一口桃子,吃人嘴短,连忙改口:“难道是被风吹坏啦?”
其余弟子大笑:“哪有那么大的风啊?”
白慕擦了擦额头的汗,叹了口气:“不知道被什么野兽给撞的。”
弟子们都担忧地问:“夏公子没受伤吧?”
白慕笑笑:“我倒没受伤,它撞了门之后就跑了,我还想问问它受伤了没有。可它跑得太快,没追上。”
大家都笑起来:
“夏公子又说玩笑话!”
“就是,还要关心野兽有没有受伤,撞死它才好呢!”
“哈哈哈哈哈,希望今夜它去我那儿,我的大刀好久没砍东西了......”
白慕刚来到魔宫之时,正值深冬。而此刻天气日暖,已有春意。
得了万物生庇护的植物越发生机盎然,满园春色。
弟子们每次来的时候都各自带来酒水小食,已经把白慕的院子当成了茶话会专用场所。
最开始来的只有温栀带来的女弟子,可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女孩子多,总会吸引到男孩子。
渐渐的,男弟子也总是往这里跑,跟在女弟子后面转悠,为了方便插上话,也做出很喜欢这里的花草水果的模样。
虽然有些弟子是真的喜欢。
桃子真香。
白慕已经和大部分弟子熟识了,大家都不对他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设防,放松聊天,让他从谈天说地中得到了不少信息。
魔尊的行程、魔界的习俗、魔宫地宫的位置,他都有了大致了解。
只是弟子们从来没提到过灵元的事。
毕竟这件事也许只有镜尘自己知道了。
还是要想办法接近镜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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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弟子们开完茶话会,傍晚离开的时候,温栀故意落在了最后,等前面的小姐妹走得远了,她又折返回了白慕的院子。
白慕正在收拾弟子们茶话会的垃圾,见到她回来,问道:“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温栀望着满院子的瓜皮果皮,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朋友们给白慕的院子留下了这么多麻烦。
可第二天来的时候它们都不见了。也没有谁意识到。
夏公子怎么也从不和自己说呢。
白慕见温栀站着发呆,放了笤帚,笑着问:“怎么了?桃子没吃够么?”
温栀欲言又止。
白慕擦了擦手,走到湖边,小桃树如今已经长高了些,白慕挑了几个大个的,拿过来递给温栀:“带回去,晚上慢慢吃。”
温栀往日神采飞扬的眼角今日有些耷拉:“吃不完的......”
“没事啊,那就分给舍友,”白慕开玩笑地说,“这回不用打一晚上了。”
温栀以往总是动不动就笑,这回却反常地没有被这句话逗笑。她接过桃子,攥在手里,忽然说:“要开春历练了,这一期我报了名,明天就出发。”
开春历练?
白慕回想起以前在玉昆山的时候,各个峰主长老也是每年都要组织弟子们下山历练,不是捉妖就是除鬼,总之去的都是有麻烦不太平的地方。
白慕道:“那温姑娘要多加小心。”
温栀点了点头:“放心,这回是尊上带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白慕却脸色微变。
这么说,明日镜尘就不在星邪岭了?
“这一去,我们估计要秋分之后才能回来,”温栀抬起头,“再见面,恐怕就是下个冬天了。”
她的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难过。
但随即,又被一丝更加微不可察的欣喜替代——因为她看到对方的眼底,也有几分难过。
白慕心里的确难过:完蛋!那这不是说明我和镜尘要分开一年?
也就是说今年的八月三十也没法去给他奏曲了?每年唯一的一次增进感情的机会也没了?
那还怎么获取他的芳心、赢得他的信任?
还怎么拿回灵元?怎么恢复修为?怎么除掉鬼妖杀掉镜尘?怎么还苍生太平人间!
本来还想着从基层弟子开始套近乎,慢慢混到镜尘身边,再“误入”一次他的阵法或者梦境,扮演他的白月光骗他把灵元主动拿出来。
这么看来,前途渺茫。
白慕沉吟片刻,犹疑着问:“那个......是只有魔族弟子可以去吗?”
温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也想去?”
白慕缓缓点了点头。
温栀耷拉的眼角渐渐扬起,整张脸上都浮起了一层笑意,疯狂点头:“可以的!肯定可以的!你当年本来就是过了琴试考核进来的,只要是考进魔岭的,都有资格去的!”
白慕犹豫:“可是......我和魔尊......”
我和他,有那么一层关系,这就有点麻烦了。
“哎呀,放心好啦!尊上压根不会管你的。”温栀说完才觉得不妥,改口道,“呃,我是说,去的弟子成千上百,好多都是新入门的什么也不会的洒扫弟子呢,多你一个也不多,尊上不会介意的,真的。”
白慕明白她的意思。
镜尘根本就没把自己这个琴师放在心上过,如果自己不跟去,也就是被撂在这里一年都不会想起来,来年怀念白月光的时候拉自己去做一幅活人画像缅怀一下,然后继续被抛在脑后。
自己去与不去,与镜尘而言,就和带不带一个把件玩物一样。
温栀已经拉起了他的手腕,欢快地说:“走!我带你去叶长老那里报名吧!”
白慕连忙抓起石桌上的面纱,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单手系好白色面纱,跟着温栀出了院子。
......
正值晚膳时间,来往校场与饭堂的魔族弟子很多,有的见到白慕,停下来打招呼:“哎!夏公子!我今天课多没去,明天给我预留个桃子!谢谢啦!”
旁边不认识白慕的弟子悄声问:“他怎么感觉变好看了点,呸,我是想说,你怎么和他认识了?”
同伴为他解惑:“明天跟我一起去吃桃子!去了你就知道啦!”
“桃子?什么桃子?书上画的人界水果吗?”
“哎呀......我保证你会爱上......”
二人来到了惘然殿,大殿门前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弟子,见着他们都熟络地打招呼:“温栀!夏公子!”
温栀问道:“叶长老还在里面吗?”
有弟子道:“在的。你还没去报名吗?快进去吧!”
“诶嘿,赶上啦。”温栀回身拉了一下白慕,“咱们进吧。”
白慕点了点头,跟上了温栀的步伐。
这座宫殿和明然殿布置陈设相似,只不过更加阴森,四壁烛火暗红,根本不像是宫殿,倒像是地狱。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伏在案前,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在写着什么。
“叶长老!”温栀远远地就喊,“我来啦!”
老者抬起头,眯了眯眼,说:“怎么又是你,我今早不是登记过你的名字了?”
温栀向旁边让了让,露出了身后的白慕:“是他,我带他来报名的。”
老者坐直了些,皱眉打量着白慕:“你是......你是哪个长老座下的?”
白慕:“我是......”
“他是魔界的杂修,”温栀赶忙替白慕回答,“还没入任何长老的门。”
“噢。”老者捋了捋胡子,抽|出最底下的一本名册,缓缓翻开,“那就编在戊队吧。”
“叶长老,”温栀凑上前,趴在案上,托着脸,“叶伯伯、叶大善人。”
老者提笔蘸墨,清了清老嗓,没抬头:“你想做什么。”
温栀从怀里掏出一个桃子,用撒娇的口吻说:“他是我的朋友嘛,你把他和我编到一队吧,叶长老最好了。”
“不行。”老者板着脸,毫不领情,“队伍按修为品阶分,他是杂修,当然要编戊队,前四队的弟子都有捉妖任务,他进去不是拖后腿吗。”
温栀仍不死心:“我带着他呀!我可以做双份的任务的!”
老者刚正不阿,颇有风骨,不为可爱的少女音和可爱的桃子所动:“不行就是不行,一切按规矩办事。”
温栀还要再说,忽然,殿外闯进来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喊:“叶长老!叶长老不好了!你的寝殿被砸啦!你养的灵兽也被打啦!”
“谁干的?”老者猛地站起身,摔了笔踢开椅子,文者风骨不复,张开掌心,大刀骤现,“哪个混小子?皮痒了?”
那弟子跟着老者一起往外走,解释说:“不是咱们魔族弟子!是玉昆山来的人!”
老者脸色一变:“仙门的人?”
那弟子愁眉苦脸:“是啊,他们又来闹事了。”
温栀和白慕也一起出了惘然殿。
远处传来嘈杂声,似乎有一大堆弟子们在干仗。
白慕心道:怎么我都死了这么久了,干仗传统仍旧留存于仙魔之间?
许多魔族弟子都从校场拿了刀剑法器,撸起袖子朝混战中心冲过去了。
温栀激动地点着脚看了看,也拔了背着的剑,跃跃欲试地说:“夏公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仙门的臭小子!”
白慕:“......”
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当心点。”白慕微微点头。
他站在台阶上往那边远远望着,准备等他们打完了,回来继续给自己登记名字。
然而,正当他抱臂靠着殿前石柱悠哉看戏的时候,忽觉周遭一冷,寒风似乎无端四起——
紧接着,前后左右拿着刀剑棍棒冲锋的弟子们齐刷刷跪地!
白慕:?
不至于不至于,快快请起,我怕折寿。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悄声说:“夏公子,快跪下啊。”
白慕侧身,才发现——
魔尊黑衣黑靴落地无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镜尘黑衣外披了一件银袍,一把银簪松松垮垮挽起一个发髻,其余的黑发都散在身后,正冷冷望着他。
白慕心中冷笑了一下。
要他给镜尘跪?开玩笑!
下一刻,白慕一撩长衫,跪了下去。
大局为重。
白慕在心里将镜尘翻来覆去问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以后我非要你给我跪回来不可。
“起来吧。”镜尘对弟子们说,嗓音仍是一如既往的低沉。
殿前阴寒空旷,说话的声音在廊中层层叠叠,令人脊背发寒。
弟子们纷纷起身,白慕也准备站起来。
“我让你起了么。”镜尘阴森的声音从白慕头顶上方传来,很冷淡,还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白慕:“......”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不是你白月光的唯一替身吗?你难道不应该对我格外优待吗?怎么反倒对我格外差劲?你这是找替身吗?你他娘的这是在找出气包吧!你......
罢了。忍辱负重,必成大业。
镜尘没再看白慕,转身,对其他魔族弟子说:“把刀剑都放回去。”
弟子们血气方刚,不愿意放弃来之不易的合法打架机会,争前恐后地解释:“尊上!那个南轩又派人来闹事了!山门和魔宫的牌匾都让他们扯下来砸了个稀烂!咱们弟子都看不过去......”
白慕微微有些吃惊。
不是吧,打打架也就算了,南轩怎么连魔宫的牌匾也敢砸?几年没见,这小兔崽子不仅心机深沉了,胆子也大了不少啊。
他不怕镜尘一个怒极把他的秘密抖出来?
虽然自己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
最近茶话会开得太频繁,每日都要打扫卫生到深夜,还没时间去研究临虚镜。
弟子们个个义愤填膺,等着魔尊一声令下,他们就冲过去群殴仙门弟子。
谁知镜尘听闻仙门“此等恶行”后,脸色竟也没什么变化,嗓音冷淡道:“随他们砸。”
众弟子都惊呆:“啊???”
愣过之后,他们又不死心,焦急地添油加醋:“可是那些人还污蔑咱们!他们非说是尊上您抢走了他们副掌教白慕的尸身!还说咱们要是不把尸身交出去,他们就要联合仙门百家一起......”
“好啊,”镜尘冷笑了一声,嗓音低缓,“派个弟子过去跟他们说,尸身确实是我取走了,但我不会还给他们,因为我......”
魔族守卫与弟子们都愣在原地,一脸震惊地望着镜尘。
“还没玩够。”镜尘眉眼阴鹜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