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勒得太紧,白慕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碎裂。
他完全不能动弹,口鼻被捂死,只能从嗓中发出闷哼。
下一刻,他感到身子一轻——镜尘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放在了椅子里,双手被捆在椅背。
白慕绝望地闭上了眼。
没关系,只要自己不配合,对方能有什么乐趣。
最多也就最开始的时候疼一下,忍过那一下就好了。
光影微微移动,白慕觉得面前人影似乎离开了。
他睁开眼,发现镜尘已经从他身前站直了身子,而且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这么喜欢不穿衣服,”镜尘绕到椅子后面,挪动椅子,让白慕正对着镜子,低沉道,“我就罚你这样在这里坐一天,让所有魔族弟子都好好欣赏你的身体。如何。”
白慕:“......?”
日了,居然有比我这个琴师更变|态的。
是谁前几天还警告自己说不要顶着这张脸做不雅之事的?怎么这么快就食言了?
果然,魔尊的心,宛如少女的心。说变就变。
在离开之前,镜尘还给白慕的脖颈上了一圈魔锁,让他饱受人格侮辱的同事还要承受魔气的侵蚀啃咬。
突发事件打断了弟子们课业,难得有合法看热闹机会,屋外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魔族弟子。
大门打开,光线瞬间照亮屋内,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议论与轻呼。
让白慕觉得刺耳。
镜尘负手走下台阶,沿着弟子们为他让开的道前行,头也没回,似乎默许了他们的围观,只吩咐了一句:“看着他,坐够一天,再给他解开。”
白慕双手被反绞着捆在椅子后,口鼻被布条缠绕了数圈,打结的地方绑在椅背下方——让他被迫屈辱地微仰着头、被迫张开这具衣衫不整的身子。
他从未被这样残酷得对待过,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他心里无比悲愤:镜尘,你我到底什么怨什么仇!
上一世折磨我一辈子不够,这辈子还要继续折磨!
屋外的议论还在漫延,有新奇的、有惊讶的、但更多的是厌恶的。
是啊,这个琴师如此古怪、如此令人生厌,自然是受到什么惩罚都不过分。
是他活该。
聚集的魔族太多,幽萤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只能用密语和白慕说话:“怎么办啊!怎么办!谁能来救你?”
白慕没有回它密语。
因为他没办法。
千错万错,就怪他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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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格外漫长。
魔气侵蚀脖颈的皮肉,白慕疼得冷汗直流。
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没事了......没事了......时辰到了......我给你解开......”
白慕在意识迷蒙中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温栀的脸——
她满面焦急,脸侧微红,眼神有些躲闪,手指颤抖着给白慕解四肢捆着的布条。
也是。“自己”再怎么不要脸,这身子也是个男人。
魔族姑娘再怎么奔放,也是姑娘。
到底男女有别。
白慕虚弱地笑了一下,表达了谢意,才说:“别替我解了,你是姑娘家,让别人来吧......”
温栀没走,弯腰给他解脚上的布条,低声说:“没人会来的!他们巴不得看你笑话。”
屋外有不时经过的弟子,朝屋里戏谑地喊:
“温栀!你怎么那么好心啊?”
“是啊,我们还没看够啊。”
“你该不会是看上这小子了吧!”
“别吧!温栀!你眼光什么时候变这样了?可笑死我了......”
温栀站起身,生气地朝外面喊道:“这是尊上吩咐的!时辰到了还不给他解开,尊上要是发怒了,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那些弟子们顿时收了笑声,小声说:
“哎呀,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别气了,你那么认真干嘛啊。”
“是啊,你以前不是和我们一起去看他笑话的嘛......”
温栀直接关上了门,把那些声音都拍在了门外。
屋内陷入黑暗。
白慕的眼睛渐渐适应漆黑,他看到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一个轮廓模糊的影子。
落魄、狼狈、不堪。
这就是自己么。
白慕忽然有些可怜这个琴师。
说是锦衣玉食,可那些东西都不是给他的,只是给在他这张脸上寄存的念想的。
魔尊究竟待这个琴师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冷漠、无情、从未上心。只将他当物品看、不当人看。
正因为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出来,于是他们才敢毫无顾忌地轻慢这个琴师。
为了换取一点尊重和尊严,这个琴师只能拼命地炫耀自己多受宠爱,想要用夸张的言语战胜那些鄙夷的眼神。
可最后还失败了,只换来了更多的冷眼和嘲笑。
因为替身这两个字,本身就是罪过。
温栀解开了白慕身上缠着的东西,但白慕仍旧站不起来。
四肢腿脚都已经酸麻,脖颈处的魔锁还在散发魔息,动一下就钻心的疼。
他吸了口气,咬牙站起身,艰难地穿好自己的衣服,顺带揣上了藏在衣服里的幽萤。
这里是弟子们的寝舍,夜色降临,弟子们都要回来,他多在这里待一刻,就要多麻烦温栀保护他一刻。
温栀扶住了他,担忧道:“你没事吧,尊上下手也太重了。”
白慕忍住疼痛,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不怪他......”
要是当时没说那么过分的话,也不会遭受这场惩罚。可要是不说那些恶心的话,已经生疑的镜尘又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的。
没什么好抱怨。
“你是故意的吧。”温栀小声说,“你故意要那么惹怒尊上的。”
白慕怔了一下,没说话。
温栀顿了顿,忽然道:“你到底是他么。”
白慕浑身一僵。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到底是他么”?温栀发现了什么?
温栀说:“我总觉得,你不是琴师。”
“对啊,”白慕笑了笑,用不正经的答案回答了她,“重新做人了啊。”
温栀还要说什么,白慕已经打开门往外走:“今日姑娘已帮我许多,我就不再麻烦姑娘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四处点上了灯笼。
回了寝舍的弟子们在白慕经过时纷纷嫌弃地避开。
傍晚的冷风如刀,来回刮擦着白慕颈前的伤口,积攒了一天的疼痛再也忍耐不住,白慕猛然咳嗽了一声。
他吐了一大口血!
周围的弟子们都急忙退让,但还是有几个弟子身上被溅到了污血。
吐了第一口血之后,体内所有的伤痛一起翻江倒海,浊血源源不断上涌。
白慕又一连吐了几大口血,吐得他双眼发黑、双膝发软,最后直接单膝跪地,一口气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看着那些汇聚成滩的鲜血,头昏目眩地想:自己不会死在这吧。
躲闪不及的弟子被鲜血打湿|了靴子衣服,在一旁低声抱怨。
白慕强撑着站起身,嗓音极度沙哑地说:“弄脏了你们的鞋,抱歉......如有需要,送我院子里,我给你们洗。”
说罢,他一步一顿,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缓缓走了出去。
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院的寂静。
众人都愣愣地望着他离去,静默了许久,才有人出声:
“他刚才说的什么?他说......‘抱歉’?”
“我没听错吧?他居然会和我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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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幽萤都在絮絮叨叨。但白慕心事重重,一句也没有听清。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连灯都没点,摸黑摸到床榻,倒头就睡。
太痛了,也太累了。
身心都是。
第二日,白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艳阳高照。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没有昨晚那么痛了。
琴师这具身子的恢复能力还不错?
白慕坐起身,来回看了看,见到幽萤正仰躺在床边,两个翅膀软趴趴瘫着,睡得像是一命呜呼了。
白慕拍了拍它的肚子。
幽萤从梦中惊醒,一个弹跳坐起身:“干嘛!打我干嘛!”
白慕:“怕你睡死过去,确认一下你还活着没。”
幽萤愤愤地说:“我昨夜那么关心你!你理都没理我!我还贡献了我为数不多的妖力给你疗伤!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白慕摸了摸脖子:“你给我疗的伤?”
“对啊!我!给!你!疗!的!伤!”幽萤一字一顿地大吼,“你算算昨天总共对温栀说了几句谢谢?啊?对人家小姑娘怎么就那么风度翩翩?啊?那么彬彬有礼?啊?对我就这么无情!你个老流|氓!老色鬼!老混蛋!”
白慕靠在床棱上听他骂完,才“啧”了一声,轻声说:“你这是在吃我的醋,还是在吃温栀的醋?”
幽萤愣了一下,忽然喊道:“你要不要脸啊!我是个男的!男妖!咱俩没可能!”
白慕道:“哦,那你纠结我的一句‘谢谢’做什么。”
幽萤有点结巴:“我......我生气!”
白慕问:“昨天受罚的是我、遭罪的是我、丢人现眼的也是我,你生什么气?”
“我......我......”幽萤卡壳半晌,忽然文思泉涌,“我生气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生气没有欣赏到活春|宫!我生气温栀对着你红了脸!总之就是气!很气!哪哪都气!”
“好好好,”白慕拍了拍它,略嫌聒噪地把它扑棱的翅膀按下去,哄小孩似的,“那你就好好休息、继续睡,睡着了梦里有桃花精,见到桃花精就不气了。乖,睡吧。”
幽萤不领情:“不睡!你让我睡我就睡?你是我的谁?”
白慕道:“我比你大吧,喊我一声‘哥哥’不亏。”
幽萤气道:“你比我大?你哪里比我大?”
白慕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看看自己,又看看幽萤:“从体型来看,应当哪哪都比你大。”
两人正说话间,屋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接着传来了一道声音:“夏公子,是我,我来给你送点药。”
白慕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应当是这个琴师姓“夏”。他用被子蒙住幽萤,才道:“进吧。”
门被推开,温栀走了进来。
白慕从榻上起身,为她拉过了一把椅子:“坐。”
“你居然恢复得还不错。”温栀绕着他转了半圈,“那我就不坐啦,药送到我就走啦。连逃了四五天的早课,再不去的话,课训长老就要罚我了。你记得用药。”
白慕害怕待会儿幽萤又要吃醋,这回不敢和温栀多说,尽量把每个词都放得简洁,只道:“劳烦姑娘惦记。”
温栀大方地道:“客气什么,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
“那我就说了。”白慕忽然道。
温栀怔了怔:“你还要什么?”
白慕道:“在下还是想问姑娘要那个人的画像。”
温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么?”
“我想,”白慕又说了一遍,“亲眼看看魔尊所爱之人的画像。”
温栀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白慕鲜血已经凝固结痂的颈间,半晌,道:“尊上都这样对你,你还是对尊上动了心吗?”
白慕:“......”
是的,自己的形象已然成了一个不论怎么被虐|待依旧不肯放弃、并且痴心妄想可以取代白月光的痴情种。
关键白慕还不好解释。
他沉默了许久,只低声道:“是......我想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为何我比不得。”
温栀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里似乎有失落:“好吧,你明天来校场找我吧,我带给你。”
说完,她背好剑,转身离开了。