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起站进圈内,启动了传送阵——
四周响起急促的风声,视野中的景物飞速地旋转变幻。
再睁开眼时,白慕发现自己已经正仰面躺在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极为宽敞,布置得虽不算十分华丽,但却精致。芙蓉暖帐,琉璃明灯,像是转为女子准备的闺房。
少年站在床前,笑着说:“美人,现在安全啦。”
白慕撑起身子,虚弱地咳嗽了几下,抬起头,双眼含着感激望向他。
少年蹲下|身,双手扶住白慕的肩膀,面色认真诚挚:“姑娘别这么看着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白慕眼底的感激之情未减。
“其实......其实我......”少年忽然开始支支吾吾,随即又鼓起勇气一般,说道,“其实我很久之前就爱慕姑娘了,听闻姑娘有难、被他们强|迫做了福女,这才冒险去救。”
白慕微微讶然,随后垂眸,再抬眼时,已经双目泛红、睫毛沾湿——好似被少年这番勇敢又小心翼翼的真情打动。
少年忙去给他擦泪:“别哭,姑娘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我们宗门虽然不是什么富贵宗派,但养着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姑娘被那些人抛弃,云霄城肯定是不想再回去了。若姑娘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我、我......”
白慕装作从轻声哽咽中缓神的模样,用气声弱弱问:“你怎么了......”
既显得虚弱,又不至于暴露男子嗓音。
少年双颊通红,结结巴巴地问:“姑娘......觉得我......如何?”
白慕深深望着他,良久,郑重地点了点头,极轻地说:“你是个好男儿。”
少年听闻这句话,双眼都燃起了惊喜的光芒,他在塌边双膝跪地,两只手捧着白慕的手,微微仰着头说:“我虽救姑娘一命,却不敢奢望姑娘用什么相谢,但倾慕姑娘的这颗心不听自己使唤,还望姑娘没有被吓到。”
白慕浅笑着摇摇头,在感动的啜泣声中说:“我不怕。世人负我,唯有你拿真心待我,我别无他有,自然应以我的真心相回报。”
少年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站起身又跪回去:“回、回报?姑娘这句话的意思是......是......”他的嗓音里全是颤抖,小心翼翼地问出那个一直不敢问出的问题,“是愿意留下跟我......”
“是。”白慕深深吸气,用手背沾干了眼角的泪,“只要你不嫌弃我。”
“怎么会嫌弃、怎么会嫌弃......”少年脸上笑容浮现,像缓缓升起的初日,温暖从眼底弥漫到整张俊俏的脸,整个人好似沉浸在虚幻的美梦里,喃喃说,“我太幸运了......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居然能美梦成真......”
回神之后,他猛然站起来,欣喜得语无伦次,“我这就去告诉师父和师兄弟们!我要让他们都来、对、都来、还要让他们去找红蜡和喜字来......”
少年原地自言自语后,重新跪回白慕脚边,动作又变得轻柔,小心翼翼地将氅衣为他披好:“姑娘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
半个时辰之后,殿内殿外都已经点上了红烛,屋外人声渐渐热闹。几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先蹦进来,围着白慕嘻嘻笑:
“原来小师兄要娶的漂亮女孩就是你呀!”
“别动别动!我来给你梳辫子!”
“吃糖葫芦嘛?啊——张嘴,我喂你一颗!”
冰糖入口微凉,在白慕嘴里化开甜味。
喂他糖葫芦的小丫头在他身前蹲下来,“嘎嘣嘎嘣”地嚼着糖葫芦,歪着脑袋看他:“你真好看啊,我们小师兄今晚有福气了。”
身后的小丫头将他的长发一缕缕编起,用漂亮的蝴蝶发簪别住,金闪闪的蝴蝶翅膀在烛焰下摇晃着,仿佛真蝶落青丝。
白慕低着头,害羞得说不出话,几个小丫头笑得更欢了:
“果然是我们小师兄喜欢的类型呀!他就喜欢你这样的!你肯定很软吧?我说性格。”
“师父和师兄都已经同意啦!你别害怕,小师兄已经去换衣服啦!”
“他很快就来啦!”
屋外传来众人的祝福声与说笑声,没多久,一身红衣的少年在鞭炮的火光中推开了门。
在地板上映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小丫头们回头望见他,爆发出一阵笑骂声:
“你怎么这么着急就进来啦!新娘子还没盖盖头呢!出去出去!”
“是啊!虽然咱们宗门不在意那些繁琐礼数,但这一步可不能省哦!快出去!”
少年满眼不舍地朝里面望了一眼,被小丫头们推着往外走。他一步三回头,在慌乱中还不忘交代了一句:“你们别乱来,别吓到她......”
小丫头们满口答应着:
“哎呀!我们知道啦!”
“快走吧!快走吧!不会弄坏你的新娘子的!”
她们关好了门,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红木盒子。盒子上花纹繁复,雕工精美。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一个小丫头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方叠得极为工整的喜帕。
直至此刻,一直不停笑闹的小丫头们才终于难得的严肃了些。
她们抿起嘴唇,两个人各拉一边,展开了喜帕,将它轻轻盖在了白慕的发髻上。
喜帕上用金丝绣着孔雀,四边坠着红宝石的流苏,华贵无比。
从流苏晃动的间隙,白慕看到小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
大门开合,一双红靴踏了进来。
来人步子很轻,一路走近、一路吹熄了红蜡。
只留下床边的一根蜡烛。
烛光似柔月。屋内没有风,但却到处都是暧|昧的轻风。
靴子停住,他在白慕面前跪下来,极轻地说:“我能看你了么。”
白慕点了点头。
喜帕的一角被缓缓拉起,少年俊朗的眉眼出现在这个温柔的暖夜,他专注而温柔地望着红纱下的人,嗓音轻缓,一字一句:“我是说,能灭了蜡烛看你么。”
白慕用垂下眼眸,说了无声的一个“好”。
红烛熄灭,屋内陷入墨色的海。
月照不到,风吹不到。
却已满床风月。
少年隔着红纱轻吻了他的新娘。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将下面的人抱起来,让红裙飘在自己身上,仰躺着说,“我不动你了,你喜欢哪样,就哪样......”
白慕撑着少年的胸膛深吸了口气。
而后,他一把扯下自己面前的淡红面纱,回他了一个吻。
比对方的蜻蜓点水要用力百倍。
少年的喉嗓间传出难以抑制的沉|沦闷哼:“啊......姑娘......你......”
白慕在吻声中含混地低问:“我怎么?”
“你......”少年的眼神迷蒙又陶醉,“你原来是这样的......我好......”
白慕微微起身,垂望着少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好爱......我好爱这样的......你......”少年猛地抱住白慕,混沌不清地呢喃,“说一句‘你爱我’......求你......”
白慕向下俯身,却只用气息撩|拨,像若即若离的蝶。
少年微微张唇,渴求地望着他。
“我......”极近的距离,白慕说了第一个字,在即将相吻的瞬间,却声音一沉,“不想做你的食物。”
少年的脸色一变。
白慕已经将一粒黑丸猛然拍进了他的嗓中。
翻腕之间,数十张符咒一同飞出,将少年牢牢锁在床上!
少年的瞳孔骤然变色,从漆黑变作妖异的孔雀蓝。
五色的妖风刹那席卷整间屋子。
屋外的欢笑声戛然而止,门窗同时炸裂,无数人头妖身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进——最前面的女妖嘴里獠牙上还沾着冰糖葫芦的残渣,长舌猛地朝白慕卷过来!
白慕仰身避开,右手弹出一颗黑色小丸。
黑丸在半空中被妖物的爪牙抓得粉碎,散做无数细小尘埃。
漆黑的夜色里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鸣叫!
随即,嚎叫声渐渐消弱,那些凶神恶煞的妖兽忽然迷茫无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而后倒了一片。
白慕转过身,盯住床上的红衣少年,低声道:“辰匙在哪?”
“少年”的手指渐渐长出利爪,阴惨地笑道:“你杀不了我!”
白慕也跟着笑了,拍了拍手上沾的药粉:“我没想杀你,我喂你吃的,是忆、梦、丹。”
忆梦丹,是无数人的噩梦。
最初,这种丹药是医圣炼制出救人的。医圣慈悲心肠,不忍看着那些失去挚友亲朋的人孤独痛苦地活在世间,便造出忆梦丹,能让人在梦中见到最想见的人、做到最想做的事。
可这颗为人解苦的良药,在经历世代修者的争战之后,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它能入梦者渐渐沉迷在梦中世界,再也不愿醒。
与死无异。
“给你两个选择。”白慕扯掉身上碍事的挂件零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一,你给我辰匙,我给你解药与护魂丹,保你能再活数年。第二,你陷入梦境之后,我炸了你的王宫、剖了你的肚子,自己找辰匙。”
“少年”听后,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又重新露出无辜的神色:“美人,你怎么舍得这样算计我。”
“你的那些妖兽们都吸入了忆梦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白慕坐在塌边,靠近了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不想步它们后尘,就知道该怎么做选择。”
“少年”不再以妖力易容伪装、也不再藏匿妖气,黑发里钻出毛茸茸的双耳,极长的睫毛生长出来,在眸底投下影子,显得妖异又邪魅。他毫不慌张,笑着看白慕:“美人,你原来是男子。”
白慕:“......”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在这儿废话,难道妖族都是废话大王吗?幽萤诚不我欺。
“你吃的这颗忆梦丹只有半刻钟的缓期,”白慕语气淡漠,“只要你自己不介意,我很愿意陪你浪费时间。”
“少年”仍旧在笑,但不似之前温柔,而是露出锋利的白牙,如视唾手可得却功亏一篑的猎物般,盯着白慕:“你怎么知道,我是妖王?”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问你个问题。”白慕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唇的红脂,“为什么要假扮一个剑客?”
“因为姑娘们喜欢,”妖王孔雀蓝色的眼瞳映着白慕的倒影,里面流转着危险又迷人的光泽,“她们喜欢英雄救美的少年。”
白慕叠起手帕,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得不错,少年英雄,懵懂情深,的确是个骗感情的好身份。但不巧的是,”他话音一顿,俯下|身,在妖王耳侧说,“我也是个剑客。”
你小子骗人用的把戏我都用过......
呃不,见过。
妖王的瞳仁缩成细线,又缓缓散开:“可惜了,你若真是那个姑娘,此夜我们便能共赴巫|山,享云|雨之乐。”
“是啊,可惜了。”白慕挑挑眉,“潜伏三夜深入险地,为救心上人,足够勇敢。一路克己守礼不越雷池,足够坦荡。小心翼翼期许绵绵,足够情深。你骗到过不少姑娘的真心吧。”
妖王没有否认,说:“她们都比你好骗,你可是我最用心的一个。”
白慕心中冷笑。
她们当然好骗。有心对无心,哪个纯心能赢得过阴谋诡计。更何况众叛亲离之后的温暖,总是会让人刹那崩溃防线。就算不是爱意,也被感激之情蒙蔽了双眼。
“收集了这么多真心,所以你的辰匙,”白慕问,“滋养得如何了?”
妖王面色忽沉,语气发颤:“你知道什么......”
“传闻中,借助四把阴阳之匙复生的死物,只有行尸走肉的躯壳,会吃会喝会掠夺,却不会思考、不会动情,”白慕双指弹了弹妖王身侧佩的纸伞,“更不会用这种勾心斗角的伎俩。”
妖王的眸色逐渐血红。
如今的辰匙,凝聚千百真心之力,可以使死人真正复生,也会使得失去辰匙之魂永世不得超生!
妖风骤起,却被九九八十一道符咒紧紧压制。
妖王的喉中发出危险的低哼,笑容不复,双眼终于燃起怒火,随时准备伺机扑向猎物。
“用真心滋养辰匙,才能养出有心的生命。”白慕语调柔缓,手上却凝起灵光,加固了每道符咒,“你要的不是她们的血、不是她们的肉、更不是那些故意乱人耳目的白骨饰品。你要的是......”
“她们沉沦欲海时的一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