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镜尘从殿内缓缓走出,黑袍外散发着滚滚魔雾,带来扑面而下的森然寒气。
南轩轻声一笑,早有预料一般,转过身来,笑望着镜尘:“魔尊大人,昔年那人身死之时,你可是巴不得昭告全天下你们的那点秘密,你那时候考虑过他的名声吗?怎么如今他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倒谨小慎微了起来?”
镜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沉声说:“南掌教,这里是魔界,凡事做之前都要掂量清楚。”
南轩的面色里隐隐透着胸有成竹,笑道:“好啊,只要魔尊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守口如瓶,立刻闭上嘴滚。但魔尊要是不答应,那就大家一起分享这个秘密啊。”
但镜尘只是眸色阴冷地垂望着他,一字一顿:“你敢再往下说一个字,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血月岭。”
南轩面容一僵,明显没料到镜尘竟会如此作答。
镜尘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右手已经隐隐散发出了一层幽暗的魔气,像是蒸腾起的熊熊怒焰。
接着,一把乌黑长剑在他掌中缓缓显形。
无终剑!
不仅是仙门弟子,连魔族弟子都惊得集体后退了一步。
镜尘已有许多年没有用过这把嗜血魔剑,再大的麻烦也只需几道魔气就能解决。
杀气腾腾的无终剑辉后面,镜尘阴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南轩见状,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但立刻恢复了正常。他的手仍旧紧紧抓着白慕的袖子,没有放开。
“杀我?尽管来啊。”南轩露出了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又接着缓缓说道,“魔尊想杀我容易,但魔尊能将仙门百家都屠干净吗?”
仙门弟子们都纷纷亮出了配剑,层层围在南轩身侧。
南轩是玉昆山掌教,若伤他一毫,定会引来仙门百家的众怒。这番话语与其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威胁。
镜尘提着剑向他走来,声音轻描淡写,内容却令人心惊胆战:“你以为我不能么。”
众人都被那漆黑的魔雾逼得连连后退。
南轩却依旧立在原地未动,强撑着笑容与镜尘对视。
半晌,他的笑容忽然变得灿烂起来,笑道:“魔尊大人,交易而已,这样刀剑相向,至于吗?”
镜尘仍在散发魔气的无终剑似乎在告诉着他答案。
“他的名声不值钱,他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南轩后退了一小步,笑着道,“而且,说不定他本人根本不介意呢,魔尊何至于如此紧张?”
镜尘阴沉地道:“他介不介意,轮不到你来说。”
“那也轮不到魔尊你。”南轩脸上的笑意消失,口吻也暗了下去,“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诉你。”
镜尘一步步逼近他,冷森森道:“洗耳恭听。”
“其实魔尊你,”南轩一字一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镜尘的眸色骤然变冷了几分。
仙门弟子都开始小声交谈,议论声中还掺杂着惊讶的窃笑。
“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爱人’,他根本就对你无意,”南轩提高了音量,继续道,“别因为他救过你的命就自作多情想入非非,我只想告诉你,他豁出命去救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南轩似乎深谙镜尘的秘密,说的每句话都带着残忍的讽刺意味。如同利刃,刀刀见血。
镜尘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发白,甚至连双唇都褪去了血色。
南轩道出致命一句:“况且他早就心有所属,不是你。”
镜尘的无终剑已经杀气滚滚,剑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下一刻,云层降下闷雷,天地一同色变!
无终魔剑祭出,一道凶猛利气破开狂风,直向南轩面门而去!
南轩立刻转手召回折扇,指尖轻旋,扇面顺着食指旋转一圈,化为一张屏障,挡下了剑气。
刀光剑影中,他还不忘笑着问了一句:“魔尊不想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吗?”
“不想。”镜尘翻腕,又是一道剑气朝南轩另一侧飞去。
南轩一时招架不得,只得松开了抓着白慕的手。
镜尘一把握住飞回的剑,错身而过时,冰冷的目光扫过白慕的脸,似乎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白慕会意,当机立断撤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仙门弟子纷纷拔剑布阵,魔族的守卫和弟子们也都一涌而上。
白慕在大战爆发之前飞快地逆着人潮挤出了混战中心。
他现在是个凡人,灵力有限,那些剑光和魔浪碰到一下都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所有魔族都聚集在了明然殿前,此时的山门处倒是空空如也。
“快快!天赐良机呀!”幽萤高兴道,“镜尘一时半会脱不开身的,现在去密室肯定不会被发现!”
白慕也是这么想的,立刻快步出了山门。
......
离开了血月岭,白慕却心事重重,问幽萤:“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幽萤点了点小脑袋:“觉得。我觉得哪里都很奇怪耶。”
白慕神色凝重:“南轩和镜尘之间怎么会有秘密?而且是我不知道的秘密。”
幽萤拍了拍翅膀,飞在前面:“很不巧诶,我奇怪的点不在这里耶。”
白慕看向它:“那在哪?”
幽萤开始分析:“你看啊,镜尘为什么死活都不让南轩说出他心上人的名字?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像说出来就是对那人的一种侮辱一样?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白慕这番一想,的确很不对劲。
能和魔尊有一段情缘,根本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甚至是可以拿来当做成就谈资以赢得他人欣羡之事。就算只是镜尘单方面的暗恋又如何,能让嗜血魔头为她痴情不忘,那更是可以炫耀的事情了。
何至于能严重到对那人名声有损?更何以能让南轩以此要挟得住镜尘?
退一万步讲,镜尘就算爱得再如何卑微,也绝对不会卑微到——他的爱对那个人来说是种侮辱的地步吧?
除非那人是天神下凡。
得了,镜尘老色批石锤。
幽萤忽然灵光一现:“我知道啦!根据我多年的话本阅读经验来看呢,南轩知道的绝对不仅仅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事!”
白慕问:“什么事?”
幽萤高深道:“不可言说之事。”
白慕:“......”
居然懂了,好不想承认啊。
清风霁月的鸣月仙尊,怎么能对这种事懂得这么快?
于是白慕装作清纯无辜状:“能不能言说一下。”
幽萤冷哼一声:“不说。”
一人一虫走了约莫两三炷香的功夫,白慕终于找到了温栀地图标注之处。
这里是一片荒山,四周皆是浓茂深林,粗糙的山石壁上爬满了藤蔓。
幽萤飞了一圈,用妖力探测了一番,最终停在了一片枯木杂草处:“这里!”
白慕心道:这个密室的位置也太隐蔽了,若是外人,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魔尊藏东西的密室,居然不在寝殿也不在地宫,而在一座荒山上。
白慕扯断了外面的草木藤蔓,山石壁上露出了一个熠熠生辉的结界阵盘。
在仙门待了大半辈子,他见过的结界很多、研究过的结界也很多,面前的这种是他最擅长解的盘印。这种印很古怪,若是用蛮力强开,反倒会反噬解印人。
他仔细看了结界阵盘,而后食指聚起一簇灵光,在阵盘上轻轻拨动了几圈。
魔息如云散,封印缓缓消去。
山石向两边沉重地移动,露出了一道裂缝,通向幽黑处。
白慕用袖子挥了挥尘埃,弯腰进入了山石缝之中。
山石之中的裂缝很细,两边的石头冰凉湿|滑,还在渗水,白慕艰难地从石缝里穿过,衣服被蹭湿|了大半。
这条石缝很窄很长,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才终于走到了山洞之中。
“给你看看我的绝活!”幽萤扑腾了几下,身子如同充气似的胀大起来,变成了一盏明晃晃的小灯,照亮了山洞四壁。
白慕敷衍地拍了拍手,给它鼓掌:“嗯,厉害,这边来点,照这儿。”
幽萤努力撑圆自己的身子,一晃一晃,缓缓移动到白慕所指的位置。
一个极矮的圆形洞口出现在石壁上。
“进。”白慕指了指里面。
“啊?”幽萤圆鼓鼓的身体挤得嘴巴都没了位置,说话含混不清,“你让我......我进啊?”
“嗯,不然呢。”白慕点头,“你觉得我这么大个子能挤进去么。”
“可是、可是......”幽萤的身体在慢慢回缩,“我害怕呀!万一里面有吃虫的怪物怎么办?万一里面有凶险的机关怎么办?”
“没事,别怕。”白慕安慰它,“我......”
“你会来救我的?”幽萤豆豆眼中燃起感动之情。
“我相信你会逃得很快的。”白慕期许地看向它。
真的,我真的相信,拿出你上次丢下我逃命的速度。
幽萤一愣,气呼呼说:“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在意,我在意你。”白慕回头往来路看了看,“一会儿要是被发现了,咱们都要玩完,所以你快着点,进去叼起画就出来,听到没。”
“那你怎么奖励我?”幽萤问。
白慕心道:嘿,你个难缠精,我奖励你大耳刮子行不行。
白慕说:“什么奖励都行,你先把画拿出来。”
幽萤得了许诺,这才重整旗鼓,斗志昂扬地冲了进去。
幽萤一走,这里猛然陷入了黑暗。
白慕用自己魂魄里残留的灵力在指尖打起灵火,照亮了四周。
灵火要比幽萤的萤光能照出更多东西。白慕凝眉注视着洞穴四壁,发现它们并非是石壁——
凹凸不平的石缝间隙里竟有微光闪烁,仿佛夜里的星海起伏。
白慕正准备上前细细查看,忽然身后传来“啪叽”一声!
白慕立刻回身,只见幽萤从矮洞里摔了出来。
“画呢。”白慕问。
“画画画画画!”幽萤重新扑腾起来,生气地说,“你就想着画!我没见到画!”
“没见到?”白慕面容凝重。
是温栀骗了自己、还是自己做错了哪一步。
“里面到处都是发着蓝光的小盒子,”幽萤说,“到处都是!满满一屋子!像星星......不!比星星好看多了!”
“蓝光?”白慕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猜测。
难道是临虚镜?
临虚镜,是仙门一种极品法宝。所谓“临虚”,是将场景临摹拓印在镜中,日后重现虚影。
所以收藏临虚镜的密室里,一定不会只有一面临虚镜,而是有许多面,将当时的场景逐一拓印、连接成段。
故而存放临虚镜的地方,蓝光点点,仿若星辰飘荡。
幽萤张开自己的翅膀,一个散发蓝光的盒子露出来:“我拿出来了一个,虽然不是画,但能换奖励吗?”
白慕抬眼看过去,那个锦盒隐隐发出让他熟悉的蓝光——不是魔气,是灵光。
果然是仙门的东西。
白慕将那个盒子接了过来。
蓝光温冷却柔和,透着无法遮掩的仙气。盒子上的封印也是仙门的封印,白慕指尖拨动,“咔哒”一声,盒盖弹开。
竟然还是玉昆山最常用的封印。
盒子打开,顿时,轻柔的蓝光顺着盒子溢出。
盒中之物熠熠生辉,仿佛深海明珠。
真的是临虚镜!
盒子底部还放着一道凝缩成方寸的传信。也是用玉昆山派的封印上锁的。
白慕画了三笔解印灵文,指尖挑开封印,完整的信封显露出来——
最先出现的是一排清秀字迹:
“魔尊亲启。”
白慕的面容霎时变了颜色。
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他握着那人的手,一笔一笔教出来的。
是南轩的字。
南轩和镜尘之间,真的有瞒着自己的秘密?
可仙魔殊途,是秘密还是阴谋?
白慕犹豫了一下,展开了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